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桓苦笑——所以上次俩人流落山野,纪玦根本不是因为着凉才发的高烧,不,也许也和着凉有关,但更多的原因还是他当时一意孤行非要点火,还逼着纪玦替他看护。
他竟在自以为是的情况下,成了自己最讨厌的帮凶。
顾桓无声地攥紧了手指,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眼底充斥着无法掩饰的自责。
车子一路安安静静地朝着顾桓家平稳前行,在经过一个减速带时,小幅度地轻轻颠簸了一下,纪玦身体无意识地往一侧倒,眼看就要撞上窗户。
顾桓眼疾手快,空着的那只手忙去护纪玦,掌心牢牢撑住纪玦头的时候,手背和窗户碰撞发出了一声沉闷声响。顾桓本能皱了下眉,来不及检查,就又小心翼翼地扶起纪玦身体,把他的头轻柔地放到了自己腿上。
漆黑一片的车后座上,偶有昏黄路灯照进,影影绰绰地映出纪玦苍白脸色。他双目紧闭,白的过分的肌肤犹如苍茫雪原,只余唇上点点猩红,而那敛去冷漠后的一张脸,年轻好看得不像话。
顾桓盯着这张脸怔怔出神,良久,才朝自己手掌看去。
他指尖微颤,入目处,令人触目惊心的不是他手背刚才撞击窗户留下的轻微红痕,而是那上面早已干涸的大片血渍——顾桓清晰记得那血顺着纪玦的手落到自己掌心的黏湿感,像推他进入痛苦而绝望的沼泽,根本无力自拔。
情愫如冰川上盛开的唯一一朵花蕊,迎着偶然相遇的春风摇摇欲坠,无人知晓这朵脆弱而娇柔的花朵究竟能不能长大,但实打实的痛,却早在它根深于地底时已经留下痕迹。
顾桓逼回心底茫然却四处乱窜的痛楚,紧抿着嘴,一点一点地拿纸巾轻柔擦去纪玦手上的血渍,最后,停到了纪玦唇边。
他眨也不眨地看着这张被鲜血衬得多了几分颜色的嘴唇,少顷,指尖微动,不由抚上纪玦唇角,似是想要抚平那破损的伤痕,然而,就在此时,纪玦嘴唇却下意识地微微张开,把顾桓手指深/含/了进去。
顾桓后背陡然一僵,被这从没有过的感受快要逼疯了,整个人的四肢躯体都不听使唤,只能呆呆地任由纪玦动作。
那无人看见的花朵,在这个瞬间,圈着春风,无声无息地疯长。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开出一朵洁白的花瓣”出处——张爱玲,“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2)“这个世界,爱意和咳嗽一样,是根本无法掩饰的。”出处——马克思,“世界上唯有爱情和咳嗽无法掩饰。”
表白所有支持蠢布丁的小可爱们鸭,以及给文文浇水的“皎”和某个阿江没显示昵称的小可爱,鞠躬鞠躬,甜甜的节奏马上要开启啦,以后的都不会吓人啦~
第28章 2019.08.18
夜色浓郁, 雨声渐小。
水滴沿着车窗外壁悠悠滑落,雾面朦胧,氤氲出里面一坐一躺的英俊男人之间旖//旎动作, 而那似有若无的声响和悸动, 都被清冷月色一并掩盖。
直到车子在一栋别墅前安静停下, 顾桓才猛然回过神, 僵着红透耳朵的一张脸, 急急从纪玦那抽出手指。
他心跳加速,烦躁得去抓头发, 却在即将触上时指尖陡然急转, 缓缓滑过了自己嘴唇,然后,愈发烦躁了。
一路上都在“专心致志”玩手机的高震淣下了车, 打开车门后, 见顾桓一身狼狈又略带倦色,小声征求他的意见:“您先去洗个澡, 休息一下,我照顾纪总。”边说边准备去扶纪玦。
他话音刚落,却见顾桓对自己摇了摇头, 无声拒绝了他的提议。
顾桓直起身,小心翼翼地将纪玦的头轻缓移至一旁的抱枕, 这才猫着腰,准备扶纪玦起来,不想又被那恼人的手铐阻碍了行动。
极轻的金属嗡鸣声传入高震淣耳中, 他瞪着一双“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的茫然大眼,来不及思考俩人一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忙找出一别针,凑上前,捣鼓了好久终于打开。
困扰了顾桓和纪玦一晚上的手铐转眼间成了无用的累赘,高震淣正要扔,突然被顾桓叫住了,“哎,别——”
高震淣一愣,不解地看向顾桓。
顾桓喊出口的瞬间,心里飙了一句脏话:我特么的疯了吧?还嫌一晚上被这玩意儿折磨得不够,居然还想着留下它!
他那点自己都无法说清的心思被本能出卖,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硬生生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可该表达的意思却丝毫不差,此刻若再改口,在顾桓看来就和欲盖弥彰差不多,搞得跟他真的对纪玦有点什么似的。
高震淣一脸呆滞,然后懂了,眼尖地看到顾桓手腕上的红痕,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姿势——如此,劲爆的吗?
