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五六日,沈璧每天都会见到监工,而船夫他也多多少少都见到了,唯有最重要的船长,他却一直无缘得见。他曾问过监工,监工说船长这几日生病了,一直在房间里养病,不方便出来。
当天晚上,海面下起暴雨。
海上暴雨的雨滴有如铜钱大小,密集无缝,加上狂风肆掠,众人只觉得长安号像在浪头被抖起又落下,落下又抖起……这一遭,连这些长年出海的船夫都受不了了,好几个都“哇”地吐了起来。
一夜无眠。
折腾到天快凉了,风暴才渐渐平息下来。沈璧只眯了一会儿就起身到甲板上透气去了。正巧了,距船身百米远的地方,他看到一人抓着一块大木板在海浪里沉浮。
沈璧叫来船工帮忙,把人捞了上来。
待那人翻过身吐出口中的水,整个人渐渐清醒过来,沈璧却愣住了。
“你们把这男子扶到我房中!”沈璧赶在对方认出他之前,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开了。
井修见他面色有异,跟在身后道:“侯爷是否认识水里捞上来的人?”
“见过几面。没想到这么巧,一时惊讶罢了。你下去吧,又事我再叫你!”将井修打发走了后,沈璧一直在等着那个人。他相信过了这么久,他个人应该也已经想起他了。
所以两人一见面,就给了对方一个极大极重的拥抱。
“林叔叔!”
“阿璧!”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林叔叔战死了,没想到阿璧有幸还能再见一面。”
不过三两句,却让林正青潸然泪下,“该活着的,长眠深海,不该活着的,却苟延残喘。”
沈璧对生死一向看的极淡,反倒安慰林正青,“生死有命,林叔叔不必难过。再说了,福州海战时,你已经离开军中,这些事自然跟你没有关系!”
“不!有关系!一日是沈将军的人,终身都是沈将军的人!他死的不明不白,我岂能视而不见,昧着良心过日子?当初他逐我出军帐,是因为你婶婶已有孕了。大哥知道后,故意找个理由,将我撵回家。就是想让我过回普通人的日子。”林正青越说,声音越发哽咽,“可是,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连这般血海深仇都没办法报!”
沈璧虽恨沈秋泓,可毕竟血浓于水,杀父之仇,岂能容忍?“林叔叔放心,他的仇交给我!”
林正青欣慰颔首,“阿璧,我虽在海上飘着,却一直留意你的消息,你已经很棒了,真的,比二十三岁时的大哥还厉害!”
沈璧笑笑,“林叔叔过奖了。我的那些拳脚功夫,很多还是跟着林叔叔学的。”
林正青话锋一转,道:“阿璧,你跟季家的关系如何了?他们对你可还好?”
沈季两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所以沈璧不解,林正青为何这么问?
“阿璧,知人知面不知心,没了沈将军,你更要时时小心。”
这分明是话里有话,沈璧追问道:“林叔叔想说什么?”
林正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阿璧,你知道福州海战是怎么发生的吗?”
沈璧摇头,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林正青道:“以前倭寇虽经常来犯,却一直不成气候。可谁能想到,他们表面的不成气候不过是个障眼法?所有人都以为福州海战,我们会胜出,却没想到,胜是胜了,付出的代价却触目惊?。”
那一战虽让倭寇五年内都没能再踏入云楚的边界半步,可他们也是流血漂橹,伤亡惨重,连主帅都不幸战死。
“阿璧,你知道当初建议皇上出海击寇,妄图一劳永逸的是谁吗?”
沈璧心里一凛,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季牧!你的季伯伯,他把你父亲推向了死亡!”
