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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古代架空)——凉蝉

时间:2020-08-03 15:21:10  作者:凉蝉
  “你们是去血狼山,还是去北都?”
  “我们回北都。”
  中年人看着贺兰砜:“……你不是真正的高辛人?”
  贺兰砜不答,微微昂头,目色倨傲。中年人似是很喜欢他的桀骜,愈发笑得厉害。但他一笑,面庞上数道疤痕便扭曲般收缩、舒展,连直视都让人觉得喉头欲呕。中年人笑了一阵,见贺兰砜始终不回避自己目光,慢慢点了点头:“你这高辛孩子,很不错。”说罢扬了扬手,示意众人放行。
  驿站外此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人声。岳莲楼已经从门口消失,不知去了哪里。贺兰砜握住靳岄的手把他从驿站里带出去,发现靳岄手心竟然全是冷汗。
  “别怕,我们这就出发。”贺兰砜扭头四望,“岳莲楼……”
  “——贺兰砜?!”
  一声粗糙豪迈的大吼,贺兰砜和靳岄心中同时一震,还未回头已经喊出那人名字:“巴隆格尔?!”
  张开手臂扑过来的果真是巴隆格尔。他一身叮叮哐哐的戎甲,狠狠在贺兰砜肩上重重一拍:“总算回来了!”
  驿站门口一列士兵,旌旗飘扬,所有人都着一色银亮盔甲,在日色中熠熠生光,潇洒庄严。当先那位青年头戴银色战盔,浓金色长发从战盔中散落,驰望原的风吹动新鲜的草叶、花瓣,掠过他漂亮冷静的狼瞳。他望着贺兰砜,略略低头,像是微笑,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大哥。”贺兰砜按捺心中激动,他没忘记自己离开北都的原因是“和贺兰金英因朱夜之死而决裂”,低下头,装作懊悔紧张。
  贺兰金英一句话还没说,巴隆格尔已经推着贺兰砜往前:“将军,不生气了,都回来了就算了。你瞧他还把大瑀奴隶也带着,他最听你的话。”
  贺兰金英下了马,抬手在贺兰砜头顶轻轻拍了拍。外人看来这是和解的意思,但贺兰砜感觉到大哥的手掌有轻微的颤抖:他害怕,紧张,从北都一路往血狼山去,不知会遇到多少凶险,不知在血狼山贺兰砜是否也遭遇各种刁难,但如今看见弟弟安全稳妥地站在面前,一切言语都是多余,他像对待男子汉一样,冲他笑了笑。
  “跟我们一块回去吧。”贺兰金英说,“我是来迎接金羌使臣的。”
  他和巴隆格尔走进驿站,里头顿时热闹起来,问候寒暄不绝。贺兰砜和靳岄留在外头,两人看不见岳莲楼,猜测他应该是怕被巴隆格尔认出,已经躲了起来。驿站后院的金羌车队里也有许多人守着,住着孕妇的房子更是围得水泄不通,见有生面孔靠近,兵丁们全都警惕地握刀。
  贺兰砜与靳岄牵了马离开后院,小声道:“那人居然是金羌使臣?连女人也带上,他是去干什么的?”
  靳岄不答,似是心不在焉,摇了摇头。贺兰砜察觉他手心仍旧有汗:“你怎么了?”
  驿站最高处,两人看到了岳莲楼的身影。他装了一小袋子葡萄干,边吃边笑嘻嘻对他俩扬手。
  贺兰砜心中仍有许多疑问:“既然是使臣,怎么选了个满脸是疤的人?他脸上那些疤痕,是被鞭子和刀所伤……”
  “别说了。”靳岄忽然低声道,“他不是寻常使臣。”
  日头升上中天,队伍终于浩浩荡荡出发了。贺兰金英是奉了云洲王之命,专程来护送金羌使臣队伍入北都的。金羌派来使臣,是为了见证北戎和大瑀签订的碧山之盟,哲翁很为自己夺得列星江江北所有土地而得意,数份书柬送出,北戎附近许多国家都派来了使臣,以参加北戎的欢庆仪式。
  贺兰砜和靳岄也随队离开,得知贺兰砜是贺兰金英的弟弟,那金羌使臣挂着一脸狰狞的笑,夸了他几句。
  车队一路往东,夜间未能抵达下一个驿站,便在一处稳妥温暖的山谷宿营。此时已是四月,白天暖和,夜晚仍有些许寒意,兵丁们生起篝火烤肉跳舞,北戎人与金羌人也磕磕绊绊地说话聊天,分享家乡的故事。
  金羌使臣带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女人,他没有参与到任何活动,拿了水和食物便回到了马车上陪伴妻子。
  巴隆格尔在贺兰金英的帐子里吃东西,对面前喝酒的兄弟俩说:“不过在北都逗留一两个月,何苦还带个女人呢?”
