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痛苦地活一辈子,像老鼠一样生活在阴暗里,她宁愿点燃自己,用一刹的光火葬了那些人的命,即使最后被扑灭了,她也不会后悔。
安若水颤抖着闭上了眼,手指紧紧抓着床沿:「我能怎么选?原谅他们的犯过的错?原谅他们年少无知一时冲动?我凭什么被这样对待?他们是人,我就不是?我的命活该比他们贱?」
她所受过的屈辱,永远都烙在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无法割下,也无法复原。她问过自己千遍百遍,为什么会是自己?难道真的像其他人说的那样,被讨厌总是有原因的,要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可自己做错了什么?错在喜欢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错在信了一个不该信任的人?
为什么?
「贺妍想你活下去,这是她真心的善意,不求回报。」苏仰的声音像流水一样缓缓淌进安若水的耳里:「她只是想安若水活下去。」
安若水倏地睁开了眼,眼里没有任何光泽跟情感,话音像是脱了弦的箭,锋利又直白:「她不求,我求!」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安若水笑了笑:「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徐小婧挂了电话,腾的一下挪到孟雪诚身边,低声说:「队长,有人来自首了。」
「猜到了。」孟雪诚问?「汪海洋对吗?」
徐小婧点点头:「对,就在几分钟前他亲自去了市局自首,说是人都是他杀的。」
「知道了。」孟雪诚看了一眼苏仰,说:「先回去吧。」
离开前,他们听见安若水重重咳了两声,表情很是痛苦,她按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着气,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忽然闭了眼,昏了过去。
「叫医生!」苏仰一个箭步折回,扶着她的肩膀,焦急地按着护士铃。
徐小婧立刻开门出去,不到半分钟就带着医生进来了,医生帮她检查了一下,严肃地说:「她虽然是嫌疑人,但也是病人,刚做完手术需要时间休息。」
孟雪诚说:「知道了,这就走。」
三人回到市局,傅文叶告诉他们汪海洋在审讯室,精神非常不好,他喝了一口提神醒脑的咖啡:「看样子是来顶罪的,他这个身板别说杀人了,搬个重一点的箱子都怕被箱子砸到。」
直到他们看见了汪海洋,才明白傅文叶为什么要特地强调他的精神不好。
汪海洋双手被拷在一起,露出的手部皮肤粗糙不堪。他整个人瘦得像竹竿一样,眼球毫无生机地挂在空洞的眼白中,在昏暗的灯光下,完全是一具裹着皮的骷髅。
他的脸上没有血色,缓缓抬头看了苏仰一眼,又低下头,喉头上下滑动着,传来嘶哑的声音:「警察先生,是我杀的人,我认罪。」
苏仰将手里的照片一张一张整齐地放在汪海洋面前,淡声问:「这些人你认得吗?」
汪海洋点头:「认得。」
苏仰指着最左的照片,问他:「这是谁?」
汪海洋答道:「钟夏。」
苏仰的手指往右移了一点,指着另一张照片问:「这个呢?」
「吴娇。」
「下一个。」
「薛子辰。」
「继续。」
「周美夕。」
「继续。」
「胡佳佳。」汪海洋自觉地把最后一个人的名字报了上来:「刘传心。」
苏仰夸奖道:「你的记忆力不错。」
孟雪诚翻开笔录,按了按笔:「你说你杀了这六个人?」
汪海洋咳了一声,声音粗哑:「对,都是我杀的。」
孟雪诚写着字,眼也不抬:「怎么杀的?」
汪海洋清了清嗓子,紧握着的手指渐渐松开,冷静地说:「我花钱买了他们的地址,然后绑架他们,带到艺术馆的工房里……用斧头,杀了他们,做成雕像。」
孟雪诚笔尖一顿:「你跟安若水一起杀人?」
汪海洋立刻摇头:「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孟雪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一个人杀了这六个人?为什么?」
汪海洋干瘪的脸颊抽了抽,哽咽着答:「因为……我是贺妍的父亲。」他的目光阴狠,充满了憎恶:「我要替女儿报仇!」
孟雪诚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相片举到汪海洋面前:「你想说你一个癌症病人,独自完成了绑架,杀人跟分尸?这是我们在艺术馆里搜集到的证物,这里的长春瑞滨是你的吧?你把市局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说完后,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汪海洋用他那双憔悴极了的眼睛凝视着孟雪诚。他的双眼如同他本人一样,毫无色彩,空空荡荡。
孟雪诚不是没见过死人,可他从来没有在活人眼里看到属于死人的眼神,他问:「你这样做,那个人会感激你吗?」
汪海洋笑了两声,嘴角抽搐着歪向一边,露出稀稀疏疏的黄牙,混着口水费力地说:「就是我杀的人,抓了我吧。」
