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点出,谢顾朗耳尖的红渐渐蔓延到脸部,羞得一言不发地埋下头,而他四周尽是善意的哄笑和一声声“谢师弟我们不敢了!”“谢师兄我们错了!”
……
六月十九日,是叶之凝的生辰。
谢顾朗早早与师门告假,带着自己亲手做的那个小石埙十分紧张地在车水马龙的路口等候叶之凝的出现。
也不知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思想,就是你准备了一份自以为很棒的礼物,每天都在期待这天的到来,扳着指头一天一天地数。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这天了,却又忽然紧张起来。生怕自己准备送的这份礼物不合对方的喜好,让对方失望。
惴惴不安地等啊等,谢顾朗将小小的石埙攥在自己的手心中,一面期待叶之凝到,一面又希望她慢点来。
在这种十分纠结的思想中挣扎了很久,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这一拍吓了认真等待的谢顾朗好一跳。
来人在他回头的一瞬间道:“喂,呆子你看哪边?!”
谢顾朗一见那张娇俏的面孔,净白的脸一红:“之凝。”
叶之凝抱着手,垫脚捏了捏他的红脸:“你这呆子,五年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自从拜入惊岚谷修习了忘情心诀后就越发呆了?”
谢顾朗果然如同同门弟子评价他的那样,面对别人时一笑不笑,面对叶之凝时脸上的表情就很多了。
叶之凝道:“你刚刚看哪边呢?知道吗,我一直就站在街的那头盯着你看了一盏茶的时间,结果你可好,连哪面是南边都找不到。我问你,你路痴的毛病还有救没,你看的方向是南面吗?那明明是西面。这么久都等不到人,你回头看一下四周啊,就呆呆地专门看一个方向,还是盯同一个位置,怎么那地方还能被你看出一朵花吗?”
谢顾朗就微笑着听她的话:“嗯。”
叶之凝帮他拉了一下领口:“嗯什么嗯,你就只会嗯嗯嗯。下次等我记得四面都扭头看看,你不分东西南北,还好我是让你在岔路口等我啊。若是我说让你去南边,你是不是今天就死守北边了?然后等我在那边等你许久,一条街一条街地来找你,最后发现你呆呆地握着个东西傻傻地站在西边……嗯?是了,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听她问起自己手中的东西,谢顾朗十分紧张地将手里的东西举到她面前:“我自己做的,希望你能喜欢。另外,生辰快乐。”
叶之凝很喜欢这个小石埙。
她知道,谢顾朗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他没说自己为了做这个小石埙花了多大的功夫,但叶之凝心中有数,他并不是个手巧的人,几年前刚到惊岚谷不受重视时,他常常出门历练衣裳裤子时常被妖兽或是尖锐的石头树枝刮得破破烂烂。
自己买了针线准备缝衣裳裤子,岂知手是持剑的好手,却不是缝缝补补的巧手。
被刮破的地方不缝还好,他一缝反而将破损的洞越缝越大。到了最后,一件好好的衣裳愣是坑坑洼洼不能看。
还是某次历练遇到了去同一个地方的叶之凝,他才从此有了好衣服可穿。
现在他成为惊岚谷的正式弟子,便不再愁自己没衣服可穿。
两人并肩行至拥挤的人流中,赶往伽洛寺上香祈祷。
谢顾朗并不信佛,但叶之凝相信佛家信仰,深信人有因果有轮回,他便也跟着信了。
伽洛寺,枫红如血。
一声低沉悠长的钟声一响,满山尽是孤寂与寂静的禅意。
然而,透过钟声的孤寂和禅意,谢顾朗还听出了一声呜咽之音。
他颇为动容地向叶之凝感叹:“之凝你听这钟声,是不是很是寂寥凄惨,宛如在哭一般?”
叶之凝“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很有感悟啊,怎么,你既听出比别人多的感悟,难不成日后想出家做和尚?”
谢顾朗马上瞧了她一眼,眼中笑意满满:“怎么会呢,我做了和尚你怎么办。”
入了佛堂自然是要一尊尊佛像虔诚地跪拜下去的,两人拜完满山的佛便留宿下预备吃几日斋饭。
也是巧,夜里竹林中。
谢顾朗正帮叶之凝画画像。
叶之凝:“帮我画得好看些,这幅画也是你今日要送我的礼物吗?”