  贺兰金英找了个借口把巴隆格尔赶出去,问贺兰砜在血狼山里发生了什么事。贺兰砜一一说了,仅略去自己和靳岄的事儿,当他提到怒山部落的人仍对哲翁怀有恨意,贺兰金英点了点头。
  五部落之乱中,怒山死的人太多、太多了。从可以与青鹿部落分庭抗礼之势,变成比烨台更孱弱的部落,怒山人没有谁能原谅哲翁。尤其平乱到了末期,怒山人已经放了武器,决定归顺,但哲翁始终没有放过他们。
  “你要当高辛王吗?”贺兰金英问。
  “你当么?”贺兰砜反问。
  贺兰金英自然摇头:“我要娶朱夜的,高辛王不能跟神女结合,我不当。”
  “我也不当。”贺兰砜说,“让卓卓去吧。”
  贺兰金英忍不住大笑:“好好好!就这样!”
  兄弟俩连连碰酒杯。
  贺兰砜正喝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哥,那金羌使臣,怎么长得跟金羌人不大一样?他瞧着……像是靳岄那边的人。”
  “他不是金羌人。”贺兰金英低声道,“此人本名雷师之,和靳岄一样,是大瑀生、大瑀长的梁京人士。”
  贺兰砜结实吃了一惊:“那他怎么成了金羌的使臣?!”
  “使臣只是一个名号,他是金羌的将军。”贺兰金英答,“与靳明照在白雀关死斗的,就是金羌人称‘喜将军’的雷师之。”
  营帐外,靳岄正在给飞霄和自己马儿梳理毛发。他还没给这匹马起过名字,正思忖着,身后传来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靳岄回头,暗夜中一位魁梧汉子缓慢走近,他脸上几道粗大伤疤被灯火照亮,连同他毫无情绪的冷淡双眼。
  靳岄几乎在瞬间抓起身边的佩剑,拦在身前。
  “你认得我?”雷师之笑道。
  靳岄低声答:“不认得,但知道你是什么来头。西北军里头,没有谁不晓得喜将军。”
  雷师之敛去笑容,点点头。“你跟你爹少年时长得很像。”他嘴唇蠕动,似是咬了咬牙,“一样的令人讨厌。”
 
 
第46章 喜将军(1)(捉虫)
  喜将军雷师之在成为“喜将军”之前,确实是大瑀人士。
  他与靳明照同年参军,同在北军服役。靳明照父亲是戍边将领,雷师之只是一介平民,但学武奇快,头脑灵活,建良英从新入伍的孩子中收了几个作自己弟子,其中就有靳明照和雷师之。
  两人虽同为建良英弟子,但争斗之心不绝。有时候是靳明照故意挑起武斗,要胜雷师之一头;有时候是雷师之在谈策中妙思不断,能获得建良英称赞。
  两人均是建良英最喜爱的弟子,他常常与军师聊起两位少年人,有赞赏也有遗憾:若是两人脾性合二为一,那将是大瑀绝佳的福气。靳明照擅长排兵布阵,与将士亲近和睦,在军队中颇受欢迎,但他自小带着一份傲气,同朝中官员甚少来往,朝廷中有人提起,总要添他一句:同他爹一样是个又臭又硬的烂脾气。
  雷师之与靳明照恰好相反,他从小混迹市井,善于察言观色,该正经时四平八稳,该圆滑时口甜舌利,军中上上下下他都能哄好,虽然许多行伍中人不太喜欢他的性格,但也会承认雷师之是个人才。
  建良英看来,雷师之最大的毛病,是他太过心狠。谈策时雷师之总能在经略上胜靳明照,正是因为他只看兵行路线,只关注胜负,全然不顾城池百姓。能阻断敌人退路,烧城便烧城;能补充军粮,抢粮便抢粮,至于烧城、抢粮后,城池百姓如何活下去,雷师之不考虑。
  数年之后,雷师之被调遣往封狐城,在西北军中担任校尉,靳明照仍在北军服役,跟随建良英将军。
  西北军统领年迈多病,朝中早有各种传言,西北军统领与副统领很快都要换人。雷师之为搏功勋,主动请缨担当前锋斥候,潜入金羌,之后却不幸被金羌擒获。
  许多事情,靳岄都是听爹娘或者建良英将军说的,他小时候当作故事,如今看见雷师之在眼前,才觉察出故事之中的许多真相。
  雷师之被金羌擒获的那段时间,靳明照从北军调往西北军,屡立战功,已成为实际上的西北军统领。他受颁“忠昭将军”称号,与顺仪帝姬岑静书成婚,出任西北军统领,一切不过是短短数年间发生的事情。
  雷师之一直下落不明,直到金羌再次犯境,靳明照在战场上发现一位头戴金面具的勇猛将军。那将军排阵方式隐隐有建良英之风,其对靳明照的应对和计策更是十分熟悉,往往在不可能之处拼出生机。
  靳明照在一次激斗中,用长枪挑开了那将军的金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熟悉但狰狞的碎脸。
  “爹爹一直以为你没了。”靳岄说,“那时候我刚出生,他在封狐城给你立过一个衣冠冢,你晓得吗?”