第42章 追杀
林正青道:“福州海战之前,你父亲与倭寇有过一战,那一战致使他们元气大伤,至少一年内不会来犯,所以当时根本没必要主动进攻。可季牧却上表说倭寇三番五次袭击沿海,不能安于将只敌人逼退得现状,应乘胜追击,彻底将对方降服。
“我知道他们一旦缺吃少穿的,就会来云楚扫荡一番,可即便是这样,也不应该那般仓促出兵,更何况那些倭寇每次来犯,也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沈璧听了这话却出乎林正青意料的,没有太大反应,“季伯父说的不无道理,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上奏。我想季伯父不过是替沈秋泓说了他想说的话而已。”
林正青没想到沈璧竟是这般态度,脸色不大好看,“阿璧,你父亲当初是上奏过,可被先皇驳回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林正青激动道:“他受过很多伤,最严重的一次险些被一箭穿心,那箭只需再偏离分毫,便可要了他的命。那次的伤一直没有好利索,加上他过于操劳,成夜成夜的咳,有时痰中还带着血,这样的身体,怎么支撑他跨越这茫茫无际的海洋,前往东瀛?季牧是他的生死之交,但凡顾忌一下你父亲的身体,都不会让他在那个时候出海!更可恨的是他不但不阻止,还上奏折!当时朝中都在传皇上顾忌季家圈地为王,想将你父亲调去西南,明则修养身体,实则监视季牧,季牧听到风声,才巴不得你父亲出海。”
“这种传言如何能信?季伯父忠心耿耿,林叔叔应该也知道。”沈璧虽这么说,心里却不免有了一丝犹疑,如果沈秋泓是在病中,那季牧将军的做法确实让人难以理解。
“可你如何能解释的通,他在得知你父亲身体不适时,还上表让他出海东征?”
沈璧沉默。
林正青又道:“阿璧,我知道你跟季北城十分要好,叔叔想问你,如果季北城走一步咳三步,却上书要去攻打南诏,你待如何?”
如何?沈璧会一掌将人劈晕,再锁房里。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嫌自己活的太久了?
林正青见沈璧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又道:“阿璧,我一直怀疑你父亲没有死,所以这些年才一直隐藏身份,漂泊在海上,打探消息。”
沈璧惊道:“林叔叔为什么觉得我父亲没有死?”
林正青回道:“就在三个月前,我在一艘东州岛前往东瀛的船上看到了你父亲!”
沈璧霍然抬头,眸色纷杂,“果真是我父亲?”
“那人有七八分像你父亲,一身东瀛人的装扮。只可惜,我当时只在岸边匆匆瞥了一眼,船就起航了。可凭直觉我知道那人一定是你父亲。”
“此事我再暗中调查。”沈璧没有告诉林正青,他这次去东州岛,就是为了弄明白沈秋泓到底是死是活。“林叔叔,你先在我房中歇歇,这些事以后再说吧!”他说完,起身离开。
刚开了门,就见井修端着饭菜过来。
“他睡了吗?”井修往前递了一下托盘,意在问沈璧要不要将饭菜送进去。
“也好。他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送去吧!”
沈璧走到甲板上,临海而立。海风瞬间灌满他的衣袖,连长发都在风里翻转飞舞。绯红的发带在鼻端撩拨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季北城……
沈璧又想起林正青的话。季牧为什么要那么做呢?现在即便想求证,也死无对证了。
那年季牧病重,季北城离开长颂书院,回到大理。后来过了一年,季牧就病逝了。一个月后,福伯找到长颂书院,说沈秋泓战死海上。他们两个不愧是兄弟情深,连离去都相距不过月余。
“侯爷在想什么?”井修走到他身边,冲他笑笑。
沈璧凝视他片刻,道:“你没问我为何将那人带到我房里,也没问我他是谁,你看出来我认识他了?”
“嗯,猜的。应该是侯爷的故人,不然侯爷也不会放下防备,将他带回去。”
沈璧极目远望着天边,问道:“井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东州岛吗?”
井修摇摇头。好像从认识沈璧开始,沈璧就很少跟他说过自己的事,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他知道沈璧不相信他。
“我来找人。”沈璧微微阖了眼,叹息一声,负手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如果找到他了,又怎样?又能怎样?就是想找一个答案,弄明白一件事。”
井修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一种生人勿进的孤寂,他别开眼,看着长安号下雪白的浪花,道:“侯爷问一下自己的心,如果它让你找,那就去找,找到了再说找到的话。”
三日后的正午,长安号抵达东州岛。沈璧与井修一同下船,打算去岛上逛逛。林正青在东州岛也生活了数年,自然对它没什么兴趣,决定在船上等他们回来。
令沈璧没有想到的是,他刚登岛就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其中有杨云。他站在这群人身后,看沈璧的眼神完全像在看一个死人。“侯爷,没想到在东州居然也能遇到,我们还真是有缘。”
沈璧冷笑,“劳烦太师惦记。看来我若不死,他下半生都要睡不好觉了。”
杨云道:“侯爷若死在这蛮夷之地,我们也好交差。这一次,就别为难我们了,乖乖赴死,我保证留你全尸!”
