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剿匪不同,这是一场军阀之间的战争,是正规的军队之间的战争,更是张铮备受瞩目的一场战争。所有人都在看张义山的儿子究竟有没有带兵打仗、保境安民的本事。
青禾一喜,之前大帅确实说过一切都很顺利,但未尘埃落定之前谁都不能真的放下心。
“真的吗?要什么时候?”
苏茜道:“这会儿应该在火车上了,不用急。”
一提起火车,青禾便会不由自主想到几个月前从天津回来的路上遭遇的一切。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这并不意味着火车一定安全。
……不,换句话说,只要他是张铮,无论如何都不能保证安全。
电话声响,春儿去接,一脸惊喜道:“夫人,青禾少爷,是大少!”
青禾下意识的站起来,张睿被他甩开,小脸变得很难看。
青禾按捺住激动,苏茜拿过话筒,“铮儿,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往家里打电话?你又不是到深山老林去了,我不信连个电话都找不着。”
张铮在那端不知道说了什么,苏茜笑了起来。
母子二人聊了几句,苏茜便把话筒给了青禾。
“大少。”
青禾轻轻叫了一声,但那端许久没有回应,疑惑道:“大少?”
他听见张铮的声音,“等我回去。”
第46章
“玉芝,玉芝,觉得难受吗?想不想喝水?要不要我去倒杯水给你?”
杜仲远的声音很柔和。
侯玉芝慢慢睁开眼睛,略有些不耐道:“几点了?”
杜仲远轻声回答:“快十点了,你饿吗?想不想吃什么东西?”
“昨天我怎么回来的?”
“张子冉送你到门口,我和李妈一起把你扶上来的。”
侯玉芝闭上眼,说:“头疼,你给我按一会儿。”
杜仲远边跪在床沿给她按头。
侯玉芝的头疼是老毛病了,隔三岔五就要犯一次,还在日本的时候杜仲远便学会了多大的力气能让她舒服些。
但今天侯玉芝的头疼显然比以前更厉害,“再用点劲。”
杜仲远是个读书人,哪怕年近而立力气也不见得能比上一个老妈子,因此即便用了最大的力气侯玉芝还是皱着眉。
他小心道:“不然我去请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吧?曼姐说——”
侯玉芝微微睁开眼睛。
杜仲远一顿,无措道:“我、我和曼姐,不,我只是问她、问她有没有办法治你的头痛,我不想让你这么难受,玉芝,你别生气。”
侯玉芝冷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我会生气?”
杜仲远闭上嘴认认真真给她按太阳穴。
侯玉芝是一个独占欲很强的人,从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我说过多少次,少和她说话,你都忘了?”
“可是,”杜仲远犹豫道:“我们毕竟借住在别人家里,怎么可能不说话?”
侯玉芝挥开他的手坐起来,“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杜仲远讪讪地低下头。
侯玉芝缓了缓语气,但脸色还是显得冷冰冰的:“仲远,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一直让你住在别人家里的。我已经找好了一个院子,咱们明天就能搬过去。”
杜仲远不知道自己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紧张。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如果可以,侯玉芝不想让他和任何人来往,她的独占欲甚至可以说是到了变态的地步。两人在一起将近三年,杜仲远觉得自己的原则在侯玉芝面前步步后退。
“在哪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侯玉芝敷衍的说了一句,拍了拍他的屁股,说:“宝贝儿,去把我还没看完的那本书拿过来,我看会再起床。”
她看那本经济学著作的时候,杜仲远就在一边看自己的书。
“玉芝,你起来了吗?”赵曼敲了下门,“我有事找你,能进来吗?”
“不,等一下——”
“进来吧。”
赵曼推开门,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你连衣服都没穿就让我进来,玉芝,你不怕仲远不高兴?”
侯玉芝习惯裸睡,此刻半靠在床头看书,苍白的身体在阳光中就像是一块放了很久的白布,只须探手过去就能扯裂。
但赵曼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强大。
“曼姐,您别开玩笑了。”
杜仲远尴尬万分的把睡袍拿给侯玉芝,侯玉芝毫不在意的从床上下来,赤裸的双脚踩在地板上,她旁若无人的走到全身镜前,看着镜子里修长而苍白的身体,直到杜仲远都快忍不住出声催促才将睡袍穿到身上。
杜仲远很后悔自己进来的时候没有把门反锁。
“什么事?”侯玉芝点了一根烟。
赵曼看了眼杜仲远,说:“仲远,我和玉芝有事要谈,你先去书房或者哪儿待一会儿好吗?”
