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费心研究出来的、用来对付妖怪的仪器。明夏无意识的挑了挑嘴角。他想起唐勋的仪器上显示的那些红点黄点儿……真的那么靠得住吗?或者换个说法,靠得住的比率到底有多大?
这一项技术到底有没有数据支持?
明夏眼角的余光瞥见李悠然还在远处,根本来不及跑过来。而她在奔跑中放出的两箭,根本就没有对水虺造成任何困扰。
如果说之前对付那个分身的时候,它在面对射来的箭时还会躲一躲,晃几下脑袋,那么这一次,它根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他的身后,一个电子音开始提示,“防护罩开启倒计时。十……九……八……七……”
明夏清楚的知道,来不及了。
他们根本来不及等那个性能成谜的保护罩开启,南江还在配合唐勋调整那个仪器,李悠然还在朝这边狂奔,还有青丘……
明夏心头微微发颤,青丘还等着刑满释放之后离开老城区,好好去见识见识现代的生活呢。它还想学开车,学会用手机……
它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去尝试。
黑色的巨物闪电般冲到了眼前。
明夏清楚的感觉到了胸腹之间窜起的热气。这一霎间,这个身体仿佛并不受他控制,他想要停下脚步、想回头看一看他的队友,可这些他都做不到。
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接手了,他被动的听从“它”的指挥向前走,迎着横冲直撞的庞然大物,然后……在令自己极为不适的能量波动之中,撑开了老祖宗九霄留下的防护罩。
身后有人惊呼,“明夏!回来!”
明夏听见声音,却分辨不出是谁在喊他。他的眼前一片昏黑,唯有防护罩的中心处亮着小小的一团白光,荧荧亮着,仿佛暗夜里的一只萤火虫。
然而这也只是防护罩停留在他视网膜上的一个虚影。明夏来不及分辨光团中心的那只鹤影,便隔着半透明的一层膜,看到了迎头撞过来的巨大的黑影。
撞击的瞬间,明夏感觉到的竟然不是疼痛。
他的世界仿佛瞬间被抽成了真空,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触感也都失去了,他变成了一团灵体,无意识的在一片昏黑里漂浮着。
下一秒,有极亮的光芒在他面前炸开。短暂失灵的听觉、触觉……又统统卷了回来,迎面撞了个正着,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碎成了渣。
明夏知道他又一次与水虺迎头相撞,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失去意识。或者这清醒也只是他的错觉吧。
视角转换,明夏看见自己拖着破败的身体摔倒在河滩上,满脸都是血。南江等人已经被随后张开的防护罩罩了起来,他们挤在防护罩的另一侧,却怎么都出不来,只能徒劳地对着河滩上生死不明的身体呼号。
明夏心里有些难过,于是不再看他们。
他看到自己的腿脚横在石滩上,已经被水虺行进间掀起的浪花打湿了,甚至他的半边身体都已经泡在了水里,水位如果继续上涨的话,就要淹过他的脑袋了。
当然,这不重要,或者他已经死了,要不然怎么还能以第三者的视角旁观这一切?
在他的尸体之上,一个直径在十米左右的半圆形的防护罩已经打开,像一个透明的肥皂泡似的罩在他的上方。在防护罩的中心,一个张开双翅的鹤影泛出柔和的白光。
明夏第一次看到老祖宗的身影,心里有种惊奇又赞叹的感觉。然而再次看到,明夏却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在防护罩的外面,水虺在一下猛烈的撞击之后已经缩了回去,它昂着巨大的头颅,不断吞吐信子,谨慎地围着这个肥皂泡来回转圈。
它曾经见过这个东西,当时只是没有占到便宜,这一次……似乎更加吃亏,防护罩撑开的时候反噬的力量足够撞碎它的头骨,如果不是它躲得快,这会儿怕是要昏迷不醒了。
水虺满心不甘的仰天长嘶,高高扬起脑袋,打算再来一下子。它要打碎这阻拦它的东西,把里面的小小人类吞掉。
明夏知道自己的身体被保护在罩子里,但是看到防护罩的外围一圈圈盘起来的黑色身躯,他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惊惧与恶心。
他飘在半空中,试着冲回自己的身体里去,遗憾的是,那一层肥皂泡似的防护罩,连他也一起挡住了。
几次冲撞均告以失败,就在他打算放弃这个有点儿傻气的念头时,他看到罩子中心那一团白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弹了一下。
水虺似有所察,警觉地抬起了头。
防护罩上的白光闪烁不定,一个白色的虚影慢慢浮了起来。修长的脖颈,迎风展开的双翅。
那是一只鹤。
漂浮在半空中的明夏忽然一阵心悸。
那个虚浮的鹤影似乎对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想要靠近,又有些犹疑,然而这感觉也同样不受他控制。
最先注意到明夏异常的人是南江,但他伸出去要拉他的手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了回来。那似乎是明夏的防护罩。
与此同时,伴随着唐勋的一声低咒,他手里的仪器突然间砰的一下爆出一团火花,把周围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南江一回头,就见以唐勋为中心荡开一圈光波。
防护罩撑开了。
而这个时候,水虺距离他们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了。
南江一口气松了一下,复又提了起来。这是他们行动队第一次申请使用防护罩,对上的偏偏是水虺这种级别的大妖,效果如何,只怕胡老在这里也不敢打包票。
南江眼角的余光瞥见明夏还在向外走,他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防护罩。事实上,防护罩也确实没有对他起任何作用,他就那么走了出去。
南江大惊失色地扑过去,却再一次被防护罩拦住。这一次,是他们自己的防护罩。
“明夏!”
