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岘松了口气,又有点儿后悔。
早知道该第一时间去追那个人的,现在再想去追可追不到了,那人连个影都没留下,任何气味都没有。
而且轻而易举地拦下了自己的攻击……到底是什么人?
“先,破阵。”陆柯词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手背,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抬眼看着还在那儿呆着的向时浔。
向时浔等陆柯词动了,她才动起来,扭头看着陆柯词,像是想说什么,但嘴巴一张开就合不上了,下巴的骨头掉落下来,又从脸颊上落下一大块肉。
已经看不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她像一块即将坍塌的积木,却又固执地朝陆柯词这边望过来。
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着陆柯词的伞,又抬起手,小指的骨头掉落,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发不出一点声响。
杀了我。
陆柯词仿佛能听到她的声音。
求你了,杀了我。
伞重新飞回陆柯词的手中,他蹙着眉,几步走过去用伞尖抵着向时浔的眉心。
她没有半分躲闪,躁动的阵法忽然安静下来,她终于闭上了早就没有眼珠的眼睛,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陆柯词别开脸,伞尖从绽出的光刺破了她的头骨。
伞尖又往下移,胸口,腹部,四肢,全部刺破后阵眼才算被毁。
向时浔的尸体完全垒成一团,骨头和碎肉变得看不出人样,一缕游魂从中飘出,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的模样。
但她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早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走过来想握握陆柯词的手又做了罢,站在陆柯词面前,手指轻轻一勾,一块黑色的东西便被她勾了出来,那是藏在陆柯词身体里的一部分阵眼。
她回手指着埋葬自己的那个坑,示意陆柯词他们往里看。
陆柯词点点头,走过去往里看了眼,里面是颗红色的宝石和一本淡绿色的日记本。
“来吧,”邱岘从怀里摸出投胎木牌,“等我审清此事,如果与你无关,那便带你投胎去。”
向时浔不知道听没听懂,冲邱岘笑了笑,被木牌收了进去。
被黑白无常压住的向时绘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仰头大喊了一声便挣脱了二人的束缚,哭嚎着跑回地下,看见那团碎骨便哭得停不下来。
陆柯词把日记本放进自己兜里,扭头冲向时绘说:“她是,自愿被我杀的。”
“不可能,她想活着,她不想死,”向时绘捂着脸,她还能感受到向时浔的存在,却不知道她去哪了,“我们说好的……”
“她被你困在这里,肉体腐烂,魂魄犹存,”陆柯词摇摇头,“她很痛苦。”
“她的魂魄在我的木牌里,”邱岘说,“不能在人间放她出来,她被你困了太久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了,一进一出会损害到魂体,你要是想见就和我去地府。她能在那里现形。”
向时绘捂着脸,指缝里流出的眼泪都是血红色:“你就是想骗我解除阵法和结界对不对?你想骗我!”
邱岘看着她,沉默了会儿忽然暴躁起来:“现在阵眼被我们毁了一个,你也是想杀就杀,你死后结界自然会消失,我骗你干什么?你有病还是我有病?让你们到地府去重聚已经算是开恩了,到时候查出来和这事儿有关系的一个都不能去投胎!都他妈给我下油锅受罚去!”
向时绘被他吼得一愣,捂着脸哭了好半天,一边哭一边嚷嚷:“和姐姐没关系,是爸爸让我做的!爸爸说只要这样做姐姐就会回来……”
“那你爸呢?”邱岘瞪着她。
“他走了,教会我把人做成尸傀之后就走了,”向时绘哆哆嗦嗦地说,“我一开始只把姐姐做成了那样,可是后来姐姐被泥土埋住了,其他人也开始变成尸傀,我没有办法,我好害怕……”
“你爸去哪了?知道么?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干什么的?”邱岘一连问出几个问题,向时绘都迷茫地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我要破阵了,”陆柯词听完她说话后,叹了口气,“有点疼,忍着。”
向时绘还有些害怕,想往后躲,邱岘又补上一句:“让你去地府和你姐姐见面。”她才不躲了。
陆柯词动作很快,用灵气破除向时绘身体里的阵眼后又用她的血沿着地上阵法符号的方向反着画了一遍,阵法得破的同时地脉收到阵法影响开始震荡起来,天边逐渐亮起,鬼手和藤蔓撤离,已成尸傀的人们被太阳灼死,半成品们迷迷蒙蒙地醒来,哆嗦着喊:“地震了,地震了!”