自诩马屁精之王人精之凤的高震淣头次词穷,无处安放的小眼神忽闪忽闪地望向夜空,手上却诚实地把手铐递给顾桓。
空气安静了几秒,紧接着,顾桓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然地接过这副让他又爱又恨的手铐,又自然地揣进兜里,最后面不改色地补充道:“晚上发生了点事儿,我还有用。”
高震淣心说“不用解释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当然明白了”,面上却忙不迭点头:“对,对,是有些蹊跷。”
谈及正事儿,顾桓立马正色起来,从口袋里找出被包裹的仿真凶器递给高震淣,低声嘱托:“速查,小心点儿。”
高震淣还是第一次见顾桓如此严肃,顿时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点点头,还想再详细追问顾桓晚上酒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时,就见顾桓心不在焉地侧过头,注意力已经全都放在了纪玦身上。
高震淣感觉自己再待下去有些煞风景,识趣儿地说:“那我送您回家。”
顾桓摇摇头,架起纪玦一条胳膊,小心翼翼地将他带出车外,这才冲高震淣轻轻一偏头,示意他没事儿了。
高震淣没再说话,往后退了几步,目送顾桓他俩回家。
月色在草坪上映出两道瘦高的狭长黑影,步伐略显缓慢,却依然稳稳地并肩而行,俩人安安静静地进了顾桓家,明明没有任何言语,但看在远远望向他们的高震淣眼中,仿佛在黑夜下圈出了一萤火微光的小小天地,再无他人能融得进去。
最后,那点点光亮和着夜风消失不见。
高震淣盯着俩人离开的方向,有些发愣,良久,忍不住又叹了声气,转过身。
“嘀嗒——”房门悄然打开。
正卧在角落的阿加听到顾桓动静,立马竖起耳朵,呼哧呼哧地跑上前,沿着顾桓裤脚撒欢儿地蹦哒,它等了好久,却并没有等来主人和往常一样的爱/抚,又摇着尾巴,重新蹭上顾桓。
顾桓腾出一只手,在阿加头上揉了揉,轻轻“嘘”了一声。
阿加嗅到一股陌生人气息,警觉地支着脑袋,想要凑到纪玦跟前,不料,还没扑上去,就被顾桓一把拽回,只好乖乖停下脚,耷拉着脑袋四处转了一圈后,蜷回沙发旁。
房间里已经提前调好室温,温和舒适,顾桓扶着纪玦进自己卧室,将他放到床//上,这才扭了扭发酸的脖颈——他之前一直以为纪玦看上去瘦瘦高高的没什么肉,哪知道近距离接触时,才真切意识到这人还是挺沉的。
难怪平时打不过他,体脂率真特么的低。
壁灯柔和地映在房间一角,勾勒出昏黄下意识全无的男人,纪玦眉头紧蹙,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微微绷紧,看上去苍白且脆弱。
顾桓抬手,替纪玦抚平眉头,目光顺着他的脸颊一点点往下滑,再到沾有血渍的衣服上,眼底是一片痛而不自知的心疼。
纪玦明显睡得不怎么踏实,身体微蜷,像是要寻找一个安全的角落,顾桓见状,忙拉过被子想给他盖上,瞥见纪玦身上的衣服,犹豫了一瞬。
特么的,俩人什么样子对方没见过,不就是脱个衣服,有什么好矫情的。顾桓猛地站起身,一撩袖口,心说。
话虽这样,可顾桓还是微微侧过头去,飘忽躲闪的视线一直盯着墙上壁画,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给纪玦解/衣扣的指尖也在发颤。
艹!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有这么不争气的纯情一面,顾桓特么的现在有点儿想骂脏话。
微微加速的呼/吸回荡在安静卧室。
黑色风衣,白色大褂,混着点点血渍的衬衫,长裤和皮带,在经历了漫长的数分钟以后,散落一地。
灯光如画笔,在巨大的磨砂玻璃上雕刻出一动一静的剪影轮廓,充溢着最优秀的画手也无法描摹出的温柔。
顾桓额头沁了薄薄一层汗水,耳朵微红,终于把纪玦安置好,这才轻呼出一口气,他直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比经历了数场商业谈判还要心累。
顾桓顾不得管自己还穿着一身脏衣服,将壁灯调为夜间模式,然后出去拿毛巾。
*
纪玦做了一个悠久而漫长的梦。
梦里好大的火,而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拼尽全力,把他推出火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踩着敌人的尸骨活下去。
蜷缩在小小一隅的稚童漠然起身,在火光中走出了一条冰冷无情的血路,而不知何时,如鬼魅般附着于身的火光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雪花,少年一步步沿着血做的荆棘,循着那根本看不清的光芒,想要去往彼岸。
恍惚间,似乎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喊住了他:“死?你甘心吗?”
甘心?不,不甘心——只是这不甘心再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利益,而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在这个世上有了想要占有的人,一辈子。
脚步缓缓慢了下来,茫然地驻足于一半火海一半雪山的痛苦交织中,茕茕孑立。
恰在此时,和煦的风徐徐吹过,轻柔地裹住少年,浇灭了这一切。
......
