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蜪挑眉, 似乎有些意外这个人类竟然摸到了他的心思。
“没错,我们之前一直住在南峰, 大阵最南端的森林里。”尔蜪大大方方的承认了,“穿过森林再往南走,就是一条江。那里也是大阵的边界。”
明夏知道他说的是尧江。尧江孕育了尧洲市和它周围的广阔平原,它是尧洲的母亲河。可惜这些被封印在大阵里的妖族, 是接触不到真正的尧江的。
就像洗心河, 鱼妇们在河中游来游去, 然而终究有一个特殊的节点, 会把它们重新带回大阵里,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或者, 像一张纸的正反两面。
尔蜪和他的族人看到的,只是这真实世界的一个面。
“景色很美吧?”南江微微一笑,“从大阵旁边经过的那一段水流比较平稳,天气好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去那里钓鱼。到了春天,江边的樱花都开了,花瓣落在江面上,江水都变成了粉红色。”
尔蜪微微一怔。
“还有踏青的人,他们会带着小孩子去那里放风筝,爱美的小姑娘会穿上汉服去拍照,还有新婚的小夫妻会选择在那里拍结婚照……你知道什么叫结婚照吗?就是即将成亲的两个人,穿着漂亮的礼服,让自己最美的样子一起留在画面上。”
尔蜪的脸色沉了下来,“说这些做什么?”
“是想告诉你,外面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南江反问他,“在大阵里,你是看不见这样的画面的。”
尔蜪的视线不自然地移开。
明夏在南江背后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他还想打听九霄的消息,这么对峙上了,回头把这个狗妖给惹毛了,还怎么问呀。
南江用眼神示意他再等等。他就是想把尔蜪的气焰压下去,让他认清形势,知道自己在“第六组”面前是有所求,这样才能好好谈一谈。
尔蜪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脸色臭臭的,“我跟雕王不是一伙的。”
南江微微一笑,“我知道。”
尔蜪的臭脸又绷了一会儿,不高兴的反问他,“那你知道雕王的目的是什么吗?”
南江很认真的想了想,“她的目的无非就是破开大阵的封印,让她有机会杀回镇妖司去一雪前耻。”
“不。”尔蜪嗤笑,“那只是她做出来给你们看的样子。她真正的目的,是在外面的世界里拥有属于自己的、丰沃的封地——她一直认为女娲当初将她打发到极北之境,是一种变相的发配。她认为自己的族群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
换句话说,雕王其实并没有真正将镇妖司放在眼里。
“她做不到。”南江不是对雕王有偏见,她连离开梅林去听听“镇妖司”开的文化课都不敢。还想指望手底下的一群飞禽去占领世界?!
尔蜪同意他这个说法,“所以她一直在找能帮她达成愿望的更加强大的同类。”
这一点,“第六组”也早已有所怀疑。南江倒也没有特别吃惊,他吃惊的只是尔蜪竟然也知道这么多。
尔蜪一笑,“雕王不想把她的新主子暴露出来,所以拐弯抹角的把我推了出来。我呢,也正好想见见你们。”
南江觉得这几句话就说的很恳切了,于是他也决定说几句实话,“恕我直言,你们这一大群,要想离开西山,很难。”
尔蜪垂眸,脸上神色不动,“因为吃过人?”
“因为怕你们会继续吃人。”南江纠正他的措辞,“其实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森林?你们并不是那种喜爱与人类混居的妖族。只是为了……捕猎方便?”
尔蜪沉默片刻,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其实我的族人一直生活在森林深处,与人类的交集并不多。如果我说我们吃人、正好被缉妖师发现、进而被通缉……是一场有预谋的暗算,目的只是拿我们来转移镇妖司的视线,你信吗?”
南江思索了一下,“你可以提出申述,我们会安排调查小组重新调查。”
尔蜪的表情震动了一下,像是……
明夏在心里悄悄给他补充了一句: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那双苍绿色的眼睛里很明显的写着:卧槽,还能这么玩?!
