姜准越听脸色越差,余子轩家在海东区,这是他辖区内发生大案,他想参与侦查,至于聂诚说的身份问题,也不是没有办法,他正要开口,电话响了,是吴泽。
下午聂诚离开现场后不久,吴泽、祖星辉、吴钩三人就赶到了,从侦查到开会,一直忙到现在吴泽才有时间给姜准打电话汇报情况。
“姜队,你明儿真得来一趟。”吴泽说。
转天一早,聂诚开车把姜准送到海东区分局大门口,正好遇到张杰明,就由他推着姜准进去。聂诚再去驻看守所的调查组上班,昨天还人声鼎沸的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办公区也一个人没有,他跟狱警一打听,原来昨天余子轩案发后,调查组觉得在这边也查不到太多,两案又有关联,于是并案处理,相关负责人都挪到海东区分局了。
聂诚在看守所里的走廊里徘徊了两圈,他想给李穆打电话问问情况,又顾及李穆现在肯定正忙,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打扰他,于是他给同在调查组的其他同事打了个电话,得到回复说调查组暂时解散了,以后可能要成立专案组,所有人现在都回原单位等消息了。
他把自己留在这里的资料整理好放进文件袋,离开看守所,回到原单位荣光里派出所。所里的同事好几天没见到他,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笑着回应了,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一开门,发现他的桌子上铺满了东西。
那些不是等待他处理或签字的文件,而是办公文具、水杯、几本杂志和文学书籍等等个人物品。这不是他的东西,他不想乱动,摸不着头脑地推出房间看看门窗框上的牌号,往后一退后背撞上人了。
“诶,聂诚你回来了?”柴所长惊讶道。
“所长,您来得正好,我办公桌上……”
“来我办公室说。”柴所长盖上保温杯盖子,连忙朝他招手。
柴所长关上办公室门,示意他坐下,“是这样,这两天上峰安排了一个同志来我们所交流,了解基层工作。你呢,跟着李队正在办大案,我寻思怎么也得有几个月,就让他先接手你的工作了,要不你那里空着也是空着,而且我心里有数,咱们局里这些人数你最能干最有调理,他接你的工作好上手。对了,你跟李队那边的案子怎么样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聂诚明白了,他懒得去回答柴所长的试探和考量,不想去知道那位空降是谁,也不想为难他们,说不定他之前来所里也是这种情况,只面无表情地问:“那我的后续工作是什么?”
“你原先是刑警队长,我觉得查案的本事不该丢,最近是多事之秋,你带着邓汀他们多跑跑,有你跟着我放心。”柴所长笑着说。
“行,现在就开始吗,我的工位换到哪?”
“不急不急,你这几天太累,人都瘦了这么多。我啊,给你一周假,先回去好好歇歇。”柴所长说。
聂诚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办公室的门关上后,柴所长对着聂诚消失的背影冷哼一声,就像没发生过这档事似地哼着昨晚练的京戏小调翻开桌角的期刊,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
一出派出所大门聂诚就后悔了,他太冲动了,他知道有些事不是柴所长能左右的,搁在平时他不会这么处理事情的,也许他真的太累了。他懊恼地启动车,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手扶着方向盘愣了半天,最后回到家中。
进门后,他把车钥匙门钥匙一起扔在鞋柜上的铁盒里,不顾那咣的一声响,随手把风衣搭在沙发靠背上,窝在沙发里发呆。
半晌,他给姜准发消息,说这几天他休息,随时可以去接他。半个小时后,姜准回了个他一个“好”字。
聂诚疲惫又沮丧地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他这一觉睡到下午,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睡到了明天,他最近在上午睡觉也会睡得很长很沉。手机里通知栏里一条消息也没有,没有微信、没有短信、没有电话,他锁上屏幕,双手搓搓脸,重新躺平。
他发现屋顶的墙皮出现了一条裂痕,很细小,尚不能成为一道缝隙,也不足以影响周围的墙体,但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房子确实有点旧该装修了。
起身喝杯凉水,在卧室的写字台前坐了五分钟,又去书房的书柜前找书,一本想看的都没有。他几乎是绕着屋子逛了一圈,最后重新窝回沙发,他知道自己是心里有事,踏实不下来做些什么,索性又睡了一觉。
傍晚姜准的电话把他叫醒,说今天不回去了,上面组织成立了专案组,晚上要么局里值班室要么统一去招待所,让他不用惦记。聂诚嘱咐他小心别碰到腿,注意休息,主动挂了电话。
他没盖着东西,睡得有些凉了,醒来就觉得饿,点了份外卖,一个人边看电视边吃。味如嚼蜡地吃完晚饭,扔掉餐盒,之后刷洗了盘子筷子,擦干净茶几,下楼扔垃圾,一套动作熟练而自然,他才想起这原本是平常休息日的生活。
同样的生活过了三天,姜准、李穆以及荣光里派出所的同事谁都没有联系他,他们就像从来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又好像是他自己人间蒸发了。这80多个小时中,他对自己的评价和认知产生了动摇,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迷茫,当年害死父亲和妹妹的主犯全部落网,他作为警察的这些年也切实地帮助了不少人,但是现在……
他头一回下载了招聘相关的APP,按照要求填好表格,认真地琢磨起自己的专业来。他上学早,二十岁从警校毕业,读的大学是全国刑事侦查学专业排名数一数二的,实习和工作的单位都是公安,如果不当警察,他还能做些什么?
