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嘛。”
“你无须知道。”
“我……”
没来得及吐露二字，北云容腾空跃于房顶，一步未作停留地踩着砖瓦跃去几丈。
知道自己这是不被待见，栾木心灰灰地踢开脚边石子，独自在府上转了一圈，薛府今日人多，阳气甚足盖了一些滞有的阴气，除了暗处异常寒冷外，栾木难以探索其他。
后院怨气最浓，血腥味也最浓，栾木再回去查看只见众人已在各处贴满了黄符，其中真假掺半，优劣掺半。
栾木扫眼看去，趁旁人不注意撕下一张放入自己怀里收好。
忽闻西墙边有女人的嬉笑声传来，栾木好奇地爬上墙头往外瞧了两眼，是一群丫鬟提着装满了粉嫩桃花的竹篮，围在树下嬉闹着摇晃桃枝，玩儿得极为开心。
“姐姐们这是在做什么呀？欺负这桃花儿吗？”
趴在墙头的人虽穿着破烂，但蓬头垢面下也挡不住那副好皮囊的俊俏，丫鬟们见了，笑着打量他两三眼。
“你是哪里的小乞丐？怎么跑到我们院里去了？”
“我是来这儿捉鬼的。”
“听闻老爷今天请修仙人来府上捉鬼，你莫不也是修仙之人？”
“我不是。”
“那你如何捉鬼？”
“反正就是能捉。姐姐们还没回答我，你们摘这桃花儿用来做什么呢？”
“做桃花膏呢。小姐爱吃桃花膏，我们便来摘这桃花。”
“原来是做桃花膏呀，我还以为姐姐们是怨着桃树故意全长在墙外，正教训它呢。”
“你这小兄弟说话真逗趣，谁家桃树还能自己挑地儿生长？”
“这不就是？”
“我们这儿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老爷让它这样。”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家小姐爱吃桃花膏，可是偏偏夫人对花粉过敏。要不是小姐钟情桃花，老爷这才肯让栽了几棵，不然，怕是这儿连花瓣都找不到一片。”
提着竹篮的丫鬟连连解释，栾木似乎想到什么，停顿片刻才又笑了起来。
“若是如此，那还真不能让它长在府内呢。对了，姐姐们可知这周围桃树有几棵？”
“四棵。”
“在哪几个方位？”
“约莫是东南、西南、西北和上北四个方位，上北的最为繁茂，那儿的桃花最香了咧。”
“可是一进门前的那棵对？”
“正是。”
“那还真是巧，我今儿个就是从那桃树爬进……”
话未说完，撑在墙上的双手逐渐发软，栾木一个没稳住，掉在了地上，屁股狠狠砸下，栾木吃疼，哎哟了一声。
“小兄弟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那我先走了，姐姐们做了桃花膏，可得留我一块呢！”
“那还得等你捉着鬼再说咯。”
“好说好说！”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隔墙喊完话便去寻那桃树。
第4章
若是薛府如丫鬟们所言朝北而立，那么四棵桃树恰好占据了五行中的木、火、土、金。五行之中独独缺水，而水乃生气之源，气乃万物之根，气脉活络方才能育盎然风相，不至于死气闭塞而招致怨灵。
本来桃木驱鬼，若是种植在府内鬼难近身，便可有庇护效用，但薛家却阴差阳错地植在了府外，效用反成，加之二进门后的萧墙被拆，薛家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地网，鬼易进难出，自是只能留在薛家害人。
“日巡。”
栾木望了眼四下无人，便轻唤一名，随即一白衣玄纹的男子在他身边浮显出来，他脸色惨白，说他是人却也是非人，是鬼却也是非鬼，日巡没有影子，却也不是鬼魅般虚无实体。
“大人。”
“这儿鬼气如何？”
“有怨但不至深。”
“无凶？”
“无凶。”
“数目如何？”
“约莫二十左右。”
“那可真是场大活，你去找阿玺，把这个钱袋给她，让她多雇几个人，然后来西北的殷山找我。”
“大人要去殷山？”
“以薛家的鬼魂数目来看，应是把附近坟地的鬼魂给吸了进来，我去那里看看尸骨埋葬得如何，若是能从骸骨度化，便能省一番力气，你之后与阿玺一起来就好。”
“是。”
待日巡走后，栾木动身出府，去了西北殷山，刚近山脚，便有黑气压出，虽然坟圈多是封棺葬土，但还是有股腐尸味隐隐散出。
殷山是邺城百姓祖辈所选的封葬之地，所以整座山上各处分落有坟墓，而山脚有个盆状圈地，两边山势绵延陡峭，本应是好走势，但屈曲委婉之势立即势止结穴位，形成了一个小山谷，山谷里有诸多墓碑，还有些是无名坟冢，里面就有薛家随意下葬的死人。
