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呢?”
“她说明天有场戏很紧张,要跟你先对对,我就放人进来了。”
田小花赶紧补充道:“我什么也没干,就是坐这儿等你。”
邢沛脑子飞快转了转,明天他跟田莺儿有一场吻戏。林毅霄跟家人吵架后跑了出来,田莺儿扮演的青梅竹马赶上来追他,情绪激动下,两人就接吻了。
邢沛心里冷笑一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吻戏。要她直接说想跟他睡一觉,邢沛还敬她是条汉子,这么低级的勾引,简直是对他邢小爷的侮辱。
“对什么戏,不对。”邢沛冷脸却勾着嘴角,不客气嘲讽道,“咱两这水平有什么可对的,你会演戏么?”
“我……”脸皮再厚的田小花,此时脸上也透了红。
“走么?你不走,我走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田小花不得不走了。她撅嘴站起来,也臭着一张脸,往门口走。快要出去时,邢沛一把抢过她的手机,快速翻了翻相册。
“你干什么啊?”田莺儿叫起来,伸手来抢。
邢沛丢还给她:“看你有没有照什么不该照的东西。”
“你有病啊。”田小花终于骂骂咧咧甩头走了。
“那我也回去了,你早点休息。”何小宝也打算撤,却被邢沛一把抓住了手腕,“阿沛,还有事儿?”
邢沛就沉脸盯着他,也不说话。
何小宝这人看起来鬼精,其实只是披了一副精明的皮,实际上人肤浅又好哄,别人几句吹捧,把他捧晕了,说什么他都答应,没少给邢沛惹麻烦。好歹看在他干活卖力,人也圆滑,最重要是他带邢沛入行的,如果邢沛是千里马,怎么说何小宝也算是他的伯乐,就这点情分上,邢沛一直没有换掉他。
但是他再怎么出格,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把不知道有没有心怀鬼胎的人放进他的房间。邢沛脑子一转,很快就想到了何小宝白天挎在肩上那个限量版的包,这包他们一起进剧组时还没有。
邢沛看着他眯了眯眼,眼神越发凶狠。何小宝败下阵来:“阿沛,我错了,以后不会擅自让人进来了,我保证。”
邢沛正了正脸色,少有的严肃:“宝爷,这些年我亏待你了么?”
“没有没有,你怎么这么说呢。”
“那你一个限量包就把我卖了算怎么回事儿?”
何小宝脸顿时血色尽失:“我,我……”
“你也在这行很多年了,哪个明星能容忍自己的人不忠?你觉得这个理由换了冤不冤?”邢沛捏着他的下巴,“行了,你明天回公司吧。”说着一把把他攘出了房间门。
房门都关上了,何小宝还在门外哭丧着说以后不会了,求邢沛别换经纪人,说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现在就去把包还了。
邢沛靠着门,捏了捏眉心,他是真的心累。他也想做一个与世无争、性情温和的好青年,但是红成他这样,身边的人,不管戴着什么样的面具,扒下来都对他是一副同样的虎视眈眈。随时要注意,要警觉,要想着怎么才能避免那些贴上来的丑闻,又不能板着脸像裴青还那样一味地傲慢高洁,所以他不耐烦、暴躁、脾气臭,任谁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压力中都没办法做到温润如玉。
第二天拍他和田莺儿的戏,拍到吻戏时,田小花闹着别扭不想借位,美其名曰要对电影有敬业精神,话里话外,她一个女生吃亏都硬着头皮上了,邢沛怎么能这种时候撂挑子。
可是邢沛忍不了,被她磨烦了,直接把替身叫了过来,推到田莺儿面前:“这场戏你跟他拍,你想怎么拍怎么拍,请自便。”说完就走了。
田小花目送他离开的背影,一对扑闪扑闪的大要掉出来。
从摄影棚里出来,时间还早,他让李默送他去A组看裴青还的戏。
他和田莺儿的戏快完了,跟裴青还再怎么不对付,该拍的戏还得拍。硬把人留了下来,除了给裴青还添堵之外,邢沛也堵。裴青还再怎么堵,他戏上没问题,而邢沛演技不行,又在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人面前,怎么都感觉低人一等。
A组今天的戏是在沈老师的家拍,剧组在市里租了一套公寓装成沈意的家,这也是个重要场地,很多场戏都要在这儿完成。邢沛到了片场,直接走到赵亦如身边,导演跟他点了点头:“来了。”
“嗯,我来看看。”邢沛拿起导演的剧本看裴青还和谭晓歌的戏份。
前面几镜是裴青还的内心戏,讲的是他面对钢琴的挣扎。邢沛捋了捋整个剧本大纲,这场戏大概是在音乐学院的考试回来后。
