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安委的成岱宗成局亲自坐镇,微笑地摩挲着自己地中海的头顶。“仔细看看呀,哎呀,金院士,这人是谁?”
然后他猛地一拍脑门,好像十分歉疚地记起:“啊,对不起,我忘了你离了你那副眼镜就是个瞎子,应该看不见。”
金鳞子只哼了一声。成局也不需要他应和,便把话题继续下去:
“你知道吗?你老婆们的过往情史现在是网上最热门的讨论话题。还有你和他们好笑的‘合同’。那算什么?情趣吗?又或者你有当救世主成瘾的癖好,喜欢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癖好,更可能是有某些性方面的障碍症?当然这属于隐私,我只是就事论事,其中的细节会有大众乐于去讨论。我们的专家组认为你在内心深处有愧疚,甚至有某种情感洁癖,所以才导致你用这种类似于合同合约的方式来‘娶’了这么多老婆,好弥补‘定级制度’里你发现了却无法修正的缺陷。”
他挥了挥手,周围的屏幕陆续亮起来。
“让我们来欣赏一下吧,你苦心经营的‘后宫’——”
屏幕上,四份不同的OMEGA资料被叫到眼前。
“你的第四号合同对象凌衍之,前夫是国安局隐形特工,自身曾为生殖医学博士,也曾经是你的学生、你研究团队中的一员。五年前因为过失杀人罪遭到霍尔特-林指数降级。你希望利用他极强的自尊心和报复心,培养他成为新的OMEGA协理会会长。”
“你的三号合同对象冀秾,有过失败的婚姻和糟糕透顶的怀孕经历,却仍然向往爱情,长期遭遇家暴却性格懦弱不敢反抗,更没有任何足以独立生存的技能。你以救世主的姿态进入他的生活,他势必将你视为唯一可以信赖和爱的对象。一种简单的心理操纵,哈?明明有那么多教派,他却偏偏信仰了和OMEGA最为水火不容的新忏教,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你的二号合同对象李嘉熙,顶级黑客,你俩算是不打不相识啊? 他本来是受雇来破坏当时正在建设的ABO定级分化制度的数据库,但是却被你收服了,后来转过头为你卖命,也是够忠心的,被逮住了一口咬定是他自己做的,死活不吐露后台是谁……他最后降级成了OMEGA,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是觉得对他亏欠,所以才把他收进你的后宫?你不喜欢这个词?那我应该怎么说,——你的——私兵?内阁?”
他满意地看到金鳞子一贯藐视众人的脸孔上肌肉抽搐的模样。眼泪在上面纵横。虽然这是基于强光照射的后果,不过强者示弱给人的观感很好。他继续敲了敲桌子,
“你的一号合同对象……”
“——够了。”金鳞子沙哑着嗓子吼出声来。这是他被带走监管以来第一次说话。
“怎么了,揭开伤疤的滋味不好受,可是另外那三个你可能不承认,说我们是捕风捉影;咬死了你只不过是个爱戴绿帽子的善人。可这一个却是实打实的证据啊。”
最后一份资料被叫到眼前,画面上的人的图像逐渐清晰。“这可奇了,你不如仔细看一看,来,瞪大你流泪的眼睛看一看……奇迹啊!你是怎么想的,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身体病弱,因为难产死在你的医院里……然后他的鬼魂现在出现在云城,领导逃亡的OMEGA流民,还刚好出现在杀害易华藏的现场?”
那一张模糊的图像被无限放大在屏幕上,重新用算法处理过后,出现了一张英俊的脸孔,云城的山风没有在那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他仍然戴着金丝边的眼镜,身上从衣服到头发都一丝不苟。
“虞涟……”
金鳞子微微抬起头,他尝试着在强光下睁开眼,眼泪顺着颧骨流到下颌。
成岱宗拍了拍手,十分满意:
“……看来你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啊。这会儿看得见了?好了,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个‘鬼魂’是怎么回事?人死不能复生吧,金院士,除非他一早就没死。你这一局大棋,下到这个时候也有点图穷匕见了啊。”
男人嘴唇颤抖,原本就浅色的异瞳在灯光下照得更浅,这时候拼着睁开了,里头全是血丝,泪流不止,却定定地瞪着眼前人。
成局叹了口气说:“你瞪我也没用,交不交代也就这样吧。你脱得了关系吗?你不说,也有的是人说。当初伪造尸体的人,做手术的人,那么多张嘴呢,一个个问过去呗,我们维安委嘛,就是做这个事的。等把这个鬼魂抓回来,你说不说也都一样了;就算没抓回来,今年的换选也没你什么事了。我奉劝你一句啊,你的另外两个老婆还在外面,自然有记者和键盘侠对他们轮番轰炸。李嘉熙那种千锤百炼的怪胎不说,另外那个唯唯诺诺的,他可不经吓啊?”他露出一个笑容,“这样,我和你打个商量。你交代一点有用的信息,就一点,只要有价值,我就派人给你的两个老婆发保护令,保证没有人烦他们……怎么样?我说啊,连自己老婆都保护不了,对你来说才是最不能忍受的吧?”