尔蜪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慨的神情,“还能这样……这可跟我听来的不一样……”
南江的心已经放下来一半儿,脸上也露出了善意的笑容,“镇妖司的工作流程就是这样,不论被关押的是谁,但凡对自己的量刑存有异议,都可以走正规渠道提出重新审案的要求。到目前为止,重审的提议没有直接驳回或者搁置的先例。”
尔蜪听懂了他的意思:只要他提出重审的要求,这件事就一定会重审,不会被搁置,也不会被驳回。
这几句话让他心里掀起了巨大的风暴。
明夏抱着青丘做了一个补充,“看到青丘了吗?它不久之前才知道自己的罪名里有一条盗窃罪,它不承认这个罪名。南队长代为上述,镇妖司经过调查,撤销了青丘的盗窃罪名和相应的量刑。现在我们已经是拥有平民身份的普通妖族了。”
青丘被明夏抱着晃了两下,毛脸上露出十分得意的表情。
尔蜪紧绷的肩膀一点一点松弛下来。
良久之后,他长长叹了口气,“我跟人类接触不多,很多事都不知道。刚出事的时候,我也吓懵了,第一反应就是带着族人赶快逃离现场。缉妖师越是追,我们就越想逃。”
南江,“……”
“后来慢慢反应过来事情不对,想找机会解释解释,又听人说镇妖司不好打交道,被抓住的妖族都会被封印起来,就又迟疑了。”尔蜪英俊的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再后来世道就乱了,镇妖司的总部迁出京城。坊间什么流言都有,我也轻易不敢丢下族人去找他们……”
唏嘘片刻,尔蜪重又振作了起来,“你刚才说……申诉?要怎么做?”
南江想了想,“把你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写下来,越详细越好。我会交给我的领导,他们会安排专人来调查。”
“你说的是状纸吧?有有有。”尔蜪反应了几秒钟,低下头开始掏兜,摸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南江,“拜托大人了。”
南江郑重其事的收下。
“还有一事。”尔蜪最大的心事有望解决,整个人都轻松了,“雕王不大对劲,我怀疑她想要炼化本体来增加修为。当然这只是我的怀疑,是不是,你们自己去查吧。”
南江再次道谢。话题铺垫到这里,他也觉得可以开口问问九霄的事情了。
“我能不能问一下,你跟九霄有什么仇?”
尔蜪的视线从他们几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明夏身上,“是你吧?”
明夏坦然应是。
尔蜪抱着手臂叹了口气,“你这是什么命哟。”
明夏,“……”
几个人席地而坐,摆出了长谈的架势。
“我先问个问题。”尔蜪看着明夏,“九霄吞掉了水虺,是真的吗?”
明夏点点头。
尔蜪扶额,再次叹息,“你什么命啊你……”
明夏按住了想往外扑的青丘,“我对九霄没有什么了解,能说说他吗?”
尔蜪仰起脖子思索片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还真不好说。我跟你说说我跟他之间是怎么结的仇吧?”
见明夏很爽快的点头,尔蜪抱着手臂靠在身后的大狗身上,开始了他的叙述。
“我化形的时间与九霄相仿,都是在万妖之战爆发之前的两百年左右。那个时候,人妖之间的情势已经很紧张了。”
明夏心头一颤,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那只在草滩上摇摇摆摆的幼鹤,和那个将它抱起来的男人,白矖。
“我们这一族并不易修炼,我开启灵智较早,又在辨识药草方面有些异于常人之处。因此族中的长老觉得我天资不错,特意安排我去见一位前辈。”
“这位前辈就是灵山十巫中的巫姑。当时她住在西南极为偏远的深山里。长老们都说她脾气古怪,但是医术极为高明。”
“她住的寨子很偏僻,在深山里。我进山的前几天都没能见到她,她的弟子说巫姑有客人。这位客人就是九霄。”
“我后来才知道,九霄是为了另外一个人来找巫姑求药的。哦,其实是妖。”尔蜪为了避免人类的理解产生混乱,谨慎的纠正了自己的说法,“那个时候,妖族之中也不太平,分为好几个派系,彼此斗来斗去。九霄和这个妖都属于其中一个较大的派系。”
“这个对九霄来说很重要的妖在和另外一个派系的战斗中受了重伤,好像是妖丹碎了,所以九霄来找巫姑,想求一种特殊的、可以修补妖丹的药。”
明夏心头砰砰直跳。妖丹碎了什么的,这说的真不是九霄本人吗?
“那段时间,巫姑让我跟着她的弟子学习。有时候我们在药房里忙碌,一抬头就能看见九霄傻乎乎地等在院子里。他的状态其实也很不好了,有时候还会维持不住人形,看上去憔悴得厉害。”
“我听巫姑的弟子偷偷议论,说他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受了很重的伤,但是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在寻找巫姑的路上,可能又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总之就是伤上加伤,伤到了根骨。在见到巫姑之后这些伤都爆发了出来,一下就变得很虚弱。”
“九霄在巫姑的寨子里等了很久,等巫姑研究出那个修补妖丹的药。后来,大概过了一两年的样子吧,巫姑把药给了他,他就走了。”
明夏,“……”
明夏怀疑尔蜪是不是跳过了什么重要情节,怎么有种故事刚开始,进度条就直接滑到结尾的感觉呢?
