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正是这几眼,竟叫叶青幽察觉了。他淡淡道:“你看什么。”
小童忙又慌慌张张低下头,被他这么一问呆呆站在原地不走了。
叶青幽是真没料到他那么胆小,不过是随口一说,想提醒他看路不要看他,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走了。
叶青幽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小童不走,他也只好停下脚步,叹息一声:“别站着。快走。”
小童“哦哦”几声重新迈起小短腿,将头埋得深深的,一言不发赶紧走。只是这次,竟是连身子也不敢侧过来了。
比起年长的人,叶青幽更喜欢和一些小朋友交流。
他看这小童实在好笑,不由开口道:“你就那么怕我?”
小童又站住了,头还没轻轻点几下,似是想起那些传言忙又摇摇头。
行吧,果然怕。
叶青幽没停下步伐依旧向前走,只是越过小童时,伸手拍拍那颗小脑袋:“走吧。看路。别看我。我方才是叫你留心脚下的石子。”夜间路难走,滑倒了可是非常不好玩的。
这小童果然是个小孩子,给点阳光就灿烂,听叶青幽方才并不是警告的意思,马上笑开了脸,又跑到他右手斜上方。
小童腼腆道:“谢谢叶阁主。”
叶青幽道:“谢我做什么。”
小童还挺聪明:“今天您心情不好,师兄们不敢送您就把我推出来。假如您坚持不让我送,我回去后就算不会被罚也一定会被骂,所以谢谢您。”
虽说叶青幽挺喜欢和小孩相处,可对待外人他神色一向是淡淡的:“不必。你来送我,也免了我自己提灯的力气。”
他虽然这样说,小童却又偷偷笑起来。提灯而已能废多大的力气,叶阁主这分明是想安慰他罢了。
想一想,小童道:“您真是个好人。”
叶青幽脚下一顿,愣了片刻又重新迈开,他挑了挑眉:“你错了,我坏的很。”
小童坚持自己的看法:“您是个好人。”
叶青幽轻轻一笑:“你懂个屁。”
听起来虽像呵斥,却轻轻的,一丝怒意都没有,反而像长辈随口教训那些顽皮的孩子,让小童莫名生出一丝亲昵感。
落云峰是九峰中动植物最多的一个峰,管他是春天也好,还是冬天也罢,处处都能看到灵物蹦蹦跳跳地窜来窜去。此时是七月,秋日刚刚到,溪边种满了一颗颗玉兰树,这些玉兰枝干粗壮,高约十六十七米,枝头间雪白色的花开得很是茂密。
正是这种万籁俱静时,突听一声空灵清澈的琴声在小溪尽头响起。
这声音极轻极雅,就算是在这样宁静无声的夜色里也不觉得吵闹刺耳,反而将这夜色衬托的更加宁静了。
叶青幽抬起头,看着弯月幽幽浮在头顶,皎洁月色下随着风的吹拂,几片洁净无瑕的玉兰花瓣幽幽飘下,在这样清灵静澈的琴音中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能弹出这样琴音的人一定不俗,他很欣赏精通音律的人,一听此音顿时来了兴致,想去那边望上一眼。
刚这么一想,身体就动起来了,轻轻一跃就跳到一棵玉兰树上。
他这一跳着实吓到提灯的小童子,小童子见他往溪流尽头飞跃而去,赶忙追去:“叶阁主!等等我!!”
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叶青幽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要偷偷摸摸地过去。
其实原因很简单,弹奏乐曲时受不得别人的打扰,从前叶之凝吹埙时,叶青幽总会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聆听曲子。
虽然叶青幽音律很糟糕,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换做是他在弹琴时,有人打扰到他,他肯定也要生气发火,所以他选择偷偷地看上一眼。
只看一眼,瞧瞧弹琴的这人是男子还是女子,他就走开。
叶青幽速度比小童快了不止一倍,最后一跃稳稳落在一颗最大的玉兰树下。
他低头往下望,看到一个雪衣男子端坐在树下,前方放了一架漆黑的七弦琴,正轻轻地用两手拨弄着琴弦。
这个位置瞧不清那人的身形样貌,只觉得这人隐隐有些熟悉。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弹琴人的左边来了几个人。
伴随着那几个人的到来,叶青幽突听脚下的树枝发出清脆地“咯吱”声。
刚来的几人走上前来,拱手道:“参见……”
刚刚说到“见”字,叶青幽脚下的枝条突然断了。
叶青幽:“……啊?”
不是,怎么就断了呢!!!