冀秾面色惨白。他什么也回答不上来,闪光灯闪得他反胃。他走到哪都有突然伸过来的直播或者采访屏幕,每个人看他都像看大猩猩——眼光里充斥着高人一等的嘲弄和鄙夷。到处都有窃窃的耳语声,已经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幻听:
喂,那不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听说了吗?这个OMEGA可绝了……看不出来吧,他嫁过三次人,怀过四次孕……长成这副磕碜模样!使了什么手段?肯定是那方面比较天赋异禀……谁知道呢?姓金的看起来就不太正常……哈哈哈哈!我说,四个老婆,忙得过来吗?他们怎么轮班?……这是慈善吧,有内部人爆料了,说连孩子都不是金的……那是谁的?他信过新忏教!一个OMEGA信新忏教?他怎么不去死呢……金鳞子是国贼!试图分-裂国-家,他们都是他养的狗!……你看过网上那篇分析博了吗?那上面说他的四个老婆都是精挑细选的,他要把OMEGA变成自己的私兵,这都是算好了要上位!…………
张晨晖尽量地在外面挡着人,又叫来OMEGA协理会的人帮忙隔离,但就这样也挡不住,这比当初凌衍之的事闹得大多了,金鳞子算是国民级的新闻来源。再加上现在这座医院群龙无首,来往的医生也经常相互间窃窃私语,魂不守舍;一不留神就有记者钻进来,甚至买通护士医生。
李嘉熙面色蜡黄地走进病房,发现冀秾眼底青黑,脊背板得笔直地瞪着前方,面前电视上在放采访他前夫的新闻。那个曾经将他弃若敝履的男人,如今为了钱财和话题度,又再度跳出视线,向媒体添油加醋地售卖他的阴私、九分假掺着一分真,他们越将他说得越不堪入目,围观者们越是相信,并且越是兴奋。
西王母直接走过去拔了电视的电源开关:“别看了。”
“……让我看吧。”仓鼠小声说,“反正要睡也睡不着,还不如让我看看他们说什么。”他指着变得黑洞洞的屏幕,眼睛却一眨不眨,“那个人,就刚才说话那个,就是他把我丢在医院里等死,我到处都找不到他。要不是老金救了我,我那时候就死了。现在这家伙居然冒出来了,好好笑。”
西王母还是那一副臭脸,因为连日的奔波显得更加疲惫,好像整个要往里凹进去。“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我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所以才敢听。”仓鼠慢慢地说,“但是要是我看其他的,比如说你的,说之之哥的,说那个死去的虞哥的……还有那么多说老金的,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怕听多了,自己也不知道会怎么想。”他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对上,都苦笑了一下,“你那边怎么样?”
李嘉熙摇了摇头。“不行,我都尽量找了一遍,可是这一次定级派几个领头的都被调查了,剩下来的暂时也都在观望。”
仓鼠没了电视可以盯着,只好转头去盯着他:“他们说,是之之哥杀了那个家伙……你相信吗?”
“你不信?”
“媒体说之之哥是为了报复他。我觉得他们都不了解他。”
李嘉熙嗤了一声,从他的手持全息屏上旋了一个五子棋出来,点上第一步。“怎么,你觉得凌衍之是大好人?是个心地纯良积极向上的慈善家?我觉得他报复心可重了,看他之前的丈夫给他害成了什么样?”
仓鼠伸手点了第二步。“我承认,之之哥肯定是在报复的。我们有他的粉丝群,大家跟调查员一样,S-M什么的,肯定只是个幌子啦。他在报复,但不是在报复他老公;他要报复的东西大得多,就算是人,也肯定不是一个人。易老板在投资他,他也在投资易老板啊,在云城把易老板杀了?那之前的委屈不是白受了吗。”
李嘉熙毫不留情地伸手点击虚拟屏,黑子跃出,堵住白子三连双活的头尾。“也许他终于忍受不了了呢?”
“之之哥敢从三楼跳下来,敢一个人去教众集会救我,只不过是一个易华藏,我懂得,他没什么忍受不了的。”
西王母翻了个白眼。“他我是不懂,没你这个唯粉懂。不过,另一个人就是在报复,我知道。”
“……另一个人?”