  雷师之不应。
  “后来……爹爹知道你当了金羌的将军,他不敢把这事情告诉建将军,但朝廷的随军文臣把事儿报到了官家面前。建将军当时回到梁京陪伴病重的夫人,那日他夫人病殁,你的事情又禀到了他面前,建将军又悲又气,从廊下栽到地上,昏了许多日。”
  雷师之拧了拧手指,仍不出声。
  伤疤狰狞,纵横地划破他的脸。靳岄心想,那应该是他在金羌受尽折磨的证据。据说雷师之出现在人们面前,起初总是带着金面具,生怕被人知道自己有一张破碎的脸。但随着他战功赫赫,金羌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面具自然也就再没用过。
  “喜将军”之名,一是因为他凡是出战,必定带回喜讯;二是因为他面部伤痕频频抽搐,即便无表情,也似是发笑。
  靳明照与雷师之在白雀关外缠斗许多年。两人彼此熟悉,战况胶着,但雷师之不怕死,不怕伤人,行动起来比靳明照更狠。靳岄那时已经同母亲回了梁京,只偶尔能见到父亲。“爹爹又碰上喜将军了么?”靳岄没见过喜将军何许人也,但只要一提到喜将军,靳明照脸上便会出现幼小的靳岄尚不能理解的复杂神情。这令他印象异常深刻。
  “听闻建良英将军现在正在封狐城,你可曾见过他?”靳岄又问。
  雷师之的脸动了动,像是在无意识地笑。
  “你怕我么,小东西?”他低声道,“说这么多话,未免不够镇定。”
  被他道破心中所想,靳岄不禁白了脸。
  他确实怕,这与面对哲翁和云洲王的时候,甚至面对野狼的时候都大不一样。眼前是大瑀人,与他天然地有着冥冥的联系,但又全然是个危险的陌生人。更何况,他开口第一句话便已经让靳岄知道,雷师之憎恶自己的父亲。
  怔忪间,雷师之忽然伸来一只手。靳岄明明看见他身势手势异常缓慢清晰,却根本无法躲避,手中握的剑被打落,随即手腕狠狠一疼,已经被雷师之抓紧。
  雷师之一手捏着他手腕,一手捋起袖子,目光落在靳岄左臂的奴隶印记上。
  “……云洲王的家标?”笑声从他喉中震颤而出,“你是云洲王的奴隶?”
  靳岄无法缩回手,雷师之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大掌掐着他细瘦的脖子。
  “好哇,好哇!”他似是真的笑了,脸上皮肤和肌肉颤抖,双眼一大一小,疯狂地闪着兴奋的光,“靳明照的儿子,当了北戎云洲王的奴隶,最下贱的奴隶!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么!”
  话音刚落,眼前一道银光掠过。雷师之松手闪避,靳岄落地连退数步,与他拉开距离。
  雷师之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衣衫裂了,胳膊皮肉破开,已经受了伤。
  靳岄右手握着一把小刀,不动不摇,冷冷道:“我就算当了北戎奴隶,脊梁也比金羌将军直。人遭难时会疼、会苦,受不住了低了头,也不是什么罕见事。但回头带着金羌人杀大瑀人的混帐,人人可唾!”
  “靳明照都死了,你嘴硬有什么用?”雷师之收手笑道,“他就死在我面前,胸口对穿,你还不知道?”
  “?!”靳岄霎时僵了。
  身后有人奔跑过来,把他往自己身后拉。贺兰砜拱手对雷师之行礼:“喜将军。”
  雷师之没有再继续多话,冷冷一笑,转身往车队方向走去。
  贺兰砜回身抱住靳岄:“……你怎么了?”
  靳岄仍是愣愣的,身体极冷。贺兰砜揉他的脸和肩膀,竭力要让他热起来:“去烤火吧。无论他跟你说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那是个怪人,咱们别理。”
  他像哄小孩一样,牵着靳岄往帐子走。贺兰金英站在不远处打量他俩,在贺兰砜经过身边的时候忽然来了句:“知道你俩关系好,但没想到这么好。”
  靳岄像是没听见,挣脱了贺兰砜的手走回帐子。贺兰砜与贺兰金英在外面敷衍几句,钻到帐子里看他。贺兰金英讨了个没趣,叫上巴隆格尔一块儿去喝酒跳舞了。
  贺兰砜蹲坐在靳岄面前,小心问他发生了什么。靳岄不答,只是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手指。
  “我想杀一个人……”他怔怔道,“可是杀了他,我就回不了大瑀了。”
  贺兰砜:“……喜将军?”
  靳岄:“你会帮我吗?……不,不行,不能牵连你。”
  贺兰砜捧着他的脸说:“你回大瑀才是最重要的。”
  “他是害我爹爹的人!”靳岄忽然激动起来,“放过这次机会,我可能永远没法……”
  “你得活着!”贺兰砜一把抱住他,把他按在自己怀中,“你别忘了,你要找你阿妈,找你姐姐,还要找白霓,要回梁京找皇帝算账。光杀一个人有什么用?”
  帐子顶上传来岳莲楼飘忽的声音:“小狼崽说对啦。”
  他扒开帐子上一个洞口,笑道:“别急,小将军,杀人么,这种事情交给明夜堂阴阳二狩来办,更妥帖更畅快。这天底下没有我和阮不奇去不了的地方,何必脏了小将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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