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周飞羽穿过的衣服,枕过的枕巾,用过的毛巾连同他这一周的换洗衣服扔进洗衣机,崔馨悦头一次觉得自己那个紧凑的房间有些空。
卫生间洗手台上,崔馨悦找给他的一只漱口杯里还插着他的牙刷,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拿走。
忽然他就想起了陪伴自己长大的那条毛绒玩具狗。
当初他爹妈的教育理念是学习了当时西方的先进经验的,崔馨悦从很小的时候就和父母分房睡。而打记事起,他睡觉的时候就喜欢抱着那条狗。在那个物质远没有如今发达的年代,那条玩具狗在漫长的岁月里,用他柔软的布料和两颗塑料扣子组成的眼睛组成的……如今看上去有些呆傻的表情,陪伴了他无数个夜晚,给了他无尽的安全感。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需要这样一个孩子气的物品左右他的情绪,那条狗也就慢慢变成了他床头一个单纯的摆设。
但是很多年过去了……童年时期那种孤独又开始萦绕心头,也或许,这种感觉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只是一直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罢了。
睡前他还是按照惯例和孙女士通了个电话,然而视频里的孙女士正忙于为他爹安排会议报告中的着装。两人惯常关心了自己儿子两句,多半的时间倒是在崔馨悦这条单身狗面前狠狠地秀了一把恩爱:“你爸最近身体不太好,血压也高,过两天我带他去医院瞧瞧去。你在那边也好好照顾自己。这一时半会你也不好回来,那天你张姨提到你还说想你了问你暑假回不回来,我说还跟她聊了半天你这身份这事呢。”
“哦。我有什么好聊的。”作为一个无收入,无对象,无身份的“三无”人员,崔馨悦听到这类话题总是下意识回避。
“然后你小张阿姨说,他们单位的领导,有个女儿也是在那边,就找了个当地人结婚了。”孙女士帮他爹试完衣服,开始认认真真得给他讲故事,“据说两个人是上学时候认识的,这一结婚身份就解决了,工作也好找得多。”
崔馨悦应着:“是,还有很多人为了身份办假结婚,有中介专门做这个生意的。”
孙女士感慨:“你说你现在这弄得不上不下的,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和你爸岁数也大了……算了我不给你压力,安心读书,早日毕业。”
崔馨悦听到“毕业”两字条件反射一样地一机灵,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哦对了,那个小周,你们后来又联系了吗?”感慨完毕的孙女士话锋一转,崔馨悦突然想起来——自打那天自己把人接回来,结果车被拖走之后,今天这还是第一次跟家里汇报工作。当时他让周飞羽帮他瞒着孙女士不让她知道两人一起住了这么多天来着……
崔馨悦连忙打哈哈:“啊……联系了一次……他也挺忙的就,就……”
孙女士没看出他的心虚:“也是,人家怎么说也比你大几岁,工作也挺好的,他好像是学金融的是吧?在哪个银行上班来着?”
“呃?我们没聊这些。”崔馨悦想了想,问道,“对了妈,他……父母家是干什么的?”
“他父母?你说小周的父母吧?听你二姨说,当初八十年代下海,后来生意做得还不小。”孙女士一边招呼着狗一边拉家常,“具体的问你二姨去,她和小周她妈妈,她们俩关系好着呢。”
后来孙女士急于叫收废品的师傅上门卖快递纸箱子,而崔馨悦亲爹接过手机想了半天问了几句最近科研还好吗,论文进行的怎么样了,实验室有没有每天都去,好好干活不要偷懒云云,句句戳他肺管子,崔馨悦连忙告饶嘱咐了一句爹你注意身体便紧急结束了通话。
当晚,原本应该享受考试结束后短暂的休闲时光的崔馨悦狠狠地失眠了。
他想自己可能是因为也不知道是考后一下子没了压力,或者是早上喝了一杯咖啡的原因——凌晨三点,他躺在床上已经整整三个小时,却仍旧一点睡意也无。
屋外的路灯如常一般映进屋,不知怎么的,崔馨悦忽然觉得这样的光线有些刺眼。
辗转反侧了半晌,最终他还是没能抵抗住手机的魅力——先是打开微博刷新了一下首页和几个分组。可惜这个时间合该是大家都在休息的时刻,仅有的几条更新几乎是一瞬间便看完了。他只好关了微博打开了微信——朋友圈被他刷得连个红色小圆点都没有。
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全世界遗忘了一样。
微信首页最上方是周飞羽的头像,最后的聊天记录是对方发来的布置好后的新家卧室的照片。崔馨悦的手指在文字输入栏上虚虚地晃动了几下,却终于还是按在了对方的头像上,进入了周飞羽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更新是前几天他拍的自己做的香锅。大概是用了什么滤镜,整张图色彩十分饱满,看上去很是诱人。下方配上的文字是“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
