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厚重的石墙被用机关打开的时候发出苍老的摩擦声,走过一段灯火通明的长廊之后,巨大的一方宫殿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赵玉珵停下脚步,盯着那道明黄色的背影良久,才终于开口道:“你果然是在这里。”
盘腿而坐的年轻帝王并没有转过身子,回答道:“没想到你会活着回来。”
“所以你一开始就抱着让我去死的想法,对么?”
“你是我的弟弟,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可到底都是先帝的儿子,你替国家出士,我为何盼着你死?”
赵玉珵朝前疾走了两步,站定在他面前,将他眼前那方巨大的供墙挡在了身后,赵玉锵抬起头看他,脸上几乎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可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还是在一瞬间闪现了出来,被眼前的人抓了个正着。
“你以为你现在躲在这里他们就找不到你吗?你别忘了,咱们的八王爷现在就跟北陆的军队站在一起,一旦大军攻入王域的时候找不到你,你以为他猜不出来你会躲在这么?!”
“你认为我是坐在这是为了躲着他们?”赵玉锵挑眉反问,忽然抬手略有些嫌弃的扇了扇从赵玉珵身上飘过来的血腥之气。
“依照你的性子,难道不是么?”赵玉珵并不理会他的动作,依旧站着没动。
赵玉锵不怒反笑:“原来,朕在你的心里,一直是一个懦夫?”
“不。”赵玉珵斩钉截铁的开口:“你不但是个懦夫,更是一个屠夫!”
赵玉锵继续笑:“屠夫?屠了谁?那些北陆的贱奴吗?那些外面的贱民吗?!”他伸手撑着地面,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往旁边挪了几步,而后眼睛从供墙上扫过那一张张赵氏列为皇帝的画像,最后停留在哀帝那张上,说道:“能屠的过咱们那位好父皇吗?”
“够了!”赵玉珵转头朝他怒喝出声:“你以为你比他强到哪去了?!不过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一样的残暴,一样的无耻,你更甚,你不仅残暴,还是个庸君!你看看你这些年做出来的那些好事!你以为即便是没有北陆的军队你就能在皇位上安稳的坐着吗!你想想这些年被你因为圈地而起义的百姓们!他们都是怎么被你践踏在脚下的!你再想想那些四邻六郡的俘虏和当年夜北的奴隶,他们这些年在西汉又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以为这天下一日姓赵一百年姓赵一千年都会姓赵吗?!你这个暴君,昏君!你和父皇一样,都喜欢抢夺别人的东西,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上,根本不看看自己的胃口能不能容得下这么多的一切,你们自私又狂妄,一样的昏聩一样的蠢!你能听见吗?啊?能听见狮子在外面咆哮吗?能听见豹旗卷起的风声吗?他们来了!我的陛下,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了,可是你在做什么?那些平日里捧着你的宗亲去哪了?元老院的元老们呢?京畿殿的士兵呢?都去哪了?你看看,他们还有人帮着你吗?有吗?有吗!”
偌大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之内,震的四周的灯火连连跳跃。
四周的供墙上挂着这五百多年间二十九位西汉的列位皇帝——高祖赵起,扬祖赵光义,太宗赵子庸,昭帝赵仲,懿王赵勋,元帝赵平巳,中宗赵长佢,孝思王赵祖緈.......哀帝赵彻。
两人交错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在此刻显得有些诡异。
“倘使当年你能好好治理这天下,最起码那些百姓和诸侯们不会在北陆大军攻入城池的时候给我们内部狠狠插上一刀!倘使当年你没将李宗尧送去平沙川而是留他在京中,最起码李肃不会带着金甲军站在北陆殷氏的那一头!还有梁国英,护国公一府满门忠义,那些年是如何被你和父皇羞辱践踏的,即便你们真的怀疑三公爷为了姑姑而放走了殷氏的那两个孩子,可梁骁又做错了什么?你是真的为了自己的私心蓄意报复还是如何你最为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一错再错,你此刻还会像个孤家寡人一样孤立无援的坐在祖宗们的灵堂上等着他们明天大军进城么?连中央军都背叛了你,你的军队都没有了,你拿什么跟他们斗?拿着这二十九张祖宗们的画像吗!”