南江知道他的声音会被防护罩隔绝,但他还是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这一瞬间,水虺像一列疾行中的列车,轰然撞了上来。
眼前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巨大的浪花铺天盖地地卷了上来,几乎将防护罩整个淹没。在这种近乎恐怖的冲击之下,防护罩像一个小小的气泡,在浪花中摇摇晃晃。
防护罩里的人挤成一团,南江脸上甚至还被人踩了两脚,当他好不容易拨开挡在眼前的几条腿,才发现在防护罩被掀翻的短短几分钟之中,相撞的两方已经各自退开了。
水虺压低了巨大的头颅,气势汹汹地做出了攻击的姿态。而在它的对面,明夏一脸血地倒在石滩上,在他的上方,一个白色的影子正慢慢浮起。
水虺吐出鲜红的信子,发出威胁的嘶嘶声,但它的身体却十分谨慎的向后退开些许。
白色的影子迎风张开了巨大的翅膀,在水虺警觉的注视之下腾空而起。
防护罩猛烈的颠簸了一下,南江艰难的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当他再一次从同伴的胳膊下面钻出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形势又变了。
从明夏的防护罩上漂浮起来的那个白色的影子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白色的宛如雾气似的身影也越来越凝实。它就像一只真的仙鹤一样拍打着翅膀,然后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俯冲而下,与水虺厮杀起来。
南江惊愕得忘记了呼吸。
这……这真的只是被九霄封在防护罩里的残留意识吗?为什么他觉得眼前所见与那个古老的传说不大相符呢?
白鹤的强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它的每一下攻击都能够穿透水虺的鳞甲与皮肉——那些经过特殊处理的兵器都无法穿透的鳞甲在白鹤的尖嘴和利爪之下,却脆弱的仿佛不堪一击。
无论水虺怎样狂暴地扭动身躯,白鹤总是能精妙无比地抓住那些一闪即没的机会,自如地穿过水虺翻滚的身体间露出的小小空隙,并趁机对它发动攻击。
水虺也终于意识到它庞大的身躯对人类所能起到震慑作用,在白鹤面前却变成了笨重的靶子,于是它缩小自己的身体,试图避开这种躲无可躲的攻击。
原本并不宽敞的山谷,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崩裂的岩石填满了河床,东岸的松树林也不见了,变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土坡,坡上到处是碎裂的岩石和凌乱断裂的松树。
敦河的水位在暴涨之后,又迅速回落,南江他们的防护罩就这么被留在了靠近六号出口的一处浅洼里,时不时随着妖怪们发出的冲击波来回晃荡。像暴风雨的海面上,一叶来回飘摇的小舟。
到了这个时候,南江的视野之内已经找不到明夏的身影了。除了一片刚刚被制造出来的废墟,就只剩下山谷中央厮打在一起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即使隔着一道防护罩,南江仍有种忍不住想眯起眼睛的感觉。
它们的动作太快,他根本看不清它们的轨迹。视网膜上只有一团黑白夹杂的旋风,不时地旋到这里,撞开一片岩石,再不时地撞到那里,制造出一个大坑。
然而它们身下的河流却渐渐变成了红色。
南江心里充满了不确定的焦灼感:白鹤与明夏之间真的存在亲缘关系吗?它真的需要依附于明夏的身体才能存在?
为什么它不去救明夏?它到底知不知道明夏在哪里?
他……还活着吗?
第68章 家族秘史 “九霄,这一次出征,我大概……
明夏有时候会想, 如果妖怪能够调动、运用的能量被人称为妖力,那么与之相对的, 人类所能够运用的力量又该怎么称呼呢?