杜仲远习以为常的拿着自己的书走出去。
其实回国之后他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侯玉芝一定要住在赵府,她明明不缺钱,就算是奉天最好的旅馆也住的起。而且她和赵曼的感情不见得有多好,她们之间默契是有,但不是朋友之间的默契,反倒像是……战友?
杜仲远觉得自己可能是书读的太多,想的也太多了。
赵府人并不多,除了主人赵曼夫妇和借宿在此的他们,便只有几个老妈子。而赵曼的丈夫徐明是个军人,长年不在家。
他摇了摇头,便看见李妈端着碗过来。
“杜先生,您吩咐的醒酒汤好了。”
“给我吧。”
杜仲远想了想,还是打算趁热把醒酒汤送给侯玉芝,于是上了楼。
碗有点儿烫,他在卧室门前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敲门,便发现自己出来的时候没把门关严,因此边推门边说:“玉芝,我拿了醒酒汤你先——”
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脑袋。
/
蒲光俊的呼吸和平时不太相同。
电话另一端此刻没有声音,蒲光俊在等,等那个人拿起话筒。
“你好,我是张子冉。”
蒲光俊急促道:“子冉,我是光俊。”
“有什么事吗?”
蒲光俊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他手指不自觉的张合两下,说:“是……这样,下个月出初七是我和安然的婚礼,我本来打算直接把请柬送到帅府,但想了想,还是亲口告诉你一声。”
他听见一声悦耳的笑:“恭喜!”
蒲光俊道:“你能来吗?子冉,对我来说,你和别的同学都不一样,我希望能在自己的婚礼上看见你。”
青禾顿了顿,说:“当然去,而且我还会给你封一个大红包。”
“红包就算了,你能来就是给我面子了,”蒲光俊笑了笑,“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本来以为你会干脆拒绝我呢。”
青禾道:“在我眼里没什么不同,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阴历八月初七,奉天大饭店。
一辆轿车停在饭店门口,青禾一手挡住刺眼的阳光,走下汽车。
王永泽的头发剪得更短,他平时不再穿军装,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不起眼的常服,但即便如此,他身上透出的英武威严也挥之不去。
蒲光俊西装笔挺在饭店门口,看见青禾忍耐着道:“子冉,你先进去,我很快就来。”
蒲光俊如今薪水较一般人而言不算低,但远不可能负担得起奉天大饭店的包场费,青禾在看到请柬的瞬间便明白这场婚礼究竟是谁出资。
“子冉少爷,我在外面等着还是……?”
青禾道:“你也饿了吧,在这儿吃完也省得回去再折腾了。”
王永泽笑了笑:“这弄得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
两人坐下。
蒲光俊显然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大肆宣扬青禾张义山“干儿子”的身份,在场的也只有他们的同学心知肚明。
周路和蒲光俊的关系最好,在婚礼上用尽力气活跃气氛,帮蒲光俊挡酒,而格子和公子哥儿杨慕则与青禾说些念书时候的话。
格子看了眼王永泽,神秘兮兮道:“子冉,这位是你的保镖吧?看起来就很厉害!你如今真是不得了啊。”
杨慕也作出一副又羡又妒的嘴脸:“我说子冉啊,你这会儿都在干什么?有什么发财的机会也想着老同学点啊,说起来你还吃过我家厨子做的糕点呢。”
格子撞了他一下:“几块破点心你记这么清楚!”
在学校的时候,青禾曾在蒲光俊邀请下参加过他们的聚会,而遭遇两个日本人的那天,他们正是在杨慕家的别墅里待到很晚。
青禾道:“在做生意。你感兴趣吗?”
“什么生意?”杨慕眼睛一亮:“当然感兴趣,只要你开口,我回家就找我爸拿钱。”
合约都签订过了,青禾也不打算瞒着任何人。
“瓷器行业,我出资建了一个制瓷工厂。”
格子光顾着为“出资”震惊了,他如今一个月也就几十块钱的薪水,子冉这都能“出资”建厂了?!