“呸!”井修双臂一伸,挡在了沈璧前面,“就凭你们也想动侯爷,做梦!”
沈璧见他一副老母鸡护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不用担心,他们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杨云邪笑道:“是不容易,可双拳难敌四手,只要我们耗尽侯爷的力气,侯爷不就成了我们手心里的小白兔?”
“谁是小白兔,还未可知!”岸边又泊来一船,陆林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弓箭手将杨云等人团团围住。“把这个犯上作乱的家伙就地格杀!”
杨云一见来人,顿时暗呼不好,又听陆林言外之意,是要反杀自己,惊道:“陆林,你算什么东西!竟敢下令杀我!”
陆林用鼻孔看他,“杀你又怎样?有本事,你托梦去告状啊!看太师会怎么做!”
两队人马正厮杀之际,陆林劝沈璧,“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乘船返回云楚吧!”
井修急道:“可侯爷刚到东州岛,还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陆林气结,怎么哪里都有傻子?“侯爷这是被人算计了!命都快没了,还找什么人?”
两人正争辩之际,又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朝这边围来。
沈璧没见过那些人,但直觉告诉他,他们是冲自己来的。
陆林反应极快,拉着沈璧就往船上跑,“快,上船!”
那一队人马少说也有近百人,见沈璧要上船,顿时加快速度,没多久就移到舷梯处。
可能是着急加上害怕,井修在跌倒了好几下,耽误了些时间,以至于对方已登上了舷梯。
“开船!”陆林吼了一嗓子,站在舷梯口,持剑而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快!”
连着上来的几个人都被陆林一剑砍到水里,对方一看讨不到好,立即攻占了同泊一处的长安号,逼令监工开船追上陆林。
两船并行期间,长安号多次试图逼停陆林的船,却都无果。跳上甲板的十来个人被沈璧和陆林合力斩杀,两船渐渐拉开了距离。
“将军,这些人恐怕都是冲你来的!”刚才他与杨云两方打的难分难舍,这百十来人都视而不见,径直走过,显然目的明确。
沈璧蹙眉,若说太师派人杀他,他能理解,可这一波又是何人?
陆林拍拍胸口,松了口气,“不过,好在总算甩掉他们了。亏得长安号是艘商船,不如战舰快,不然我们这一次真要有来无回了。”
“可惜了。”沈璧看着越来越远的东州岛,惋惜道。
“谁让你跟来的?”沈璧突然话锋一转,“你怎知情况有异?”
“这……”陆林转了下脑子,回道,“属下回去越想越不对经,担心侯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立即带人追过来!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说实话!”沈璧眼底微暗,语气里有了不怒自威的凛然。
陆林一看到这神色,立马怂了,“这是季将军的意思。”
第43章 调兵
“季北城?”沈璧无语了,怎么哪哪都有他?“你跟他很熟?”
“熟……倒是不熟。”陆林吞吞吐吐不想说,显然义气占了上风。
“擅自调兵!”沈璧使出杀手锏,“你若不从实交代,回去等着军法处置吧!”
“别啊……将军,我这可是为了救主帅!怎么不但没奖励,还要处置?”陆林苦着一张脸道,“我跟黄都督关系不错,黄都督跟季将军关系也不错,所以……”
沈璧明白了,敢情黄子轩还是中间人,“季北城何时知道这件事的?”
陆林道:“将军写信给我说要找艘可靠的船,去一趟东州,我就把这消息透露给黄都督了。”
沈璧眯眼,“擅自将主帅的行动告知他人,你可知这种行为叫什么?”
“叫……叫什么?”陆林被他风刀霜剑般的眼神一盯,顿时浑身打了个冷颤。
“叫反叛!”
“将军,说反叛太严重了!陆林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闭嘴!”沈璧听不下去了。
陆林决定死扛。若沈璧真要罚那就让他罚吧!他才不会说他一直在黄子轩那里吃自己主帅和季北城的瓜。当初听黄子轩讲了这两人凄美绝伦的爱情故事,他堂堂一男儿,也没少掉眼泪,所以才经不住黄子轩劝说两句,就决定做季北城的眼睛,为他们的爱情添砖加瓦。
“其实我觉得……季将军对将军真的挺好的,而且我还听说,季将军送了将军满满一河的河灯,不知羡煞了多少京城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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