汪海洋开启了无条件认罪模式,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他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完成那么多事。苏仰给了孟雪诚一个无奈的眼神,孟雪诚马上意会,起身敲了敲那扇单向玻璃。没过一会儿,两个穿着制服的员警走了进来,孟雪诚指了指汪海洋,带着几分怜悯开口:「好好看着他,有什么不妥就送去医院。」
「是。」两人答道。
两人离开了审讯室,孟雪诚接到了林修的电话:「消防斧上有钟夏跟吴娇的DNA。」
孟雪诚一眯眼:「知道了。」他看着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汪海洋一心将所有的罪状揽到自己的身上,甚至把凶器放在自己的住处,为的就是替凶手顶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是在保护凶手,而且他是自愿的。
不过汪海洋终究是一个没什么见识文化的人,他不知道凶手用来杀人的工具是消防专用的斧子,他这么一做,相当于间接暴露了凶手的职业。
「有内部的人在帮安若水,所以她才能离开宏悦中学。」孟雪诚说。
这个内部指的是什么,孟雪诚相信苏仰会明白的。
孟雪诚按下耳机,嗓音冷得可怕:「文叶,把安若水的自杀档案调出来。」他刚安排下去,耳机就响起傅文叶自豪骄傲的声音:「半分钟,马上发到你的手机上!」
孟雪诚看着手表,秒针走了四分之一,他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他点开文件,快速扫了一遍,低声道:「十一点半接到报警电话。」当他的视线扫过某一行时,瞳孔猛然放大,脸色清寒:「毁容,无法辨别死者的容貌……在死者身上搜到了属于安若水的学生证跟身份证。」
他扭头看向苏仰,复杂地说:「贺妍她……」她一早就计划好了要自杀?
那安若水又是怎么离开的?一直在帮安若水复仇的人会是什么人?
知道事情内幕、消防斧、绑架、杀人、分尸、反侦察能力……这个指向越来越明确,孟雪诚几乎已经有了答案。
苏仰从孟雪诚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他盯着孟雪诚冷凝的双眼,问:「如果有一个人死在你面前,你没能救下她,她是那么无辜,那么值得同情,你会有什么感受?」
「内疚、愧疚。」孟雪诚将这两个词语说得很快,因为在他张嘴的一瞬,恨不得将这两个千斤重的词语吐之而后快。他曾经去过酒驾车祸的现场,一位母亲抱着自己孩子穿过的鞋,跪在倾盆大雨中,那种哀怨、痛苦、又充满了恨意的目光,让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
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经历了,往后余生都无法忘记。那些所谓的心灵鸡汤,劝你早日放下过去,走出阴霾,全是狗屁。
「皮肉伤跟心理创伤不一样,PTSD可以跟着一个人一辈子。在受到某些刺激后,内心深处的压抑与矛盾有可能转化为攻击性行为,包括自杀跟杀人。」苏仰垂着头,惨淡地勾了勾嘴角:「负责上楼营救的消防员……眼睁睁地看见贺妍死在他的面前,每晚做梦都是贺妍坠楼的画面,他没有办法继续参与前线的救援工作。内心的愧疚越来越多,直到压过他的理智……」
听完苏仰的话,孟雪诚又一次按下耳机:「找一份当天参与了营救的消防名单,注意一下有没有在事后接受过心理辅导或者直接辞职的。」
苏仰觉得有什么堵在他的喉咙里,闷得快喘不过气。太阳穴宛如被千根针刺进,反反复复碾磨着,直到空气中溢满了鲜血的气味。
令人作呕。
再这种痛苦中,苏仰的大脑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他是安若水,他会有多恨那些人?
如果他是凶手,他会用什么方法折磨那些人?让他们生不如死……
如果有一天自己抓到笑面,他能冷静吗?
他真的可以控制住自己……想要杀了他的欲|望吗?
第122章
几句话的时间,傅文叶把文件传到孟雪诚的手机上。在这半页的名单中,有一个名字被标红,一个被标橙。被标红的人在事发后一周曾经接受过心理治疗,直到一个月后心里评估数值正常才复职。
剩下一个被标橙的,在事发后八个月辞职了。
孟雪诚点着这个橙色的名字,发了条消息给傅文叶,让他尽快查到这个人的所有资料。
真相已经摆在不远的地方,只要再花点时间,他们就可以揭开这一切。
关于安若水,关于贺妍,关于这个叫做柳韩的消防员。
他回过头,发现苏仰目光有点涣散,眼里像是蒙着一层雾,看不真切。苏仰刚才说的那段话,不止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如果真相如他们所料,那么苏仰一定会想起从前,想起那些没有来得及救下的人。事实上,他很想去劝苏仰放下过去,老套得像是网上随便一搜的疗愈句子,唯有放下过去才能走向更好的未来。
可孟雪诚说不出口,一个是他多年的搭档,一个是他的亲妹妹,苏仰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怎么可能放下?