房屋被毁,在尘埃之间升起的太阳终于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一丝生气。
黑白无常早就躲了起来,邱岘和陆柯词毁了那个房间回到地面,看着忽然闹腾起来的城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陆柯词把伞挂回手腕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和邱岘一起飞着离开了城市中心。
最终也没能找到布阵人,向时绘的父亲到底是谁竟然能教会一个六岁小女孩儿布阵做尸傀,又能在阵法失控后离开这座城市,估计是和在房间里挡住自己攻击的是同一个人,但……线索太少了。
回去之后还得调查。
邱岘啧了一声,他能感觉到这事儿还没完,没抓到向时绘的父亲之前每一座城市都会有隐患。
“这里的后续防护我会找地府的人来做,”邱岘迎着朝阳打了个呵欠,冲陆柯词说,“你先回去吧。”
陆柯词唔了一声,却没往前走,往邱岘身后躲了躲,甚至撑开伞往前试图遮住自己的身体。
邱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疑惑地往前看。
上次勇闯地府的那位陆桓意带着一大堆人气势汹汹地朝着这边走过来,陆柯词躲在邱岘身后,拽着他的衣服挡着自己,一边小声说:“师叔要,打人的,快走,藏起来。”
邱岘有些无奈地反抓住他的衣服:“他们都看到你了,藏哪儿去啊?”
陆柯词用力地抿了下唇:“你带我,下地府。”
那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打鬼破阵都没多大表情的陆柯词脸上忽然涌出一丝委屈,小声说:“我不想被打,师叔打人很痛。”
邱岘叹了口气,刚准备带上陆柯词去地府便听见陆桓意在那边喊了声:“陆柯词!你师父来了!别跑!”
身边的人顿时没了影,一股花香很唐突地在空气里飘开,邱岘看见陆柯词飞快收了伞,头上止不住地落花瓣,他一边往前跑一边掉花,眼里映满了光:“师父!”
陆朴怀张开双臂:“小逼崽子失踪这么久吓死我了!”
陆柯词扬起嘴角,兴奋地扑了过去。
邱岘下意识地抓了一下,刚好抓到一片花瓣,白色的柔嫩的,静静地待在掌心里。
“下次出任务不准离开本市了,”陆朴怀拍拍他的脑袋,帮他把花瓣扒拉开,“找人都不好找,听说你是和鬼王一块儿被困这儿了?地府全乱了套,都在找他呢。”
“嗯,”陆柯词用力抱了抱陆朴怀后抬起头,回手一指,“他在……哎?”
陆柯词顿住了,身后的邱岘早就没了影,留下风卷着花瓣打着旋儿往下落去,他听见邱岘在风里和他说话:“先走了。”
第16章
陆柯词有好多话要和师父说。
他先把能记得的事情都说了一次,包括这次在这边遇到的双子尸傀阵,逃跑的布阵人,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不记得的就回到猫咖之后把之前的记事本拿出来给师父看。
记事本分两种,一种是记录平时事件的,还有一种是陆柯词日记,记录心情一类的东西,心情类的他写得少,也不会给旁人看,所以他给陆朴怀看的是第一种。
“我就离开这么点儿时间你就接了两个委托啊,”陆朴怀窝在小沙发里翻看记事簿,“不错,有进步。”
“这你都夸?”陆桓意端过来一些吃的,放到陆柯词面前,“他这一趟出去快三天,一点儿消息都没给报,不谨慎就算了……”
“不是说了被结界阻隔了嘛,”陆朴怀打了个响指,一脸无所谓,“我们接委托本来就是以命换钱,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还要啥自行车。”
“……哦,”陆柯词把脸抬起来,吸了吸鼻子,“没有钱的,委托人死了。”
“没事儿,我给你发钱,”陆朴怀说。
陆柯词摇摇头:“不要你的钱。”
“那就不给了,”陆朴怀倒是爽快,“按你的说法委托人在下委托的时候就死了,系统没能查询到他的死亡信息算是他们的bug,咱明天找他们赔钱去。”
“好。”陆柯词冲师父竖起了拇指。
吃完饭之后陆柯词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写在了小本子上,他往前翻想看看之前的事的时候看到前几天的记录下有一句关于邱岘的评语,他想了想,把那句“他坏坏的,不喜欢他”划掉,在下面添了句“邱岘很聪明,不讨厌他了。”
邱岘回地府之后仿佛是个屯了八个暑假作业没写的小学生。
炙停抱着一大堆文件门也没敲地飘进来,冷漠地把那一摞纸张往邱岘桌上一放,他腰间那盏灯晃得邱岘眼疼,邱岘撑着脸,从桌子上堆满了的文件里抬起头和炙停说:“你逗我吧,三天不到有这么多文件?”