姑且不说那些存有后人的墓冢内室怎样，荒坟内的穴位定是明堂狭小，且两侧的山峰不秀，无河流经过，外气无以聚内气，内气也就会散于地中，而对于死于非命，或留有执念的魂魄而言，生气纳骨才能得以度化，而这样的下葬之处是不蓄气的穴位，也就是腐骨之葬。
一旦形成腐骨，魂魄怨念加重，更是难以自回鬼界，徘徊于阳间，而殷山离薛家不远，山脚最为接近，想必薛家的鬼魂便是从这儿被招过去的。
江湖上对于驱鬼，向来有两种做派，一是以度化为主，一是以猎杀为主。而若是想要收鬼而不杀，只有除去怨气才能轻易收服，则从源头处理移尸换风水，是最快的度化之法，却也最为麻烦。
栾木在山林间顺着山脉寻找更为合适的安葬之处，往前没两步，便看见一透净白衣鹤纹人在前方听风望水。
“凝宫真君。”
吃了之前不被待见的亏，这一回栾木乖乖地作揖问好。
北云容早就看见了他，自是知道身后之人是谁，懒做理会。
“真君来这儿做什么？”
“与你一样。”
想来也是，魂魄虽为死灵，但仍是天地间的万物之一，北云容身为近仙者，定怀有仁慈之心，怎可轻易使他们魂飞魄散而不得超生？
“真君可寻到好地了？”
“西北河道。”
“河道？那里有河道吗？”
栾木朝着西北方向望了两眼，远处的山峦有来龙走势，确实是好形，但是却不见水影，不闻水声，栾木存疑随其走了约莫二十来丈，拨开杂乱的枝叶，果真见一小流潺潺而动。
第5章
葬法之道，从来是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殷山的山峰走势不错，但之前的坟圈缺水，且周遭山峰围成了三合走势，风虽被留住了，却没有水气滋养，风水只得了一半，自然多有怨灵。但没想到就短短的几十丈距离外，便有水流噫出生气。
委身近岸，灵动流水中寒气溢出，水清澈现底，可见水底卵石错落，栾木捧起一汪水，喂入嘴中竟有丝甜口。
“真是好水，真君也来试试？”
“不必。”
询问时，北云容正站于树梢，从高处眺望了两眼山脉走势，栾木回头，正见山风吹掠过树上人的长摆衣袂，细发从耳边浮起，枝叶微摇，日光照耀，豁然间，被阳光晃了眼，栾木似乎见轻纱曼动，一白衣人卧于绿枝之间，那人也是额间一点朱砂，手里捧着一壶罗浮春，似是半醺过后闭目而憩。
栾木依稀记得，自己初见那人时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仙吗？”
“不是。”
不料自己竟是把忆中的话语说了出来，栾木干笑两声随即转了口，“真君模样太俊美，让我慌了神，误以为是天仙下凡，不过真君是近仙者，就算现在不是，马上也会升仙了。”
“升仙与否自在天命。”
“江湖中修仙的人多，但信命的少，没想到真君却是相信天命一说，真让人新鲜。”
“信与不信，自在个人。”
“我也信，就算天命不是掌控人生九成，却也能控之一二。”
北云容无言，跃下树梢往坟圈而行，栾木赶紧跟了上去。
“有件事还想请教下真君，真君可相信前世今生？”
“有轮回必有前世今生。”
“那真君相信缘分吗？”
“万物本独立，相连必有缘分。”
“那你可记得我？”
此话一出，北云容驻足，转身对向栾木，“你我初见，怎来记得一说？”
听见此番回答，栾木神色微敛，后又笑了起来，“……是我糊涂了，我对真君一见如故，把真君当做旧友了。如果真君不嫌弃，能不能和我这个乞丐结交结交？”
北云容不复出言，径直往坟圈的方向走去。
“哎，真君你别走啊，也别不说话啊，你这是在嫌弃我是个乞丐，所以不愿意和我结交？”
“不是。”
“那是嫌我法力平平？”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栾木冲到北云容前面，挡住他的去路，迫使他看向自己。
“你我心性不一。”
说罢，北云容绕过他，继续往前，栾木在原地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嫌弃自己的脾性。
他这人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好，可是独独喜欢自己的性子，从来不记隔夜仇，该逍遥就逍遥，该自在就自在，除了对玩乐有兴趣，还是玩乐了。旁人说他是没心没肺，栾木自己倒觉得没心没肺最好，像上次途径王侯府，听说府上价值连城的明泽翡翠给摔碎了，王爷气得一个月卧床不起，染了重疾，栾木心道这又是何必呢？不就一块玉，碎了便是碎了，它碎了难道就不是明泽翡翠了？他看事看得洒脱，那是谁都比不了的。