和他不同,杨慕犹豫了,“子冉,你是认真的吗?别的我不知道,这个瓷器,咱们东北的瓷器可都是日本人生产的。我哥前些年也不是没动过这念头,但后来还是放弃了,风险忒大。你可想好啊,这不是几百块的事儿,得做好打水漂的准备。”
杨慕的话没说完。
他隐隐约约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那些话他没有完全当真,但是作为子冉的同学,无论如何他还是不愿意看着他栽跟头。
在学校的时候,杨慕对青禾的评价就不错,他性格内敛、脾气温和、寡言少语却不懦弱,不爱出风头但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在几百人面前侃侃而谈,这样的人才能走更远的路。
如果传言是真的,子冉在帅府的地位远没有外人眼里的那么高,那么在生意场上受挫后他还要受到另外的惩罚,代价实在太大了。
青禾淡淡道:“不用担心,我有这个准备。”
杨慕瞪大眼睛,半晌道:“我能问问你投了多少钱进去吗?”
那些话真的是以讹传讹?不然他怎么能这么云淡风轻?还是说建厂根本就是大帅的意思,子冉不过是一个执行者?
杨慕脑中风起云涌。
青禾道:“新人来敬酒了,这件事,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聊。”
蒲光俊脸颊因为酒精而潮红,他复杂的看着青禾,在这个自己本应当十分得意的一天,猛地灌下去一盅酒:“子冉,你能来我很高兴。”
语言学校的同学来了不少,婚礼很热闹,气氛越来越高涨的时候,青禾侧过脸道:“王哥,我们回去吧。”
他的心意已经到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王永泽点点头站起来。
只有格子注意到了,说:“子冉,咱们保持联系啊。”
蒲光俊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目光仿若不经意的扫过正离开饭店的青禾的背影,又将心思收回到身边的妻子和婚礼上来。
第47章
九月,张铮凯旋。
火车站挤得满满当当,无数人翘首以盼,火车进站时发出的长鸣让不少人红了眼睛。
青禾站在苏茜身边,张义山则和王永江等人站在最前面说话,他的警卫们身姿笔挺的在人潮中拦出来一块空地,巨大的嘈杂声充满整个火车站。
火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
青禾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苏茜没有伸手拉他,说实话,她也很想在第一时间抱抱自己的儿子,但不行,张铮不只是她的儿子,更是一位军人,是一位将领。
青禾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是鼓声,很响。
一只擦得锃亮的军靴踩在站台的水泥地面上,随后高大英挺、剑眉星目的男人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欢呼声响彻整个火车站。
青禾看着张义山哈哈大笑着拍张铮的肩膀,看见无数长辈把他们围在中间,看见许多年轻人兴奋的大叫,看见一个又一个身穿军装的人在火车中涌出。
终于回来了。
张铮脸上的笑和从前青禾熟悉的不一样,从前他的笑都是漫不经心、不以为意的,但今天,却充满着自豪与骄傲。
青禾鼻尖泛红的露出一个笑,真好。
青禾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的帅府,他只知道张铮过来抱了一下苏茜,好像也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在奉天百姓的欢呼声中,车队便缓缓回了府里。
照例,张铮回来头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和张义山等人一起。大厅中摆了几张桌子,在场的都是东北举足轻重的人物,张铮回到帅府的时候才三点多,大厅里的热闹喧嚣却直到天黑都没平静下来。
青禾只是在远处看了一眼,都闻到了浓浓的酒味儿。
青禾没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时把原本就很整齐的摆设再收拾一遍。
不久前帅府修整了一番,他们房里有了一个西式的浴室,厨房那边多了一个锅炉,为府里十几个浴室提供热水。
快十一点的时候,青禾把浴缸里放满水。
但这缸温热的水却没用得上,张铮回来的时候除了眼神还有几分清明,连路都走不稳了,两个也有醉意的军人把他送到床上,便勾肩搭背的走了。
青禾任劳任怨,把他只剩几颗扣子还在的衬衫解开,鞋子脱下来,又用湿毛巾给他擦脸,折腾了大半个钟头才气喘吁吁的停下。
他试探着躺在张铮身边。
张铮迷迷糊糊的半睁开眼睛,也不知道看没看见是他,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青禾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不是因为张铮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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