“有很多是其他鬼王发来慰问的信件,”炙停面无表情,“还有天庭和阎罗殿那边的信件,以及您要对这次的事做出详细报告,其余的都是鬼差们日常工作的表格请您审核。”
“那这个呢?”邱岘抽出最底下一张淡黄色的纸,“什么都没写,是什么玩意儿?”
“那个是您要写的检讨书,”炙停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发作业工具,“针对您这次以身犯险,不对地府后续工作进行妥善安排,导致我忙了这么久没敢合眼一事的检讨。”
“我完全没有生气哦少主,”炙停说,“不就是忽然接手整个地府的事物吗?我忙得过来的,没有很累哦。”
邱岘:……
“主要是阎王那边知道这件事了,”炙停叹了口气,“我合不合眼无所谓,但您这份检讨恐怕得三千字以上。”
“这次我如果晚去一天城市的结界就布下来了,”邱岘有点儿不服气地用手指点着桌子,“陆柯词那小孩儿一个人根本破不了阵。”
“您知道的,您还没举行过正式的登位仪式,严格来说还不算咱们幽州的鬼王,”炙停把他手里那张纸抽出来,铺平了放在桌上,“背后有很多人盯着您,您服个软,别犯太大的错误让人逮着就行。”
邱岘啧了一声,不太情愿地拿过笔墨开始写。
写完检讨写这次事件的详细过程,邱岘不太擅长写这种东西,写了没一半就要发火,自己开了轮回司的门跑到孟婆那儿去喝茶,看着彼岸花发了会儿呆又回大殿写东西。
向时绘和向时浔的投胎木牌还在他身上,写完事件报告后邱岘又带着这俩木牌去监狱那边,打算把这俩小女孩儿抓出来审一次。
要审自然不能随便找个房间就审了,鬼王得有鬼王的牌面,有专门的审问厅,邱岘还没往那边溜达几步就想起来了在向时浔那个坑里捡到的东西还在陆柯词那儿。
一本日记和一颗红宝石,这些东西都是要回收的。
他走得急,忘了找陆柯词把这些东西拿回来了。
“马面9号——”邱岘喊了一声,马面9号立刻从旁边冒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堆吃的。
“干啥啊少主?”马面9号问。
“去找陆柯词,拿日记本和红宝石,如果他已经睡了就和他师父说要拿回这次事件相关的东西,”邱岘说,“快去快回。”
马面9号点点头,转身又没了影。
邱岘带着木牌进了审问厅,旁边有专人记录,他只管问就是,不过向时浔显然不能说话了,他打算先审向时绘。
马面9号的动作很快,来去两分钟就带着那本日记本和红宝石回来了,往邱岘身前一递:“是这个吧?对了,陆柯词好像发烧了,我去的时候他那个小师叔正在给他夹体温计……”
“发烧了?”邱岘抬眼看了他一眼。
“是啊,”马面9号点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
邱岘抿了下唇,接过日记本,把红宝石放在了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他才翻开日记本。
12月1日
妈妈送了我和妹妹日记本,她的是蓝色,我的是绿色,都很漂亮,我很喜欢,很高兴,谢谢妈妈。
我从今天起就要写日记了。
12月2日
爸爸最近怪怪的,好像是在画什么东西。地上全是他丢掉的纸,好浪费哦。我和时绘把纸收集起来画画了,悄悄的,不能告诉爸爸。
……
12月20日
时绘最近看起来不太对劲,她很久不和我一起出去玩了,妈妈常说冬天要晒太阳,收集暖烘烘的阳光过冬,她不和我出门,屋子里也不拉开窗帘,不晒太阳冬天会冷冷的,怎么办呀。希望圣诞节的时候她能和我一起出门吧。
……
1月19日
我不是故意的!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带着时绘出门了而已,太阳晒在她身上,她像被点燃了一样烧起来了,爸爸赶紧把她抱回去,身上缠了好多绷带,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她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能按照爸爸说的骗她我们去了游乐园,吃了零食,她吃坏了肚子才会这样。
1月21日
爸爸不让我去见时绘,但是我从窗户爬过去悄悄地见她了。
她身上的绷带越来越多了,屋子里有臭臭的味道,但是我不讨厌她,她好可怜,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
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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