“你够了!”赵玉锵终于怒了,转过身来朝他吼道:“你以为我想看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吗?你以为即便是我不坐在这个位置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吗?西汉早就开始从里面烂了,从根烂了!当年父皇在位的时候,那些门阀贵族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那些贱民们过得又是怎么样的日子?跟如今又有什么不一样?啊?你现在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朕的头上,凭什么?朕问你,凭什么?你是惧怕父皇吗?你可真是他的好儿子啊我的十三弟!饶是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孝顺的去拥护着他,不管他做错了任何事,你都觉得是无比正确的,而朕倘使做了一点点不对的事情,那些做过没做过的,都成了朕的错......好儿子啊,真是个好儿子。”
赵玉珵有些无力的偏了偏头,眼底带着些茫然看向哀帝的画像,良久,他说:“我从未觉得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对的,尤其是当年对付北陆一事,所有的一切,都是报应!”
他忽然就朝往走,赵玉锵立马转过头来喝道:“站住!你往哪去!”
赵玉珵头也不回的冷笑:“我们的陛下像个懦夫一样的躲在他祖宗的庇护之下,我自然是要出去替他前去抵挡外面的杀戮者。你可以忍受我们的宫墙被他们用炮火摧残,可我做不到。”
赵玉锵闭了闭双眼,低声问:“你有多少人马?”
赵玉珵寒声道:“人马?不,我只有我自己!”
宫道上所有的混乱似乎都静止了,放眼望去,除了刚才跟随他而来的那二十名中央军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偌大的王庭只一夜之间仿佛就被掏空了,人没了,国也就快没了。
夜风扑在了脸上,鬓边带着血泥的发丝往脖子里不停的钻着,士兵们站在玉阶之下面无表情的与他静静对望,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的时候,赵玉珵一时间心中竟是觉得有些好笑。
多么狼狈啊。他想,此刻的自己想必只会比他们更加狼狈吧。
他叹了口气,猛然抽出那把已经不见了剑柄的长剑,高高举起指天,大声喝道:“战士们,王域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明日一早北陆的大军就会攻进来,不怕死的,跟本王一起迎上去,守卫西汉最后的尊严!”
“杀!”
“杀!”
“杀!”
夜黑如墨,如果能为这个濒临崩溃的帝国再做些什么的话,那么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清晨天还没有大亮,薄雾笼罩,三军齐动。
李肃将长刀仔仔细细的系在长笙腰间,而后隔着清风,低头在他额角上贴着唇轻轻扫过,姜行管冲还有杨镇几人均等在后面,伸手抓了抓他腰间两侧的软甲,长笙说道:“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我们一起回中州。”
李肃伸手拨过他鬓边散落的头发,轻声道:“好。”
长笙揽过他的肩膀将他抱住,贴在他耳边说道:“有些话说出来不太好意思,可我还是想说。李肃,虽然我们不能像那些相爱的男女一样,这一生可以有一堆孩子,但是我爱你,这一辈子都只爱你,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我不怕世俗的眼光怎么看待你我,只要能守着你,看着你,跟着你,这就够了,我不想再有个十年三年跟你分开,三个月,三天我都不想,等我杀了刘斐,我们就去中州,我一天都不想再耽搁了。”
李肃在他背上拍了拍,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沉声道:“好。”
长笙站好身子,忽然在他脚上狠狠一踩,像是小时候一样朝他噘着嘴埋怨道:“记得想我,我走了。”
李肃忍着疼却笑出了声,“路上小心!”
等长笙翻身上了马,又补充道:“尽快回来,知道了么!”
长笙重重点了点头,马鞭狠狠甩下,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古道之上。
夏日的天亮的很早,稀薄的雾气已经散去,李肃打马追到队伍前方,殷平问道:“走了吗?”
李肃点了点头,朝他说:“出发吧。”
“全军听令,出发!”
传令官大喝一声,手中的王旗在半空中猛然挥下,号角长鸣,穿过古北口,浩浩荡几十万兵马朝着京都城缓缓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 汉高祖是赵起,我之前一直把他叫刘起,我晕,改过来了。
明天大结局终章,晚上11.左右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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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城内的百姓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光了,空荡荡的京都之内,安静的仿佛一座鬼蜮,千军万马踏过冰冷的石路之时,震的四周的屋宇都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
清风从头顶上呼啸而过,翻飞的王旗猎猎招展,白荒历八|九五年五月三日,夜北殷氏在定西王与光明军的助力之下,终于将三十万大军挺入了西汉王域。
此刻,那扇几百年来仿佛黄金铸成的厚重的宫门正大敞着,沿路上便能看到里面那已经落败不堪的景象,主干道上,凌乱的物什和脚印遍地都是,风卷着地上的落叶轻轻在石路面上打着圈,于万籁俱静之间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沙沙轻响。
军队不可能全部涌进来,李肃殷平等人只带了亲随军打马往里走去,周围坐落的宫墙像是睁开了一双双眼睛,十分茫然的看着这些陌生人的肆意进入。
很多年了,当北陆人终于以胜利者的身份入驻这里的时候,人人心中都隐藏着那一份难以言喻的滋味,没有人出声,连马蹄声都变得轻慢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大响忽然从高处响起,宫门顶上那张巨大的紫荆旗被传令官拔下从高处随意的丢了下去,当黑色的鹰旗招展在金色的宇殿之上时,仿佛连带着空气中都似乎掺杂了草原的气息。
殷平转首,恰巧碰到不远处殷康投来的神色。
兄弟二人会心一笑,他朝身边一身金甲的李肃说道:“多谢你!”