人类中有“人力”“体力”这样的字眼, 但似乎都不能够准确的表达明夏心里的意思。
或者,还是叫它“人力”吧。
明夏在看到防护罩上浮起的鹤影之后, 就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一件事:他身为一个人类所拥有的人力, 有一部分自动地转移到了那个鹤影之上。
那是他的祖先, 明夏心想,它也是妖。
而这个据说相当厉害的大妖, 此时此刻, 正在做志怪小说里的反派妖怪们常做的事:吸人的阳气、精力……总之就是精气神所组成的“人力”。
明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看待这件事。毕竟那是他的老祖宗,而且它这样做也是为了对抗水虺。水虺如果活着, 大家可能都要死。
明夏觉得挺纠结。
主要是因为这件事没人来征求他的意见。这是一个不那么让人愉快的信号,好像在老祖宗的眼里,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有着独立意识的人,而只是一粒补充元气的药片、一瓶营养液、一个装满钞票的钱包,只要他需要,随时都能取用。
当然, 如果老祖宗来问他可不可以给些力量, 他肯定也会同意的。但是……不能因为预见到他会同意, 接受的一方就自动忽略了这个询问的步骤呀。
明夏瞟一眼旁边的河滩。看, 他的身体还瘫在那里呢,很明显这种事对他的身体健康也是有影响的。
这位老祖宗在对待自己后代的态度上,可不像是有什么骨肉情分的样子。或者人家的情操就是这么高尚, 看不见个人得失,只能看到生死存亡的大事情?
嗯,这样想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作为被忽略掉的那个“个人”,明夏对自己的老祖宗还是产生了些许的不满,以及不那么能拿上台面的……微妙的提防。
随着自己的……呃,人力?涌进了白鹤的身体之中,明夏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分过去了一部分,下一秒钟,一股澎湃的杀意顺着他们之间那诡异的联系反卷了回来。
明夏一阵心悸,竟有种五脏六腑都被这战意重创的错觉。
白鹤已经展翅飞上半空,它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燃烧。明夏随着它一起飞翔,一起顺着气流滑落,在水虺庞大到恐怖的身躯之间钻来钻去,然后抓住每一个机会在它的身体上留下伤口。
看到水虺坚硬的鳞甲被啄开,皮肉翻卷,鲜血迸溅,明夏甚至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这样的生死相搏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他的心中充满豪情,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开始沸腾。
在白鹤密集的攻击之下,水虺的身体越来越小。起初它暴躁的反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开始迟疑,开始寻找逃跑的机会。
明夏听到了白鹤发出的一声鸣叫。那悠长的叫声中充满了不退缩的坚定,以及对胜利毫不动摇的信念。
明夏不记得战斗的过程持续了多久,那似乎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
他只记得水虺最后从坡上滚落下去,滑进一丛乱糟糟的灌木里,不动了。然后白鹤悠闲地踱过去,抬起一只爪子按住了水虺的身体,然后开始一口一口地啄食它的身体。
它留在最后的,是从水虺七寸的位置啄出来的一枚珠子。龙眼大小的白色珠子,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光华,仿佛有液体在轻盈地流动。
白鹤盯着它看了许久,然后叼起它,一口吞下肚。
明夏被喉间塞进硬物的感觉刺激得直反胃。
他正在要吐不吐的难受着,耳边忽然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明夏忽然反应过来,他似乎已经和白鹤解除了绑定,白鹤不知去了哪里,而他则浑身裹着绷带躺在“第六组”医疗部的病床上。
至于他是怎么回来的,他完全没有印象。
记忆回笼,痛感也一并苏醒。明夏想动又动不了,忍不住难受得哼唧了起来。
一只大手在他的额头安抚地摸了摸,衣袖间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爷爷。”
明夏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确定自己是否喊出了声。
另一个男人则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迟疑的开口了,“小夏怎么……怎么……”
这是明夏的二伯。说实话他能来医院看望自己,明夏心里还是有些意外的。他可不觉得二伯有多喜欢他。
“伤得不算重,”明爷爷叹了口气,“至少没有什么致命伤。也就脖子上这个看着吓人一点儿。还好逃得快,并没有伤到颈骨……是勒痕,舌软骨有轻微移位,勒着他的那个东西如果力气再大一点儿,或者时间再长一点儿,他也回不来了。”
二伯没有说话,呼吸声却变得急促。
明爷爷又说:“我之所以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看一看,有些东西如果得到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二伯惊讶的低呼,“爸?!”
48/162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