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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近代现代)——王白先生

时间:2020-08-04 09:03:50  作者:王白先生
  但他没有跌下去。他以为自己跑得很快,因为肺腔急剧地收缩着令他几乎快喘不上气,但也有可能只是紧张和精神压力所造成的呼吸过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两条腿还有没有在往前走。远处密林里闪过几缕火光,混杂了膛线和惨呼的和声在林间的草木叶片和树干上来回喧响,瓮作一片。他条件反射地蹲低身子,躲在丈粗的树干后头;被打落的树皮簌簌地落下粉状的细尘。
  ——我为什么要躲?
  我应该——迎上去。
  被击中……只是一小下的疼痛。是相对容易的方式,然后就都过去了……所有这一切,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却终于可以结束了。
  交火的寸光照在斑驳的树影里,拉出长短闪烁的痕迹。道路在一瞬间看起来无比地平坦又清晰。那会是很简单的选择,比他至今为止遭受过的和经历过的都容易得多了,容易的那一边总是充满诱惑。凌衍之有些恍惚地站起身子,几乎想要迎着猎户们交火的方向走去,直到有人从后面赶上来,猛地一扑将他摁在地上,远处的嘶吼人声和手电摇晃掉落的远光都堪堪擦过头顶。
  “跑啊,死都比知道怎么死的!”救他的**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身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臭味,晦暗闪烁的光线下,能看见那副晦暗如鼠的长相,与其说是难看,不如说是像某种重病患者。
  对了,这个人。凌衍之有些麻木又后知后觉地记起,是这个人带他逃出来的。他当时也在医院里,在那许多张漠然的脸后面。他是这儿的山民,也就是最早一批的偷渡者,因为无法入境而长期徘徊在云城周遭的山里,反而成了当地向导,有时候猎户也要依仗他们。
  但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就跟着他出来了,一切记忆都变得极为模糊。
  山民压低了声音,从喉管里漏气了似的嘶嘶地发出来,“这山里你往哪跑去?走错一步——”
  他突然噤了声,刚刚那一轮遭遇和交火过后,显然一方占据了优势,而且具有碾压的底气——又或者是刚出村的新手队天不怕地不怕,这才敢于在夜里展开搜寻。财大气粗的老板们会给他们的雇员配上夜视镜和红外仪,常以为这样就可以横着走了。眼下,听着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连缀成片,其间夹杂着训练有素的猎犬搜寻猎物的低狺,显然不止有一两个人在往这边来。
  “糟了,走,走,快走!”那人一把将他半拖半抱着拉起来,扯着往前就跑。这时候山民的身体优势显现出来——那粗壮、肮脏、丑陋又病态的躯体底下,蕴含着某种狂热的能量。即便漆黑不见五指的道路,他们也早已谙熟于心,就像林间的野兽,即使满身伤痕也始终保持着警惕和极高的身体机能。凌衍之挣扎不过,他们从羊道一侧的陡坡滑下去,又踏在极其湿滑的水礁上,掉进山坳底部的河滩里。那山民骂了一声,但仍然在千钧一发护着他,几乎整个摔在河滩的碎石上面,一时不知是不是伤到了背,竟然爬不起来。
  凌衍之站起来,怔怔地看着躺着呻吟的陌生男人。他应该感动吗?这人救了他,否则现在就该换是自己了。但为什么?他头痛欲裂,想不下去。一想到这个问题,浑身所有的精神就像发出某种恐惧的警报,在脑海里嘶吼,浑身发冷战栗。
  “……沿这个水往下走!翻过前头一座山,就有人接应你,”山民这样说,他勉强起身,“他们带了狗,你不走?狗不认人的,想被咬死吗?在山里乱走也是会死的,不按我说的就会死。”
  他咬着每一个死字,语带恐吓,好像死便是全天下第一要紧的事。
  凌衍之站在水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早明白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那些好都是要价钱的。无论是金鳞子还是易华藏,他们各自都有想要的东西。
  哪怕是樊澍对他的好,又难道是没有条件的吗?那前头总得有一大堆的名堂,家庭关系,夫妻名分,生育责任。就算到了现在,那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别笑,他就是那么传统的人。