李肃挑眉,似是不甚在意的冷哼一声,淡淡道:“用不着,我可不是为了你。”
殷平垂下眼眸,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得多谢你,没有你,我可能真的还需要再多个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将我的军队带进这里,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得谢你,谢你帮了北陆,更谢你不与我争东陆这块地方......不过说实话,你若是想争,我倒是不介意奉陪,就是可惜这天下百姓,又不知道得再受多少年的战争之苦了。”
李肃冷声道:“同别人争抢,向来不是本王的作风。”
殷平挑眉道:“对,定西王若是瞧上什么东西,那东西总会主动着跑到你的怀里,争这个词,不应该用在你的身上。”
说完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队伍顺着长长的甬道慢慢朝里走着,整个王域在晨起的薄雾中显得十分萧条,铁蹄踏过一片清脆,人人脸上都挂着不自觉的笑意,却没人敢在此刻窃窃私语。
不一会儿,前方几匹战马依次停下,斥候翻身下来禀报道:“启禀王,王庭内三百七十四座殿宇,没有发现元庆帝的踪迹。”
李肃问道:“所有的都找过了?”
斥候:“是,属下等已经全部查过,还翻出不少密道,都没有寻到。”
殷康上前来问道:“不会是扮成百姓跟那帮流民一样混出城了吧?”
殷平:“不可能,我们之前做足了准备,不可能让他逃出去,连那帮贵族门阀都被全抓起来的,何况是元庆帝。”
李肃忽然道:“不如问问赵玉清,说不定这宫里还有什么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
殷康有些为难道:“他昨日开始就不知道去哪了。”
殷平:“......不知道去哪是什么意思?”
殷康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李肃说:“总归是不可能出了这座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微动,开口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地方。”
话音刚落,几声厉啸忽然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所有人都忍不住面色一惊,便听‘噗噗’几声轻响,最靠近这三人的士兵下一秒纷纷身中长箭倒地,后面跟随的梁骁等人登时抽出长剑,紧跟着,第二轮箭雨跟随而至。
说是箭雨,但从数量上来看,对方其实最多也就二十余人,可如今王域已经被北陆大军和金甲军全部占领,什么人还能在此兴风作浪?
一道黑影直直朝着马背上的李肃逼去,箭气带着十足的怒火与凌厉,年轻的王原本正襟危坐不动,直至箭尖距离他几乎不到十寸的距离,一道银亮的白光霍的划过空气,而后‘咣’的一声大响,宝剑与那长矢来了个猛烈的对击,李肃只觉得手臂都有些微微的酸麻,如此力道,想必出手之人武艺不凡。
“护卫队!”
梁骁大喝一声,身后跟随的副将们全部打马上前将几人围在中央,而就在这是,刚才在暗处偷袭的那帮人像是忽然就消失了一般,寂静从四方荡起,完全看不出这四周埋伏着其他什么样的危机。
“徐风!”殷平吩咐道:“派人前去查看这四方宫墙,若是还有西汉人,抓起来就地格杀!”
李肃忙道:“等等!”
殷平皱眉:“怎么了?”
李肃转头往四周看了看,才说:“我知道是谁,让你的人先别杀他。”
殷平不悦道:“你知道是谁?”
李肃点头:“我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他了。”
殷康问道:“不会是元庆帝自己带人在这埋伏咱们?”
李肃冷哼:“他也得有这个本事!”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箭雨紧跟而至,这次北陆军和金甲军已经做好了防备,徐风带着队伍前去抓人,不一会儿,二十来名身着黑色铠甲的中央军就被押了上来,连带着那个看起来与他们格格不入身穿淡青色长衫的年青男人。
士兵们已经被脏污的血渍挂了满身,好几处盔甲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豁口,他们的头发已经脏乱的不成样子,脸上挂着深深的疲惫,可饶是如此,人人眼中那浓重的凌厉之气倒是不减半分,此刻正带着十足的狠劲死命的瞪着李肃殷平等人,反观那只穿了一件长衫的男人,表情平和到波澜不惊,与李肃对视半晌之后,忽然轻笑一声,沙哑着声音缓缓说道:“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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