细细算起手中的证书,有英语、计算机和心理相关的,但是实际技能水平不专业,也没有相关工作经验,大概很难找到工作。唯一有点说服力的可能就是法律职业资格证书——他在大学时通过了司考,那时还叫司考。或许他可以去考法官和检察官,但是这两个考试条件好像要求应试者的专业是法律,专业不相符考不了,那只能去做律师了,他在刑事诉讼这方面确实会比一般的实习律师有经验,说起来毕业后常联系的同学中确实有一位现在做律师做得风生水起的……
聂诚胡乱想着,又睡着了。
睡睡醒醒的这几天极大缓解了他之前半个月熬大夜带来的疲惫,被柴所长批准休假的第四天,他开车去了位于繁华地段、交通方便、毗邻商场的文胜律师事务所拜会老朋友沈承文。
四月天,昼夜温差大,晚上有些凉,但白天最高温度已经突破20度大关,有时冒猛子能到25度以上。聂诚已经换上单薄的春装,薄夹克下穿着半袖,坐在车里没过五分钟就靠边停车,脱下夹克放在副驾驶上。他看到相向而行的司机有不少都穿着T恤,甚至车窗紧闭开着空调。
他提前给沈承文打了电话,沈承文强烈表示要扫榻相迎,将事务所的具体地址发到他手机上。他在写字楼一楼填写了访者登记,保安帮他刷开电子通道,指给他能通向25层的三台电梯。
25层有两家事务所,另一家是会计师事务所,他走向挂着文胜两个大字的前台表明来意,前台电话打给沈承文,沈承文立刻从办公室大步赶来,离着三步远就递出双手,逮住他那只尚在犹豫要不要伸出的手一顿猛摇,点头弯腰地笑:“诚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他这一副企业家接见首长的热情把聂诚给搞蒙了,进了他办公室,关上门第一句就问:“怎么回事,你确定没认错人吗?”
“不相信老同学不是?我就问你,是不是想开了?”沈承文笑眼弯弯地问。
他不比聂诚和姜准,身板相对单薄,他当年学的也不是侦查而是犯罪学。当年他们四人一间寝室,他和任正宇被分到本专业宿舍的最后一间,学校安排侦查专业的两人和他们合住。这四年里在聂诚和姜准对真相正义的执着感染下,原本打算读研考博留本校任教的任正宇毕业后当了缉毒警,27岁那年在边境牺牲。沈承文不似他们三人强壮,在体力上只比久坐不爱运动的上班族好一些,又一早认清自己就是贪财惜命的普通人,一毕业就去律所当实习律师,十年间赚得满金满钵。
他自嘲一毕业就输在起跑线上,这辈子怕是都不能活成早年间自己心目中英雄的样子,对他的三位室友充满敬佩。任正宇葬礼上,他对任正宇的妻子说,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自愿负担孩子的生活学习开销。任正宇妻子不要,沈承文说他不是白给,等孩子长大得管他叫干爹。任妻含泪点头,说那当然、那当然。
是以,聂诚对这位掉进钱眼里的老同学评价不高也不低,若是他打电话来咨询一些扣押关押的问题,他总是耐心解答,但事后的请客他十次里却要推掉九次,心里总保持着对金钱腐蚀性的警惕。
此时聂诚上下打量着他,想看穿他的鬼心眼。
“如今你也三十而立了,是不是要为结婚养家发愁了,明白口袋瘪心里慌的道理了?你要肯来,不说别的,我让刑诉部现在的部长带你,他可是有三十年经验的老律师了,等你拿了红本(律师执业资格证),我铁定能说服合伙人,给你成立个刑诉二部,你自己当部长带案子,够意思吧?”沈承文说。谈生意时,他向来严肃认真、态度诚恳,加上他长了一张娃娃脸,举手投足间总有种天真热忱的少年气,容易让人信任。
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聂诚的一举一动,探究他此行的目的,探究说服他的可能性。他知道聂诚是个很执着的人,务实的同时也有一些充满浪漫的正义感,顿时发觉刚才那番晓以利弊的说辞不够动人,他回忆了一下刑诉部最近接手的案子,在脑中飞速挑选出一个家暴的。
这家男的好吃懒做骗低保,手里的钱全换成烟酒,受了奚落或心里不爽就拿老婆孩子撒气,片警调解过很多次,看守所也进过,但男方不离婚,女方就得不了自由。女方家人请律师按照家事法打离婚官司,败诉了,现在距离一审判决不到六个月不能二次起诉,女方家人经律师建议,想试试走刑事自诉案件,先把这渣滓关进去,判刑也不冤他。目前这是公安无力改变,但是律师可能为当事人争取到的解决办法,这种事情聂诚应该会感兴趣,沈承文想。
他正要开口,聂诚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猛地一震。
聂诚不知怎么拨到了静音,姜准打了好五个电话都没接到,他估计是等了半天没见回音,以为他去所里开会了或者在办事,只好发条信息过来:
“看到后速来分局,急”。
第31章 归队
聂诚立刻告辞下楼开车,回拨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他给分局其他人打的也没通。