栾木返身追赶，在北云容耳边左一句右一句的软磨硬泡，但真君毕竟是修炼极深的人，定力自然异于常人，也不加以理会，很快两人就走到了坟圈处，与之前不同，这儿突然多了十几个壮汉，人手提着锄头铁锹，一匹马车还在山坡后面缓缓而上。
第6章
“栾木！”
一布衣黄衫女子行于众人之前，冲着这边招招手。
那女子便是阿玺了。
阿玺是栾木在途径酒泉时遇见的小姑娘，当时她为了给自己已故的父亲买口棺材，跪在街头行乞，栾木路过见了，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施舍了一锭银子，却没料到这姑娘有仙根，竟是看见了他身后的日巡，日巡虚无实体，是寻常人无法见的，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一眼便瞧见了去，还见了个实在，于是便缠着栾木问个究竟，而这姑娘胆子也大，栾木不回答，她也不管日巡是不是鬼，转而缠着他来问。日巡没见过这样胆大的女子，竟是被问怕了，一个劲儿地躲在栾木身后。
“你为什么没有影子？”
“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什么人？”
“你们要到哪儿去？”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告诉我嘛，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大人救我！”
日巡被追得四处躲藏，要是他有实体，街上的人都能看见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子追赶的惨淡景象。日巡性子软弱，栾木扶额摇头，只好挺身挡住了阿玺，不要她再去追问。
“好了，你别去问他了，没看见都被你问怕了吗？”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叫你大人？”
“因为我是他的主人。”
“主人？”
“他是我捉鬼用的阴兵。”
“捉鬼？”
“他是鬼魂，所以没有影子。而我们也正要去捉鬼，所以你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也要去！”
“有意思？你到底懂不懂，我们是去捉鬼，鬼啊，那种面目全非，杀人害命的鬼！”
“我知道。我和你一起去，我去给你帮忙。”
“鬼很危险，怎么能随便去？万一遭遇不测怎么办？！”
“万一遭遇了不测，那就算我倒霉，总之我不会妨碍你的，觉得我碍事了，把我丢在鬼面前当诱饵也无所谓。”
“你……！”
栾木本想吓跑阿玺胡编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这女子不退反进，说出这番话，栾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反正无论怎么拒绝她，她都会悄悄跟着自己的，与其让她一个人跟得远远的增大出事的风险，不如把她放在身边。
于是便这样，阿玺跟着栾木到处捉鬼收魂，阿玺是有仙根的人，她很快就摸清门路，给栾木左右帮忙。
找人挖坟移尸的事也不是第一回 了，这儿站着的十几个壮汉就是阿玺找来的帮手，只是没想到阿玺这次会找来如此排场的人群，栾木有些心疼自己的钱袋。盘算着今晚一过，指不定要在哪儿风餐露宿了。
日巡跟随着末尾的马车而上，栾木远远就瞧见了这个白影，于是对他使了个眼色，日巡便立即隐身退去。
阿玺一来便瞧见了旁的白衣真君，她拉过栾木低声耳语。
“那是谁？”
“凝宫真君。”
“谁？江湖上那个有名的近仙者？！”
不知为何，知道对方身份后，再一眼，阿玺便已是羞红了脸，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厚颜无耻的阿玺，居然像普通女子一样垂下了头，阿玺突然一反常态，栾木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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