“啊。就是虞涟。你见过他照片吧,老金的第一任。他在家里只摆过他的照片。一个浑身恨不得把自己装备成钢铁侠的人,他那系统都要建成贾维斯了,居然会摆照片。这几天新闻也把虞涟翻了个底朝天了,没什么好瞒的。没错,是老金帮他伪造了死亡证明,他逃到云城去了。”
冀秾知道虞涟,可是虞涟这两个字就如同禁语;他曾经因为就问了一句照片里的人是谁,遭到了金鳞子几乎冷暴力的对待,他从此不被允许进入他的卧室——很好笑吧?作为妻子,被禁止进入卧室。
系统发出催促走棋的声音,冀秾慌忙点下一步,很快就被堵死了。李嘉熙问:“你看起来不是很惊讶。”
“我也没什么资格说这些记者嘛,因为我也查过虞涟的事。当时可生气了,就因为问了一句关于他的事,老金把我跟放置PLAY了一样,亏我当时真的很努力了,想要让自己帮得上忙,觉得自己这一次的婚姻应该会不一样了。”
“你查到什么了?”
“我能查到什么啊,我就知道了一件事:那是个我赢不了的人。”
“这跟输赢有什么关系?”
“万事都跟输赢有关系。”仓鼠按下新的一子,拍了拍手,“瞧这一招!我能赢你!”
五子棋就没见过有人自报路数的。西王母翻了个白眼,“……不是什么事都和感情扯上关系。”
“错,这世上没有不含感情的事。”仓鼠夸张地叹了口气,聊点别人的事却让他觉得久违地轻松,两只小眼睛也恢复了神采,闪过八卦的光芒,“不过,你刚才是说虞涟在报复老金?为什么啊?这说不通啊,他都帮他逃走了,怎么会……这什么狗血剧本啊?”
李嘉熙笑了一声,他很少笑,这一下吊起嘴角,反而显得有些诡谲,他扯开话题,“冀秾,如果给你来选,你是想和金站在一起,继续推行这个ABO定级制度,还是回到原来……男人女人,一夫一妻的制度?”
病床上的小男人一愣,好像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这个问题的意义。西王母自顾自地说下去:
“是个人都会选后者吧?那么,如果继续缩小区间,回到原来是需要代价的,比如,要死一大批的人呢?——我想大部分人的答案也是值得。只要死的不是大部分人,就会有大部分人支持。即便死的是大部分人,只要不是掌权的人,也有人会用人类历史、文化传承、种族延续来使其正当化。”
仓鼠不知道该怎么说,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是不对的。”
“所以放任下去,人类灭亡就对了吗?”
这个辩论话题曾经是最热门的话题,没有人能够逃离这个思辨陷阱。知道这个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李嘉熙心想,那就是提出问题的人本身的不怀好意。只要你进入回答的程序,就会进入预设的陷阱。
不过,这一次回答的人磕磕巴巴地,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不是那样的。我只觉得吧…………我们不能……总是后悔。”他指了指旋转屏上交错的黑白子,“就像下棋,不能悔步啊,如果总是悔步,连你的对手都会抛弃你,连输赢本身都会抛弃你。你瞧,原本……那次事件后,我们反省了20年。关于女人,关于我们为什么会失去她们。伦理学,生物学,遗传病学,哲学,社会学,神学。我加入那个教派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们的教义里说,我们没有在她们还存在时尊重过她们。我们玷污了她们的圣洁,无视了她们的痛苦,所以不配拥有她们。这么想会让人舒服一些。”
“20年……我们各种‘后悔’,反思当年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当时早点采取措施就好了,如果早点隔离就好了,政-府这样说;如果当时不要打她、不和她吵架、还来得及回去见她一面就好了,好多人也这样说。我觉得老金真的很厉害,就是因为从后悔里跳出来、还要拖着这群人往前走真的很难,因为后悔真的是再轻松不过的一件事了。我们要向前走了,即使再不确定也得向前,不能退回去。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还没有看见方向就又后悔,一切努力不都白费了吗?……如果女人真的取自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那我们自己也没有什么不能做女人的……我不会像你们那样拿数据出来或者讲什么大道理……我就是这么觉得。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出一步,那个故事怎么说来着?回头看会变成盐柱。”
李嘉熙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说,你软弱得不行,你是我们之中最一无是处的。没有学历,没有智商,没有外表,没有价值。我觉得那些评价不对。”
“我觉得挺对的啊……我又不聪明也不好看——哎,你怎么不下了?”
“赢了。”
“赢了?没赢啊,我还可以连这边就4个了……”
55/88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