顾桓小心翼翼地替纪玦清洗好伤口,又给他贴上退烧贴,等做完这一切,目光停到了纪玦血色全无的嘴唇上,顾桓起身,去厨房快速做了碗糖水,试过温度以后拿回卧室,想要喂纪玦。
然而,在车上还知道咬人的纪玦这会儿就跟开启了防御功能似的,怎么都不肯开口,喂下去的汤汁都顺着他紧闭的牙关流了出来,顾桓忙放下,拿毛巾擦拭干净。
顾桓无奈,试探性地把自己手指重又放到纪玦唇角,不曾想,纪玦果真有了反应,绷紧的薄唇微微抿开一条弧度,似是想要再次//含/进去。
顾桓耳朵发烫,即刻收回,瞬间蜷成一团的指尖上,温热的触感还久久挥之不去——艹,敢情这家伙是认味道的吧?
顾桓磨了磨小虎牙,对着依旧意识全无的纪玦挥了挥拳头,看上去凶得很,实际却根本没砸到纪玦身上,少顷,顾桓眼一闭,下定了决心,自己先喝了一口,随即低下头,温柔地对上了纪玦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给蠢布丁投雷的“皎皎”和“小莱莫”,给文文浇水的“白马非马”、“枯滴”、“步罡”和“落落”以及所有订阅的小可爱们鸭,鞠躬比心心!
第29章 2019.08.19
纪玦昏迷中, 感到有温热的雨水细细密密地落在自己脸上,犹如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穿过一望无际的沙漠来到绿洲, 他本能地循着那汪清泉, 凑了上去——这唯一的一点温暖, 是纪玦潜意识里, 最想要的东西。
而此时, 被当成清泉的顾桓眼眸倏然大睁,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撑在纪玦枕旁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成一团。
为什么, 只是喂个水,反而被人拽入了更加虚无飘渺的天堂。
那点糖水被纪玦喝下去的同时,又反客为主地寻求更多, 将顾桓牢牢圈于怀中, 动弹不得。
柔软如云端白羽追逐着顾桓,教他无力抵抗——他的脑海里, 一直紧紧压着理智的那根弦,爆炸了。
顾桓不由闭上了眼睛,从开始的混沌被动, 再到逐步试探,最后是彼此不相上下的温热交叠。
深陷其中, 令人不知今夕是何年。
“咣!”手里的碗因为主人微颤的动作,砰的一声掉到了地毯上,顾桓从“梦”中陡然清醒, 羞恼于自己竟然被昏迷中的纪玦三两下挑逗得意志全无,抓狂地揪着枕巾,就要离开纪玦。
然而,纪玦却仿若有了意识,急切地重又追了上去,而昏迷中的他根本不知轻重,在捕捉到那即将消失的清泉时,重重地咬了一口。
嘶——浓郁的血腥味儿即刻蔓延至顾桓整个口腔,顾桓吃痛,猛地一下直起身,攥紧的五指已经变为了往日的张扬利爪,作势要朝着纪玦挥下。
然而,行至半空,那利爪却又悄然蜷起。
算了,就当被狗咬了。
顾桓目光触到纪玦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心里那点不痛快瞬间化为乌有,他抿起被咬破的嘴皮,掌/心雷声大雨点小地落至纪玦脸上,放缓力度,捏着纪玦的脸泄愤似的戳了几戳。
纪玦眉头无意识得蹙了蹙,大概是觉得不舒服,头往顾桓那边轻轻倒去,再无俩人第一次单独相处时的防备。
顾桓有些心虚,忙收回手,起身准备走,却在站起的刹那,又看见了纪玦唇角的血渍。
因为高烧脱水,纪玦一双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薄唇愈发干涸,再加上俩人刚才都不知轻重,晚上被纪玦用力咬破的伤痕处已经又渗出了点点红丝,裂开了好几个小口。
而那混着些许血渍的清冷气息,此刻还在顾桓唇中肆意徜徉,久久不散。
顾桓闭了闭眼,少顷,认命般地叹声气,出去换了条干净毛巾。他重新坐回床沿,轻柔地把纪玦脸上的血渍都擦干净,又拿棉签沾上温水,一点点地润湿他的嘴唇。
他边擦拭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纪玦,离得近了,顾桓才发现,去掉眼镜后的纪玦五官轮廓都比往日更加清晰,睫毛长如纤羽,颤若蝶翼,他拿手覆上去的时候,感到紧贴着自己的睫毛好似小刷子似的,轻挠着他的心——原来这个冷漠如冰川的男人,也有如此温顺的时刻。
顾桓嘴角不由往上扬了扬,眸中盛满了自己都未发觉的温柔,他哼着一首欢快的歌,小心翼翼地替纪玦掖好被角,这才起身,活动了下双手。
未褪去的红痕如一圈延绵而幽深的红绳,紧紧圈着顾桓曾与纪玦十指交缠的手腕,顾桓微怔,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迟来的痛,随即不甚在意地边揉边胡乱按了几下,开始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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