又怎么能够放下?
如果一句话就能治愈一个伤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出现那么多走到穷途末路的可怜人。
孟雪诚走到苏仰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专注道:「苏仰,哥,不管你在想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可以告诉我。咱俩现在在一起了,有什么事一起担着可以吗?相信我。」
要是以前,苏仰一定会想,这种口头承诺的有效性到底有多长?这句话本身的可行度又有多高?可他现在整个人都杂乱无章,尤其是乔烟的话,让他所有的骨头都冻住了,细密的寒意游离在他的神经周围。所以当孟雪诚靠近他时,那股炽热的温度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人类的身体本能是最诚实的,当那些横七竖八的念头涌现之前,他的双手已经自然而然地环过了孟雪诚的腰。
这样恰到好处的温度,他只在孟雪诚身上感受过。
他跟孟雪诚不一样,他从未主动爱过一个人,都说大学是人生最潇洒的时光,最适合用来谈一场恋爱。他大学四年,不是闷在图书馆就是在打工,孟寻还问过他,这样的生活不无聊吗?苏仰还记得当时他跟孟寻说,他有两个有趣的室友,一点都不无聊。
孟寻笑着摇头,他知道苏仰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故意装傻。
所以爱情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在书上见过,他在齐笙跟苏若蓝的身上见过,自己却从未体会过……
他只知道自己在孟雪诚身上找到一种值得依赖的信任感,足以让他心甘情愿脱下盔甲,将自己的过去袒|露出来,即便那些卑微跟脆弱,全是他的致命死穴。
他知道这个人不会伤害他,还能能填满他千疮百孔的心。
要不是被手机铃声打断了,苏仰还想多在孟雪诚的怀里靠一会儿,他接起电话,问:「玄青?」
苏仰有点意外,如果是跟案子有关的,江玄青基本都是联系孟雪诚或者林修,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
江玄青先是顿了顿,像是在犹豫,片刻后沉声道:「笔迹鉴定出来了,是伪造的。」
苏仰的大脑立刻重新运作,之前他让江玄青把秦悦跟阮晓彤的遗书带去做笔迹鉴定,江玄青动了点关系,找了两家不同的机构,前后折腾差不多两个月,终于拿到了三分一模一样的报告。
两封遗书都不是出自本人的手笔,也就是说,秦悦跟阮晓彤很有可能不是自杀的。
虽然苏仰没有回应,但江玄青知道他在听,于是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没时间,所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陆铭了,秦悦跟阮晓彤的事他们会跟进。」
苏仰缓过一口气来:「嗯,谢了。」他确实挤不出多余的时间跟心思去处理这件事,手上的案子还没结束,他不可能跑去调查秦悦她们的死。
在江玄青挂掉电话的瞬间,孟雪诚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傅文叶,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两人也够有默契的,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心有灵犀。
他接起:「喂?」
「队长!我们可算找到影片里的第七个人了!」傅文叶的话里全是喜悦,藏都藏不住,他说:「我跟秦归是真的牛逼!靠着拍摄者右手手背上的两颗痣和大约身高,从班级合照里挨个挨个对比,看得眼睛都要瞎了……」傅文叶觉得话题有点跑偏了,立刻一个回旋镖杀回正题:「拍摄者的名字叫唐歆,三年前出国读书,前天刚回来。我们联系上她的姐姐,姐姐说唐歆昨晚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哦对了,柳韩的资料也发到你手机上了。」
「知道了。」孟雪诚挂掉电话,见苏仰恢复了情绪,直接说对他说:「走吧,去找柳韩,他就在这附近。」
孟雪诚带着一队人上了警车,他坐在副驾,把傅文叶传来的资料念给其他人听:「柳韩,三十六岁,无犯罪记录,无精神疾病记录,五年前自己开了一家拳击馆,兼职当教练,没有接到过任何举报或者投诉的消息。简单点说就是家世清白,背景干净。」
柳韩开的拳击馆就在市中心,网上对这家拳击馆的评价很高,无论是场所的清洁装修还是教练,就连更衣室的吊灯都被夸充满品味跟情调,这拳击馆上上下下能被夸的全都夸了一遍,让孟雪诚一度怀疑柳韩是不是雇了水军刷好评。
当他抵达现场的时候,那些看起来略微浮夸的评论全都化为实体,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他面前。
孟雪诚把小队分成两个小组,一组在车里盯大厦的监控,一组守在这层,以防柳韩逃出去。他准备跟苏仰两人进去见见柳韩,拳击馆正在营业,他们不想把排场铺开,免得打草惊蛇,何况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柳韩就是凶手。
这家拳击馆位于大厦顶层,入眼就是一大片落地窗,可以看见临栖市最美的海景。两位穿着短裙的长发美女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甜美的笑意,娇声软语地开口:「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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