“九霄,是个什么样的人?”
尔蜪伸手在他靠着的大狗脑袋上揉了两把,皱着眉头说:“内向得很,心事重重的。话不多,人还很凶,想跟他聊几句,他还会瞪人。”
“拿到药九霄就走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不知不觉就过了很多年,后来妖族之间的冲突越演越烈,有人请巫姑出寨,巫姑不愿意离开寨子,就把自己的弟子派了出去。后来,就轮到我了。”
“聘请我去做医者的是一个很大的妖怪门派,首领是一个叫阿腾的大妖。我赶到他们的老巢时,他们正跟另外一个妖怪门派打得不可开交,好像是因为一个很大的人类部落。当时两边的妖怪都有死伤。”
“那个跟他们作对的门派首领也是一位很厉害的大妖,他叫白矖。”
第115章 憋屈的往事 那是人类历史上最混乱,也……
尔蜪继续讲述他和九霄之间的恩怨故事。
“那时候我只是巫医的弟子, 还不是巫医。但是受伤的妖怪太多了,医者又太少, 也就没人跳出来质疑我的水平——妖怪们的传统就是看重自己的实力, 大家习惯性的花很多时间在修炼上,很少有谁愿意去学什么技能。这就导致了医者的稀缺。”
“总之, 那时的情形就是这样, 你打我, 我打你。白矖一伙儿人嚷嚷阿腾是个叛徒,阿腾他们有嚷嚷白矖是个小人, 暗害了阿腾的兄弟。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 我也不清楚。唉,这都千八百年的事儿了, 说起来还是脑壳疼。”
年代太久,出场人物太多, 彼此之间关系又乱。明夏等人也听得脑壳疼。
南江问他,“后来呢?怎么结仇的?”
“后来啊,我在阿腾他们的寨子里住了几年,实在心烦, 又惦记族人, 就不想在那里呆着了。但是阿腾不肯放我走, 没法子, 我就偷偷走了。”
“我运气不好,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又遇见了妖怪打仗。不过那两边的人我都认识,一边是白矖, 另一边竟然是九霄。他们一个打,一个躲,然后白矖就被九霄戳了一刀,掉进河里去了。”
明夏愣住,“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是啊,”尔蜪也露出不解的神色,“我也记得他们是一伙儿的,可他们就当着我的面打起来了。然后九霄还来杀我,被我一把毒药给逼退了。”
明夏,“……”
白矖的阵营里起了内讧?一对战友反目成仇?明夏心想,明明九霄不久前还替白矖去巫姑那里求了药……
明夏连忙问他,“巫姑的药,九霄是替白矖求的?”
“没听人说。”尔蜪说起这些的时候也有些迷糊,“不过他跟白矖形影不离,不是替他求?还能是谁?而且我听阿腾他们说过,白矖之前确实受过极重的伤。”
明夏心想那就更可疑了。这么铁的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结下这么大的仇?
“九霄走了之后,我把白矖捞出来,随便治了治。”尔蜪露出怀念的神色,“我那时候急着回家,又不好把个伤员扔在半路上,只好现出原形每天驮着他一起走。我那时候想着,等他养好伤自己回家去就行了嘛,那么大的能耐,赶个路总不是问题吧?”
明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这脑回路了,医者仁心?还是有点儿傻缺?
“后来他的伤治好了,人也醒过来了。他说他没地方可去,寨子里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就跟着我一起往西走。唉,现在想想,我都悔的要命。”尔蜪叹气,“他跟着我回了老家,就在我们那里住了下来。”
“他是很厉害的大妖,闲来无事就指导我们族里的小孩子如何修炼,跟族人相处的也很融洽。有几次森林中野兽暴动,都是有他帮忙,族人才得以转危为安。所以他在我们那里人缘还是不错的。”
“总之,白矖就在我们那个与世隔绝的栖居地一直养伤,再后来,不断有消息传进我们山里,都说外面乱成一团了,妖怪们的战争越来越激烈,人类的世界也不可避免的受到波及。有些妖族,甚至拿人类的城市作为争斗的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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