  但有条件是好事。只要有条件,就至少是能还上的,是能交换的。要是有什么好是无条件的,那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站在水中央,手指底下一痛,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也许是某种贝类;他把它攥在手里。疼痛令人清醒。周围是枪声、追捕声和狗吠声,冰冷的水流带着夜的寒气浸透衣衫,渗入骨髓,像死神无数次地在身遭盘桓,低声呢喃;
  那人半撑起身子,似乎要站起来了。他摸索着拿出身上一个对讲机模样的单向仪,像是想要发送什么信号。
  一个恶念在心里闪过,快如石火。
  凌衍之最后没有按那人的吩咐,沿着水流向下,反而逆行向上;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追赶和交火的动静都似乎离得远了,单向仪上的蓝点也黯淡下去,他从山坳的密林缝隙当中看见一点熹微的星光,黑暗中有什么亮起来,一闪一闪,像落在地上的星,是某处营地的篝火。
  ————————————————
  樊澍放下热成像仪,摁住老猎户手中的枪管往下压,低声说:“等等,是人。”
  “是人才要打啊,”周全懒洋洋地说,手里的枪身却纹丝不动,对施加的力量全无所觉,“不然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受了伤……体温非常低,行动缓慢。”
  老猎户抬起堆叠粗糙的眼皮,别有深意地借着篝火的余光瞥他一眼。“如果他手里有把枪,也一样能***。”
  樊澍不说话了;这几句话说得过了,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和做的事,就凭刚刚手上还沾过脏血,再来慈悲也有点言不由衷。但他仍然会觉得不忍,热成像里瘦削的身影和蜷缩的形态,还有极低的体温,都让人觉得这倒不像是人,而像是循着火光来求救的一只受伤的野兽。它完全够不上什么威胁,若你多送一颗子弹过去,反倒像遂了它的愿。
  周全的枪端得又平又稳,他甚至都不需要借助火光去看;手指在扳机上毫不犹豫地扣下去。樊澍突然手尖一抖,把枪管往上一托, 嘴里含着半截“——停手——”俩字这才出了声,合着子弹后发先至,热成像仪里那个摇晃着的虚影被擦了一下,歪倒下去的时候像是要散了,像一个明黄色的鬼魂要被打回原形。周全皱起眉头,刚要发难,身后的人已经冲了出去,那猎物倒在树影的拐角,站立不稳,又沿着陡坡往河谷里滚下去。
  周全悄无声息地跟上樊澍。他早已习惯了山间的过活,只需要一点星光也能看得清楚;那是个人,受了伤,看不出死活。樊澍突然拧了半边身子过来看他,眼睛亮得有些骇人,枪管从袖口底下森森地露出一截。他没有着忙解释,整个人气场却与平日里截然不同了,像浑身竖起了刺;周全也没有多此一举地询问,两人像两只野兽一样绷紧对峙着,直到老猎户抬了抬眼睛,略微将枪口放低,向后退开半步。
  “打中了吗?”有人在耳机里问,另一人答道:“周师傅开的枪,那还有得说的——”
  周全像不习惯似的按了按耳侧,呸了一声。眼睛仍然看着樊澍,嘴里却说:“打中了野猪,给逃水里去了,晦气。”
  猎户们松懈下来,他们又回到篝火和帐篷旁边。周全也慢慢地踱回来,他身后远远缀着樊澍,两人换了一个眼神,都各自心照不宣。
  “下半夜换班吧,大家都累了,我和老周来巡吧。”樊澍说。
  折腾半宿,正是累的时候,有人愿意接苦差事,倒没人会有异议。只是打趣说
  两人背上枪,走出营地,听到自己身后的动静,周全举起双手,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放心吧,我现在和你绑一条绳上呢,还是那句话,我和你没仇没怨的,甭管做什么,有钱就行,你是我雇主嘛。”他又顿了顿,“我实话说吧,这山地里半夜的比枪法,都是我主场,老弟你也比不过我啊。”
  樊澍点点头,慢慢放下枪。“那你帮我一个忙。”
  山涧又窄又急,水是从高山上化下来的雪水,不仅带走身上仅存的热度、汩汩往外冒的血,那股子彻骨的寒意还顺着伤口钻进来,冻得好像整个人被封在了冰里,流水像钢钳拽着腿脚,一点点地将他往漆黑的深渊里拖曳。
  也是奇了,这种时候,居然会梦到那个人,看得那样真。
  突然有一只手——滚烫的手臂揽过腋下到胸前,将他从泥泞里拽了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谁说话:“快,帮我一把!”又转过头来,滚烫的呼吸几乎喷在耳侧,“衍之,你看着我,衍之!”那声音喊得急切,双手那么热地捂过来,声音却隔得很远。
  为什么会是他呢?!
  偏偏是他!
  不要……不要是他。
  不可能是他。
  那就像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买到彩票那样……如果我有这样的好运,那为什么不在当初、不在我成为OMEGA的分水岭上给我更好的选择呢?
  好吧,就算死之前如果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那也不应该是他。否则的话,岂不是显得我之前的卑鄙和自私全无是处,好像自己在向这该死的命运投降了一样吗?