刚刚跑近的小童眼睁睁瞧着前方的那抹青色掉下去,不忍再看下去,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
——呜,叶阁主好可怜……
叶青幽以为自己肯定会重重地砸下去,不说摔得骨折,但至少得受伤。
要是再糟糕点,就会和下面的人头碰头,砸得双方抱头惨叫。
还有可能他掉下去,运气好点没砸到人,却把人家的琴砸坏了——能奏出这种乐曲的,是把好琴,可惜了今天注定要毁在他身上,叶青幽深深地觉得可惜。
世上有一件事很奇怪,这件事就是遇上一件很糟糕的事时,你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全想一遍,但结果却是,你所想的一切可能都不对。
偏偏你最没想到的,就是最后的结果。
就如现在,叶青幽做梦都想不到下面的人反应竟会那么快。
明明在他掉下去的那一瞬间他还拨弄着琴弦,但下一刻他就将面前的琴推开,稳稳地接住叶青幽。
他依旧是坐着的,大朵大朵的白玉兰开在他身后,惊艳得如一位跌入凡间的仙人般。
叶青幽仰面躺在他的怀中,终于将这人的相貌看清楚了。
这人是星云派的掌门,沈玄英。
虽没见过他的人,但叶青幽看过他的画像。
难怪他觉得这人那么熟悉,原来正是他师父最敬重、也是他最崇拜的人。
以沈玄英的修为,从他跃上枝头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点破。
叶青幽成为化神期修士,横扫一方后,也才一百一十六岁。算起来,这事都过了一百年了,可叶青幽也依旧忘不掉,他第一次见沈玄英时,说的那句话:
叶青幽:“掌门,您上辈子该不会是个女子吧,要不然怎么能这么令人心动?”
……
“哈哈哈!”第三次,叶青幽第三次在饭桌上笑出来。
夏不遮慢慢地将嘴里的饭咽下,斜眼道:“吃不吃,不吃的话就把碗放下,你边笑边吃就不怕把自己活活噎死?”
叶青幽很艰难地将菜咽下,继续笑:“我觉得我可能是这个天底下胆子最大,最不知死活的人。”
夏不遮挑了下眉,为了防止他一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害得他也一起被噎死,夏不遮很聪明地将碗放下。
“行了你说吧,你又干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
叶青幽道:“来我先问你,你觉得这个世上有人敢调戏沈玄英吗?”
夏不遮道:“当然不会有。他毕竟是天底下修为最高的人,调戏他,谁那么想找死。”
刚说完这话,夏不遮突然反应过来,心底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叶青幽又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他指指自己,诚然一副流氓样:“怎么没有,我呀。我就调戏过他,还是第一次见的时候。”
夏不遮被他的不知死活给惊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最后好不容易说出来了,还先长叹了一口气:“请你下次找死前,先跟我打声招呼。”
叶青幽道:“为什么,你准备在我找死前,先把我强行扯回来吗?”
夏不遮心平气和地凝视他:“一个人千方百计要找死,别人怎么拉也拉不住。”
“那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要跑而已。离你离得远远的,免得你祸害到我。”
叶青幽哈哈大笑起来,他笑了一阵,又用筷子夹起菜放在嘴中:“诶不遮,我问你个问题。你会做点心吗,就是那种小兔形状的,吃起来软软的,但又不是特别甜。”
他用手比了比:“诺,就那么大点。”
这一次,因遇到的事情不同,夏不遮并没有给他送点心。
老实说夏不遮这个人,他和叶青幽真的非常像,在他没变坏时是挺好的一个人,至今叶青幽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变得那么坏。
害了叶青幽,将自己唯一的好友亲手送进地狱。
他死的时候,叶青幽正被压在星云派的大牢中不见天日。
五十年后像条死狗一样的被扔出星云派,叶青幽还一直以为夏不遮依旧是星云派的一位峰主,他疯狂地想去质问他为什么。
等千方百计再次混进星云派后,却得知他在叶青幽刚进大牢中的第三个月,就死了。
现在已经过了五十年,他的骨头都烂了。
这种有气没处发的仇恨和痛苦,简直叫人憋屈不已。
重新流落到俗世的二十年中,叶青幽曾一度恨死他,连偶尔在街头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气的发疯。
二十年后,叶青幽卷土重来,建立了世间最繁华的幽冥鬼都,终负了初心堕落成一个恶魔,反而不恨他了,不但不恨,还对他惺惺相惜,在鬼都为他立了一座坟,时不时就对着没有尸体的坟墓发发牢骚,或者和以前一样说说贴心的话。
但是自从夏不遮背叛他后,他再也不信任何人。
他和夏不遮从前是多好的两个好友,最后却落得那种下场。
夏不遮死了也好,否则活着,两人也回不到从前,就算见了面也只剩尴尬和相互猜疑,倒不如死了,叶青幽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说话。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夏不遮还没变得那么坏,没有猜疑,没有提防,和这样的他在一起叶青幽挺高兴。
顺便也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他变了。
夏不遮做的那包兔子形点心,口感算不上顶级,他死后叶青幽曾做过无数的点心,可惜模样做出来了,味道却不对。
现在点心的制作者就在这,虽然没经历过那件事,他也许做的不像,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不遮看看他手比的动作,道:“我也没做过,试试看。”
叶青幽笑道:“好。”他一直都是个很念旧的人。
说话间,夏不遮凝神听了一会,突然对他道:“有人来了,找你的。”
叶青幽也听到动静了,但他不在乎,刁了一个面饼慢慢地嚼着:“这个屋住着你和我,你怎么知道是找我的。”
夏不遮放下碗:“我结识的人虽然挺多,但真正能好好说话的没有几人,你昨天进射箭场时干了什么,招惹了谁你莫非忘了?”