这张图是他考试前一晚发的,看日期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关于那一晚的记忆崔馨悦也并没有留住多少,只记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酒,早早地洗洗睡了,也有可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这条孤零零地四个字状态已经被其他繁杂的信息冲走了,所以导致对方发的这条朋友圈自己没能及时看到。
崔馨悦举着手机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得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实际上和周飞羽相处了这么多天,除了一开始的那段回忆,剩下的几天好像过得尤其的快,每天都觉得在奔波忙碌,然而回忆起来很多记忆却叠加在一起难以分辨。要不是冰箱里的剩菜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他差点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犹豫了许久,终于按住那个弹出的菜单为周飞羽的这条状态点了个赞。没有共同好友的两人,让崔馨悦的昵称“EEEEEric”一个人跟在那颗蓝色的爱心后面,显得孤零零的。
终于,在将朋友圈,微博,Instagram,Facebook这些所有可以刷的社交网络上的最新动态刷到刷无可刷的地步之后,他忽然很想念有人躺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虽然睡觉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避让到一边,可是,那种在寂静的空间里有另一个呼吸声伴随会带给他一种特殊的安全感。
或许,他应该养条狗?
想起了以前在家的时候,那只被孙女士宠成少爷的狗在家四脚朝天的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多少次把他从睡梦中吵醒的记忆,崔馨悦只觉得又嫌弃又温馨。
可他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又该拿什么养狗。
拍了拍脑袋,他调出手机后台回到了微信,忽然很想找周飞羽聊聊天,问问他今天都干了什么。
这些天两人一直同进同出,无意间已经将关系拉得已经十分亲密。突然一下自己被“排除出”对方的生活,猛然间还有些不适应。
但理智在他看到现在已经过了凌晨四点的时候制止了他——想起了之前自己讲的那个笑话,这个时候他大概应该打给科比,而不是周飞羽。
……不知道他家里收拾的怎么样了,那两个颜色的床单他会先铺哪一套呢?他未来工作的地方,那个矗立在城中心CBD最瞩目的大楼,崔馨悦还没有进去过,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借光参观参观……
想着想着,崔馨悦竟然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第14章 派对邀请
开年的时候,崔馨悦记得自己许了一个愿——希望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位网红新录制的视频:“新的一年并不会对你好一点的,过去的一年对你好一点了吗?所以新的一年同样不会对你好一点的!”
果不其然,崔馨悦觉得那个视频里说的话开始慢慢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过去的一年尚且没有对他好一点。
更不要提新的一年了。
去年年末,他和实验室里的小导师一起大战了一个多月天天爆肝熬出的一篇论文投稿到了业内一个级别蛮高的会议。很顺利的,文章后来被选中做报告,大会主办方向论文作者发来了邀请。崔馨悦的导师本人对此表示十分欣慰并很重视,表示将负责实此次参会所需的所有费用,让小导师选一个学生同去。但由于会议地点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签证过期的崔馨悦现在连A国国门都不敢出,更别说横跨半个世界参会了。
一次眼看着到手的,集见世面,拓展人脉,膜拜业界大牛,顺便观光旅游为一身的机会就这么落到了同样在论文上属了名却没什么实质性贡献的王英头上,崔馨悦觉得对方这几天嘴都歪了,八成是晚上回家偷偷乐的。
——好吧,就算是他小心眼,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的揣测别人,可是他真的做不到对着王英发出真诚的祝贺。
他会吐的。
尤其是……小导师当着他的面和王英讨论签证和报告问题的时候。
“你知道咱们学校的在读证明去哪里开吗?”