谢顾朗持笔一点,纸上的黑墨晕开恰如泪水滴在画上。他笑道:“不,这幅画不是送给你的。”
叶之凝微微抬头:“那你是……”
谢顾朗:“送与我自己的。我要将这幅画带在身边,这样即便不与你在一起也能时时相见。”
觉相法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隔着翠竹望了望这对年轻情侣,半晌叹了口气:“那位男施主与我佛家有缘啊。”
至少这时,谢顾朗是真的认为自己不论遭遇任何险阻,他都一定要和叶之凝在一起。
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
每个人不论如何挣扎,总是要背上自己的担当。如他,如沈玄英都是一样的。
但凡提到自己亡故的师父,叶青幽就不会有好脸色。
他恨极了林莹和谢顾朗。
“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叶青幽打开沈玄英的手,恨到极致时,他眼中许久不露的凶光隐隐浮现,凶光一露连自己的伪装都不屑了,极其恶毒道:“杀人师长如害人父母。掌门倒是大度事事可以忍下啊,我不同!他人欺我,我必定乘以十倍报复回去!”
此话一过,他眼中透出红光,刻薄道:“我不管陈年旧事,你休想用某套说辞使我放下仇恨。我看重的只是结果,对,你口中的叶之凝就是我师父!我师父死了这就是结果,对啊,哈我师父死了,从前的事死无对证你以为你说什么我便会相信吗?”
他无视了沈玄英的目光,也毫不听他的解释,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我迟早宰了这对狗男女!”
如果说,叶青幽对林莹是单纯的仇恨,那对谢顾朗便是恨和失望。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当年当他听说谢顾朗便是自己师父的心仪之人,是自己脖子上悬挂石埙的真正主人时,他有多激动!
他以为这位师爹会帮他,会听他诉说,以为他还收藏着师父的画像心中一定还有她。
岂知,这只是叶青幽的以为罢了。
所有的期待和激动,都抵不过叶青幽被锁在万众人之前,而谢顾朗隔着笼子,居高临下地漠然瞧他一眼,最后讽刺道:“哼。如此邪魔,真不愧是叶之凝教出来的好徒弟。”
此一言,宛如一盆冷水倾头浇下。
唯剩仇恨与失望。
第111章 意难平 七
清晨。叶青幽弯腰紧了紧长靴。
推开门, 守门的两个弟子原本正斜着身子偷懒, 此时一听身后的动静连忙站的笔直。
路过他们时, 叶青幽刚想刻薄地发难, 却不料眼角处瞟见一抹雪白。
立马,他头也不回,像是逃一般似地暗骂一声小跑着离开。
守门弟子顿时松懈下来, 十分感激地看向来人。那人本来是站在静风居的竹林中,隐藏得极好。
他一袭白衫,步伐缓慢而稳重,仍然是一副温柔耐心的样子,就是……那柔和俊逸的眉目间很是失落。
两个弟子赶紧向他行礼和道谢:“参见掌门。方才多谢您了。”
也是听到他们说话, 沈玄英才勉强打起一丝精神温和道:“这几日幽幽可曾刁难你们?”
两个弟子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最后硬着头皮道:“不曾……师叔心情虽然不好却也只是严厉了些,是为弟子们着想。”
言尽于此, 沈玄英懂了,他长叹了一声:“为难你们了。”
两个弟子不敢真的说自己为难, 只是在想真是神仙打架,他们凡人遭罪!
试问整不仅准他住在九华仙府,甚至每日接送亲密至极。
被掌门如此对待,指不定这是被当做下一任掌门培养, 一下子门派中从前看不惯叶青幽的人一下子看得惯了, 骂他的声音也都全部消失, 而巴结他的人更是成百上千。
然后就在前不久, 这俩经常站在议论中心的人物突然闹别扭了。哦不不不,是叶青幽单方面的闹别扭。
他不住九华仙府了,自己跑回落云峰园主该住的静风居天天给掌门脸色看。
是的,没错。他,一个园主,天天给掌门脸色看。
一开始落云峰的人都快吓死了!
连那个常年不见人影、破天荒才能见到的外政园主宋如风都闻讯赶来,就住在静风居的对面静竹居里,天天往这边瞧,只为占最好的地段看最精彩的大戏。
而那两个闹剧的主角从未管过旁人怎么想,一个每天躲另一个躲到抓狂,一个一反常态不顾他怎么说就是要天天蹲守在静风居外。
上次大家是亲耳听到叶青幽对沈玄英说了一句:“妈的!看到这个悬崖没?你再跟着我老子就从这跳下去你信不信?!”
至于今天,很显然掌门同样蹲守失败了。
看着掌门慢慢远去,那失落至极又不肯放弃的背影,左边的守门弟子嘀咕道:“怎么跟小情侣闹矛盾似的……”
索性叶青幽是没听到这句抱怨的话。
否则当场就能喷出一口血。
叶青幽去和夏不遮碰了头,两人一起走。
一看他的脸色,和最近听到的传闻夏不遮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这一副吃了炸药的样子,怎么,掌门又来了?”