叶青幽摇摇头,故意将声音放大,用略带悲伤的调调道:“怎么可能是沈掌门呢,你都不知道他罚我抄星云派的门规,还说抄不完不许和他说话。我现在连十遍都没抄完,人家怎么可能主动来找我这个小流氓?”
此话说完,来到门口的人明显顿住了步伐。
过了好久,也没听到他有下一步动作。
既不敲门,也不离开,还过了那么久,叶青幽很快没耐心了。
他朝夏不遮眨眨眼,无声地动动嘴:“这小绵羊,还真纠结呀,肯定是被我说的不好意思了。”
夏不遮白了他一眼,回道:“你既然想他速度点,刚刚就不该说那句话,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厚脸皮?人家担心你晕倒的事,你倒好这样说,换做是我听到这句话,今后都不理你。”
叶青幽白眼回去:“怪我了?来我们赌一局,我赌他纠结一会铁定回去,你呢?”
夏不遮笑笑:“你还没说输了给什么,赢了又给什么。”
叶青幽道:“好吧。你要是输了,把你珍藏最贵的茶具给我一套,我早就想要了。”
夏不遮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茶具,那些可都是他的心头好,白白送他一套,还是最好的,夏不遮可舍不得:“你还真不客气。”
他失笑:“你这人又不喜欢喝茶,要茶具做什么?”
叶青幽直言:“我是不喜欢喝茶,我就喜欢喝那些果子榨成的汁,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用你的茶杯装果汁,我喝着都感到自己很牛,像个有文化的文雅君子。”
听他想拿去装果汁,夏不遮都想捏死他了:“你这人,简直暴殄天物,好茶配好杯具,怎么到你那就用来配果子榨出的汁了?”
叶青幽道:“那这么说你不敢赌了?”
夏不遮思索了好一阵,咬牙道:“赌。不过你要是输了,你就把你的金丹期傀儡给我。”
叶青幽道:“你这才是狮子大开口,我要你的杯子,你要我最厉害的傀儡,像话吗?”
夏不遮道:“当然像话,你的傀儡还能再做。一句话,赌不赌。”
叶青幽:“赌!”
夏不遮:“好,我赌他会敲门。”
叶青幽:“那你肯定输了,把茶具拿来。你不知道,沈玄英脸皮可薄了……”
话还未落音,传来了三声敲门声。
夏不遮:“哈哈哈。”
叶青幽“哗啦”一下站起来,心道,我的天,这小羊脸皮什么时候那么厚了?
三声敲门声一过,夏不遮立马道:“是谁?请进。”
外面的人才一推门,叶青幽立刻倒在椅子的靠背上,半死不活地直哼哼:“不遮我腿疼,你快过来忙我捏捏,还有胳膊,我被那大邪祟抓了一把,它爪子上好像有毒,你帮我看看皮肤烂了没有?”
白白输给夏不遮一具金丹期傀儡,叶青幽当然要无病呻吟,在沈玄英身上讨回点东西。
果真还是那句话,“赌”字害死人。
他一哼,沈玄英立刻进来。
叶青幽和夏不遮早就知道来人肯定是他,但叶青幽还是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见他进来,颇为受宠若惊:“哎呀,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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