一路踩着限速线狂飙到海东区分局,凭借警察证进了大院,一口气不停地存车上楼。
正在楼口扫地的阿姨只觉得一阵风从眼前刮过,她哎哎了两声,连那句“你找谁”都没来得及问出口,眼前的人影已经消失了。阿姨左看看右看看,心想不对啊,楼梯在走廊尽头呢,怎么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聂诚迈开腿,五步并两步冲到三楼刑侦科门口,办公室是空的。他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倚着墙抱着手等了会儿没人回来,再给姜准打电话也不接。他站在楼梯口张望,听到楼上法制科有动静,拾级而上,对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两个年轻警员问:“打扰一下,请问……”
“聂队!”他话未说完被警花惊讶地打断,并且习惯性地称呼他之前在局里的职位,她口齿清晰地说:“您是来找姜队和刑侦科的同事吗,他们在五楼大会议室开会呢,咱们汤局和原来的老局长邵局都在,还有好多市局里的和各分局的领导。”
不等聂诚发问,她把自己知道地都告诉他了,省了不少功夫。他留下一声“多谢”,急忙赶到五楼。
楼梯左手边,大会议室的两扇门紧闭着,里面隐隐传来通过麦克风讲话的声音,看来里面正在开会,他考虑要不等等再进去,先在旁边小会议室等讲话结束,或者等有人员进出时问问情况,是不是联系上姜准再说?毕竟他现在是片儿警。
此时手机一震,姜准终于看到了他的消息和未接电话,给他回复了消息。
——你在哪
——大会议室门口
——进来
聂诚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大会议室内屋顶上的灯全开着,比昏暗的走廊亮几倍,刺目的光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但依然看到了阶梯会议室里坐满了穿着制服的警员,有头发花白的前辈,也有与他年纪相仿的中坚力量,无一空座,后排靠边贴墙的走道上还站着不少面孔稚嫩的新人,总共有百人左右。
台上正在做动员工作讲话的汤局原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他正低头念发来的新红头文件,再抬头时看到台下同志们的面孔都转向另一边,才跟着看过去。
聂诚的闯入吸引了大部分台下人的注意,汤局也停下讲话,突如其来的安静和惊讶的目光无一不在说明他来得突兀。
这里的人有大半他认识或听说过,但他们都认识他。当年郭英案涉及到报复警察家属,激起了全市警察的愤慨,闹得沸沸扬扬,也在这个大会议室开过会,成立了专案组,各部门都加班加点,使案子已超乎寻常的速度侦破。聂诚心里明白这不光是为了他,也为了安抚所有警察的情绪,让大家能安心办案做出的表率,但真心帮助过他的人很多,安慰过他的人很多,鼓励过他的人也很多。
郭英案侦破后,大家都期待他成为一个更加坚强的刑警队长,他却逃了,调到派出所做基层工作。他隐隐知道这件事的影响不太好,也感觉到即使是谅解的目光背后也充满惋惜和同情。他对那种目光越来越过敏,也是选择远离热爱的工作和爱的人冷静一段时间的原因之一。
到明天清明节,距离案发那日就整整三年了。
但是重新面对关心他的人和打断汤局的讲话还是让他微微不安,不明白姜准为什么让他这个时候进来。
坐在中间第一排边上的姜准平静地看着他,没有给他更多的信息。那一排再隔几人是他想见又不敢见的师父邵青云,聂诚飞快地移开目光,额角鬓角不由自主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这时有人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到昏暗中,汤局继续演讲,人们的目光没有跟随他,气氛重新自然起来。他被拉到最后一排,坐在离座椅稍远的楼梯上,能看到遮光窗帘和窗框间的光缝。借着这点光晕,他看清了拉着他过来的人那张熟悉的脸,是吴泽。
“你怎么大咧咧就闯进来了,先给我发个消息啊。”吴泽低声抱怨道,然后一看手机通知栏的五条消息,轻咳一声,“我刚才坐前排,领导都在,开会不能看手机。”
“现在这是?”聂诚问。
“成立专案组了,案情分析和动员大会。第一排里除了咱们局的领导、负责人,其他都是市局的领导,二三排都是各分局的骨干,都能配合咱们的人,不过他们只是来开个会,还会回到原岗位,专案组常驻人员也就十来个,等会后再说。”吴泽介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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