  “……滚开……别过来!……”
  他一面这样说,紧紧攥着樊澍冲锋衣领的手向外使劲推着,望过来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却又是涣散放空的,像是失去了焦点后的回光返照。
  周全饶有兴致地在后头看着他俩。樊澍的枪都只好搁在一旁,腾出两只手来死死地箍住濒死挣扎的伤患,看上去也真的很像——一头受伤的野猪,分不清好意和杀意,也不知道在负隅顽抗个什么劲。
  而且这个人……不就是视频里那个,他们才刚刚讨论过的OMEGA吗。
  周全的眼毒得很,他能一眼看出当初缩头耷脑隐匿气息的樊澍,如今这么一个大鸣大放的公众人物,还长着这样一张脸,想不认出来也难。
  所谓旁观者清,这么搁后头看着就咂摸出些有意思的味道出来。他伸手帮忙把人捞起来,两个人将凌衍之拖上岸去。枪伤的擦伤不算厉害,但体温的流失反倒更严重,整张脸惨白发紫,嘴唇乌青发抖。
  “说曹操曹操到啊,”周全说,他把枪递给樊澍,“他现在需要保温,没一会儿大部队要回来了,你怎么办?”
  樊澍看着枪,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甚至腾不出手去接;老猎户笑了笑,“你要是信我了,这山我熟,倒是知道个地方。”
 
 
第52章 死生转轮
  那是一处岩洞,路途陡峭,洞口隐秘,但带了攀山钉的猎户们显然不在话下,里头铺满了干草和堆积着些日常用品,显然是猎户常年在山林里狩猎时的歇脚地。周全熟门熟路地踩着钩鞋爬上去,再用缒绳接引他们上来。
  凌衍之身上的湿衣被剥下来拧出水,现在穿着樊澍的厚外套裹得严实,先前半昏过去,走到中途便醒了一次。那枚子弹歪过要害擦伤了腰腹,幸而伤得不重,只是皮肉伤罢了。可他一路都昏昏沉沉地说胡话,似乎有些发烧起来;好在樊周二人来山区是围猎的,浑身最不少的除了子弹就是药品,等到了洞里,拿储电机点起一个老旧的电热炉,四下立刻暖起来——这儿为了隐蔽不被发现,不能用火。
  老猎户坐在洞口吸烟,手里半提着枪权当放哨,看樊澍恨不得忙前顾后,把屋里的破被子都给他全裹上。天还没冷到那份上,这会儿为了顾凌衍之开了热炉,没会儿他和樊澍两个都热得冒汗,只得一件件脱得赤膊。
  “也没什么伤啊,把你紧张得;不过擦坏一块,看第一眼时我以为是要死了呢,嘿嘿,OMEGA就是弱得很,风一吹都要倒了……”
  樊澍看了他一眼,“你没什么要问的?”
  “这是那个OMEGA嘛,电视上那个。”
  樊澍没有否认。“他叫凌衍之。”
  “新闻才说他逃跑了啊,怀疑是有组织的诱拐绑架,也有人怀疑是故意偷渡什么的,搞得很隆重啊。他是什么人?”
  “他是……”樊澍有些难以描述,他们如今算什么?前任?他不想这么说,于是斟酌着用词,“……我的配偶。”配偶,说出来的时候才觉得真是个好词。国家分配的,用于配对繁殖的……可不就是配偶吗?
  倒是老猎户干脆地说:“你老婆嘛。”他拍了拍衣袋,“吞吞吐吐什么,搞得别人没有似的。有老婆金贵了?”
  “你也结婚了?”
  “啊,不是你们那种。也不是OMEGA这种娇气的。”周全笑了笑,眼袋皴起,“就猎户里找的,结对过日子。人类不管将来怎么样,灭绝了变成化石和恐龙一样也好,继续这么下去也好。我们这一辈的日子,就算变成这样,也是要过的啊。”
  这时候凌衍之呻吟了一声,他从裹成蛹的被子衣服堆里伸出一只手无意识地在周遭摸索,樊澍便把手递过去,他拽住了两根手指,攥得紧紧地,指腹摩挲着他手指底端的枪茧;于是便变得好像很安心,又咕哝着睡了过去。樊澍握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身上热起来了,汗也开始向外发了。
  老周头只是看着他们,他那游离又疏远的眼神这时候聚过来,透出一股厚重的感情;身子也不那么松散了,像看着一对小儿女。
  “你们感情很好啊。”
  樊澍摇了摇头。“……算不上。”
  “怎么算不上,居然找到这里来啊,缠得很……要是走岔一步,就再也见不着了。”
  是啊,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樊澍低头看睡得昏沉的凌衍之。虽然睡着了时和平常并没有太大差距,但自己从没看过这么脆弱的他。他状态极差,眼底深深的凹陷和黑眼圈显得人疲惫不堪。这个人从未在人前暴露软肋,哪怕要从楼上跳下来,第二天和媒体交涉,再与他对薄公堂——凌衍之的喜怒哀乐都是他召之即来的武器。但这一次不同,樊澍能感觉得出来,他在昏沉的梦里也细微地抽搐着,身子蜷得极紧;那喃喃的呓语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几乎像是在梦中和看不见的怪兽搏斗一样:
  “不,不不,不要,不是、不是、不是!!!滚开、滚开……没有,不要过来!”他挥舞着双手,却并不攻击旁的,反而抓得自己身上一道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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