崔馨悦转过椅子冲王英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学生系统,网上直接申请。”
“哦真的吗,还是你有经验。”王英转过身面对着电脑敲击着键盘,“我好紧张啊,怕签证出问题。”
呵呵。
我就没听说过谁办申根签证出问题的。
崔馨悦叹了口气。
其实他所在意的也不完全是不能参加会议这种事,毕竟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能尽快出更多科研成果,尽早毕业。对现在的他来说,时间才是金钱。至于偶然一次会议么,光世界级的一年就有三次,这次不行,未来总有一次能够参加,关于这一点他也能想开。
只是……
身份的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由于研究的领域有些敏感,自从上次的签证到期之后,他因为便担心续签会遭到拒绝——之前其他组的成员便遭遇了这类事件,一个即将毕业的Ph.D.愣是因为寒假回家过节而被拒绝入境了。
然后因为假期学校放假,跟入境处沟通不及时,好好一个人就这么倒在了胜利的前夜,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光荣肄业了。
后来崔馨悦倒是也听说了,那个倒霉蛋经过多方努力最终还是拿到了入境许可,只不过经此一役,对方似乎一下子开悟了,彻底退学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所以说,读博这条路,成功者大抵都是相同的,失败者才是各有各的精彩。
还有一位大哥,眼瞅着论文也发了马上要毕业了,就打算给支持自己多年的未婚妻一个交代,打算双喜临门,于是趁着假期回国结婚顺便续签。结果没成想签证被check了18个月没有结果。最后学籍也没了,学位也丢了,只剩下了一纸婚书。
惨还是PhD惨。
这些苦水崔馨悦倒是没少跟周飞羽抱怨。
两个人出乎意料地合拍——至少崔馨悦是这么认为的——以至于虽然才认识不久的,崔馨悦已经把周飞羽当作了最好的朋友。因为是两只单身狗,他平时没事就把特意多做出来的饭菜甜点,或是多买的蔬果给周飞羽送去,两人住的也近,他太过烦躁不想回家的时候就干脆约对方出门购物吃饭。
也亏了周飞羽一开始还没正式接手工作,有时间陪他耗,大部分甚至说得上是随叫随到。周飞羽不是个好为人师的人,多数时间他只是花点时间静静听崔馨悦抱怨个五分钟,然后就带着他去找点好玩的地方放松一下。好在有他的陪伴,崔馨悦才得以维持着一个较为稳定的情绪继续在实验室兢兢业业的搬砖,然而情况还是在周飞羽忙起来变糟了。
崔馨悦时不时地忍受周围人用他看得到吃不到的葡萄在他面前炫耀。这还不算完,他老板还合计着要和隔壁做生物统计的组里的大牛联合起来举办个讨论班,把在他眼里“没什么事做”的崔馨悦派去负责学科之间的协调和宣传工作。
他每周要在组里开组会,去别的组里开碰头会,天天汇报工作,电脑桌面上已经被各种各样的PPT和报告堆得看不到屏保了。
转眼差不多又一个月过去了。
当周飞羽邀请崔馨悦来参加他的House Warming Party(温居派对)的时候,崔馨悦的作息紊乱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每天凌晨才能入睡,上午又要起床工作,一天一顿饭解决温饱的他,几乎已经是在靠咖啡续命了。
说起来,这段时间周飞羽忙于新工作的交接和新的工作环境的适应,加上生活琐事繁多,便也没有太多时间和崔馨悦接触。期间他试着约了崔馨悦两次,一次赶上了崔馨悦被导师拎过去跟统计那组对了几天数据,另一次则是唐甜甜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出门打水不幸路过她办公室门口的崔馨悦去楼上生物组帮忙,做一件“猴子都能干的事情”——将试剂用胶头滴管给一排试管里均匀加入并震荡……
崔馨悦屏气凝神,手依然哆嗦得如同筛糠。
“大哥你是得PD了吗?”
唐甜甜在一边走动,走路带风,生生将白大褂穿出了一股上海滩的风采。
崔馨悦没听懂:“啥?”
“你帕金森啊!”唐甜甜在手脚麻利地一边涂板,一根涂布器每蘸取一次试剂便能在她纤长的手指操控下均匀地涂抹四只透明平板。放在平时,崔馨悦还有心情赞美一句此景真是赏心悦目,甜甜美女你肯定是刷碗的一把好手,但此时的他却摈弃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唐甜甜见他不吭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滴管不要碰试管壁,你再这么违规操作信不信我找你化学老师去?”
崔馨悦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我紧张不行吗。”
“我去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唐甜甜很是不解,“这么简单的操作,这不跟你敲键盘一样么,你就当成是条件反射不行吗?”
崔馨悦终于滴完了了一排试管,发现自己慢慢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动作,手也渐渐平稳起来:“……不,唐小姐,你一定是对我们这行业有什么误解。谁给你说我的条件反射是敲键盘了,明明应该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多喝热水,不修电脑,重启试试。”
唐甜甜手里动作不停:“等等,前面都懂,后面两句什么意思?不修电脑?”
崔馨悦解释:“嗯,我们学的专业并不是修电脑的。”
“真的假的。”唐甜甜显然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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