故事里,林毅霄在沈意的软磨硬泡下,最终还是去参加了考试,只不过他从未认真准备,再加上吊儿郎当的态度,自然是过不了。作为想方设法让他去参加考试的老师,此时的沈意除了失望,更多的是落魄--人生的希望第一次被车轮压碎,第二次被这个满不在乎的少年碾碎,而他还在无能挣扎。
沈老师的房间以蓝色为基调,传递出一种整洁、平静、孤独且郁郁寡欢的气息,让邢沛不自觉联想到爱德华·霍普的油画传递出的氛围。
房间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必要的家具和电器,却有一架大而华丽的三角钢琴。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那架浑身黑得锃亮的钢琴像一只巨大的甲虫,匍匐在这样一方小小的牢笼,显得不伦不类。
导演已经喊了“action”,裴青还身边围了一圈人,灯光师、近景远景的摄影师,远一点的导演助理,还别说现场准备的其他演员,但无论多少人,邢沛看着导演的监视器,监视器画面上出现的仍只是一个落寞而寂寥的人。
沈意的纯白衬衣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扣子,外面是一件驼色的细线开衫,下半身一条灰色长裤。他刚刚收到了学院的邮件,两个学生都没有过初试。他在客厅来来回回地走,在家也像是被某种东西追赶似的,走得很焦急。
连缓解焦虑都规划了路线,在尽量远离钢琴的空地走,然而第三个来回,他就瞟了一眼琴,第五个来回还是无法克制地坐到了钢琴前。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手有些颤抖地揭开了琴键上方的大摇盖,右手放上去,手指弹跳,一串顺畅优美的音符倾斜而下,沈老师似乎有了些信心,把受过伤的左手也放了上去。
音符像是一辆从高速公路突然开上土路的车,原本流畅成线的乐曲在坑坑洼洼中颠簸,沈意的脸色变了,但手指并没有停下来,他咬着嘴唇跟自己较劲,悲惨而执拗。
音乐在颠簸中升向高潮,要求更快更灵活的手指,沈意已经疼出了汗,他仍然坚持着,直到坑洼的路突然断掉,音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因为剧烈刺痛弹起的左手,手腕被右手紧紧捏着仍然无法停止地剧烈颤抖,沈意身体一倾,趴在了琴键上,举起的左手像一面投降的白旗。
他的肩背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哭泣,却没有声音。
整个片场都没有声音,这么多人一起被带入了。邢沛的心跟着他热爱的沈老师一起抽痛,头皮因为裴青还的演绎一阵阵发紧,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这个人演戏就总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Cut!”导演的声音适时响起,“这一镜一遍过哈,准备下一镜。”
裴青还抬起头来,脸色十分平静,眼神也很清明,刚刚痛苦不已的样子像是假的,一瞬间又从沈意变成了他自己。
邢沛撇嘴,马上就觉得看裴青还不顺眼了,甚至开始嫌弃刚刚那么激动的自己。
灯光和摄影在调整,下一镜一来就是个考验水平的镜头,沈意还沉浸在不能自已的绝望情绪中时,他的另一个学生袁培来告诉他,他要放弃学习钢琴了。
因为一开始就是沈意的脸部特写,赵亦如问道:“裴老师,需要给你时间酝酿情绪吗?”
裴青还坐在钢琴前,恢复上一镜结尾的动作,伸出一只手掌对赵亦如挥了挥:“五秒。”
“OK,准备哈,五、四、三、二、一,第132场,二镜,一次,action!”
场记板拍下,裴青还的脸抬了起来。
第14章 拍摄现场
场记板拍下,沈意的脸抬了起来,监视器里只有大半张侧脸,他眼眶是红的,眼睫是湿的,眼睛蓄积了刚刚好的泪水,雾蒙蒙地一层,又不至落下,恰如其分的失魂落魄,少一分不够绝望,多一分又显得矫情。
门铃声响,沈意慢了半拍似的转过头来正对镜头。
监视器放大的脸,把那份绝望看得更加真切,邢沛再一次浑身过电似的打了个激灵,头皮发麻,密密匝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咬着嘴唇,定定看着。
门铃声似乎唤醒了他,沈意胡乱抹了两把脸就去开门,袁培低头站在门外,沈意让了让,他也没进来。袁培自顾自地说他收到了学院的通知,初试没过。
沈意讷讷地,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失意中。
袁培抬起头,看起来很隐忍,又憋红了脸,他说:“老师,钢琴课我不上了,可以把剩下的课时费退给我吗?”