叶青幽道:“今日是仙门盛会的第一日,他一个掌门怎么就那么闲,大清早站在我门口,我随便回个头都能看到他!烦不烦啊!”
夏不遮道:“烦你也得自己受着,问你为何与他闹矛盾你又不肯说。”
叶青幽斜了他一眼:“告诉你有什么用,他可是掌门,难道告诉你你就能叫他走远点,别在我面前晃?而且这事可复杂着呢,不适合把你搅进来。”
叶青幽扯了个半真半假的谎,就将夏不遮想要探知两人矛盾原因的话堵回去。
他这些天真是烦躁的很,其实他是不必生沈玄英的气的,毕竟沈玄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可是一想到沈玄英那天说叶之凝的往事,还总强调谢顾朗的无奈和担当叶青幽就莫名很气。
就算早知沈玄英是这样的人,他还是没忍住。
以至于不等他话说完他就沉不住气翻脸走人,他怕他再听下去会更生气。
叶青幽想,这个小绵羊真是肤浅。
谢顾朗就算真是个君子,修为现在也是修真界中的前辈,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些就专门替他说话吧?
他有什么好的。
叶青幽知道不可能,但他就是希望沈玄英能像他一样很憎恨谢顾朗和林莹,不要替这对狗男狗女说一句好话。
最好他再和他一样,见到那对狗男女非常刻薄地出言嘲讽和羞辱。
越是让那两人抬不起头,叶青幽心里就越是快乐。
谁知这还没见到那两人,他就开始说好话了。
叶青幽只听了个开头就被恶心得反胃,生怕自己被沈玄英活活气死,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赶紧告辞。
然后就不爽了数日。
“就是个傻白甜!”叶青幽恨恨骂道。
夏不遮微微偏头,笑眯眯道:“谁?”
叶青幽没好气:“把头扭回去,反正不是你。”
夏不遮才不听他的:“‘傻白甜’三个字,你当着我的面说有什么用,有本事见到某人就别跑,吧这三个字扔到他脸上。”
叶青幽哼道:“你别怂恿,迟早会的!”
随后一直到正午,叶青幽都忙得完全没时间和夏不遮继续斗嘴。
等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的时候,叶青幽与其他八位内政园主坐在一起,才端起茶杯猛喝一口,正要预备倾耳听无聊又冗长的掌门发言和主办者发言时,一抬头就看到几张令他厌恨非常的脸。
这次大会比之前的任何活动都壮观隆重,坐在最前方,又是面对众人的位置依旧是沈玄英的。至于本派峰主及仙门中的各位掌门、家主、名士则以修为高低的排列依次坐在沈玄英的两侧。
沈玄英右边是万归宗的林宗主,左边坐的是许久不见人影的黎陌。
黎陌之下有几张面孔叶青幽不是太熟,但还能依稀记得这些都是曾经死在他手下的亡魂。
越是座位靠前,接近沈玄英的就越是当今仙门的骄傲所在。
叶青幽注意到,排名第八的那位仙君。
那是个非常英俊的男子,在紫如宣作为主办者发言时,他一直低垂着眼睑,一副思绪很深的模样。
倘若这是叶青幽第一次见他,也没有和他的恩恩怨怨就是单纯的陌路人,用非常公证的话来讲,此人真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他相貌虽堪称漂亮,却一点也不会显得娘气,反而阳刚正气十分精致。
他穿着一件印着墨色桃花的浅色衣服,略宽的袖口掩着他放在桌上的手,那手也是漂亮,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一瞧便是双持剑的好手。
感受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且视线不善,能称之是恶毒男子猛地一回头。
叶青幽不会让他抓到自己,早在他刚有动作时叶青幽就撇过脸移开视线了。
他摸摸藏在怀中的小石埙,石埙表面冰冰凉凉的有些冻手指。
叶青幽生来就脾气极大,成了恶人后越发暴躁易怒,像今日这样忍耐不发掰掰指头算一算还是头一遭。
脾气差再忍终究好不到哪去,因此半晌后他还是从鼻腔中冷冷地哼出一声,眼底不受控制地浮现一抹狠辣。
我的好“师爹”咱们的日子才刚开始,走着瞧吧!
被我这个邪魔盯上,您可得小心些。
而一直有意关注叶青幽种种动向的沈玄英头都大了。
谢顾朗和叶之凝的事,说来话长其中弯弯绕绕的东西太多,奈何叶青幽对谢顾朗意见极大,根本不肯好好听人讲话。
他本想直接而了断的告诉叶青幽,让叶青幽自己去衡量却不料这小孩脾气差到没救,只听了个开头就炸了。
连沈玄英想立即撸毛顺毛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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