“好好,你进来等一会儿。”沈意反倒显得无措,赶紧把剩下的钱数给了袁培。
袁培紧攥着钱,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横着手臂擦脸。等人声渐远,沈意才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cut!”这一镜拍完,赵亦如把刚才的内容又回拨了一遍,反复看袁培的桥段。
裴青还也走了过来,眼神只从邢沛身上过了一下,便指着监视器建议道:“袁培这儿还差点情绪。”
“他并不想放弃钢琴,但是考虑到家庭情况和自己的能力不得不放弃,他应该是很不舍很挣扎的,而不是拿到钱立马就跑了。”
裴青还说得有道理,但赵亦如觉得不用太去扣这种细枝末节,一时没有出声。
裴青还继续坚持:“我们再来一遍吧。”
“好吧,再来一遍。”赵亦如也妥协了,与其跟他争辩,还不如顺了他推进得快些。
裴青还又去找到谭晓歌,跟他聊袁培合适的情绪和反应,两人小声地说着话,谭晓歌头点成了鸡啄米。
邢沛突然就对谭晓歌很不爽,刚刚那一场堪称完美的演绎,因为他有了瑕疵。邢沛拍戏不咋地,但也知道情绪这种东西瞬息万变,裴青还还能不能重现刚刚的表演难说。
不仅如此,邢沛能明显感觉到谭晓歌的变化,不说演技多好,起码看起来有模有样,不至于让人从袁培这个角色联想到他本人。短短十来天时间,就是揠苗助长,也算是成效显著。
邢沛有些不是滋味儿,酸溜溜地,他说:“裴青还还挺待见谭晓歌?”
旁边的赵亦如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邢沛在跟她说话,回道:“都一样,开始两天的戏,他也揪着小歌说他不行,有条戏来了三十多遍,孩子转头就哭了,这两天刚顺了点。”
“小歌脾气还挺好,也有潜力,以后应该不错的。”赵亦如评价谭晓歌。
裴青还待见不待见谭晓歌说不好,现在看来赵亦如挺喜欢他是肯定的。
“也不知道他这种无谓的坚持有什么用。”
邢沛想,他跟田莺儿的镜头一插进来,能把这电影拉低好几个档次。后期跟导演说说,把他跟田莺儿的镜头尽量删减,保留感情线就行了,毕竟这是改了剧本后,唯一一条明感情线了。
裴青还跟谭晓歌讲得有些久,赵亦如也不催,反而闲闲地跟邢沛搭话:“艺术家嘛,都有点怪癖啥的。我倒是慢慢发现他也挺有趣,说不定我下部电影会请他做男主角。”
“疯了。”邢沛夸张地瞪了瞪眼,“就那么想被他磨啊?”
赵亦如笑了起来:“像这部电影,光他磨我们就没意思,让他跟电影对磨就有意思了。”赵亦如眼里迸发出不一样的精光。
这一瞬间,邢沛突然感觉到这个快五十的大妈身上是有那么点意思的。还记得他第一次在公司跟她见面,还以为她是楼里打扫清洁的阿姨。邢沛又快速扫了眼沈老师房间的布景,他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屏幕上的照片更有感觉,不光是好看,更能准确地传达给观众一种情绪。
邢沛突然就觉得这钱花得很值。
裴青还的戏终于讲完了,谭晓歌就位前终于得到一个空隙,就抬眼看了看邢沛,两人目光相接时,远远对他笑了笑。
这个分镜头拍了三次过了,裴青还不愧是影帝,表演跟他本人的感觉一样稳,这种难以表达的内心戏三次都是同样的高水准。他好像是个情绪的机器,需要什么样的情绪立马就能调动出来,不需要了,立马就收回去。
室内几个分镜拍完,开始拍室外的一场追逐戏。
沈意在袁培跑掉后才反应过来少年不学了并非因为不想学,而是考试落榜,加上家庭的经济压力,不得不放弃。
沈意以前从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他那时是天之骄子,从未体察过身边普通同学那种纠结和挣扎,现在上天赏赐的东西收回去了,他才对天资平平的袁培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所以他追了出去,说他可以免费教袁培,告诉袁培即便不能实现理想,一个人拥有热爱的东西,有一个终身的乐趣,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沈意完全没想到自己能讲出这样一番话来安慰学生,这是他自己都没有执行的道理,无法做到的事。然而这种洞察也成为以后他和自己和解的一个铺垫。
这场戏情感爆发十分激烈,两人都处于情绪激动的高峰,这样一碰,师生二人必定在大街上抱头痛哭。
这对演员的情绪控制力有一定的要求,裴青还当然没有压力,谭晓歌明显有些急躁,他本来就不擅长哭戏,之前的都只是隐忍地挤挤眼泪,要他完全放开来哭,他感觉自己有些做不出来。
他们先走戏,熟悉了镜头的位置和体位交替,接下来时间留给谭晓歌酝酿情绪。赵亦如在一旁指导了一下,帮助他调动情绪,过了十来分钟,谭晓歌还是觉得自己不太行,但赵亦如认为置身情境中情绪更容易带动,于是直接开始了。
剧本上要求的是袁培嚎啕大哭,沈意抱着他的肩,把他按在肩上隐忍流泪,他们各自流着自己的眼泪,却又是在为同一种人生、同一种情绪哭泣。
前面的追逐戏都还算顺利,果然就卡在了哭戏。
赵亦如看着监视器,指示道:“裴老师保持,小歌再给点……情绪释放出来……嚎啕出来……cut!”
导演甩了甩头:“不行,还得再来一遍。小歌,你还不够,再给你五分钟酝酿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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