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寂也不在意,随口问道:“你刚刚怎么了?为什么会在医院?我听张东旭说你家里出事了?”
一提起这个,江伩本来有些缓解的心情再次沉了下去。
见江伩不说话,许寂轻声道:“不想说就算了,早点睡吧。”
说罢,许寂翻了个身,背对着江伩。
“喂。”黑暗中的,江伩轻轻开口,“你不是睡不着吗?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许寂没有吭声,只是轻轻翻了个身子,睁开眼看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江伩吗?”江伩自顾自地说起来,“伩,从人从文,是儒生、士人的意思。这是我妈找了好久的字典,才找到的一个令她满意的字。”
“荣女士其实挺不容易的...我姥姥,就是我妈妈的妈妈,也就是外婆,她以前算是大户人家的那种小姐吧,后来六十年代的时候,遇上了饥荒,一家人就迁去东北了,当时处境也不是很好,我姥姥就在当地随便找了一个人嫁了,嫁给我姥爷之后,两人也处的不好,我姥爷是个粗人,和我姥姥那种喜欢读书写字的文化人观念不一样,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好,总是吵架打架的......”
“荣女士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她一共姊妹四个人,只有她一个从东北走出来,又念了大学,她这辈子最大的目标就一个——出人头地。所以她什么都想要最好的...后来她又遇上了我爸......”
“我爷爷原来是老工厂的那种厂长,年轻时候积累了一些人脉和资源,就扶着我爸和我大伯去了正经的国企上班,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家条件是不错的,我妈就和我爸结婚了,可惜结婚之后才发现两人是多么不合,我妈脾气很差,我爸年轻的时候又是一个任性自私的人,两人谁也不让着谁,然后就天天吵架、天天吵架...有时候也会不顾情面的打起来,就是会把对方当成最大的敌人那种,好像有血海深仇似的......”
江伩的语气有些嘲讽:“本来我们一家人都是住在S市的,大概在八年前吧...我爸被人曝出包养小三、挪用公款,就被人举报了,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家就乱成了一团...”
“我爷爷气我爸是个不争气的窝囊废,就把我们全家都赶回了D市老家,而我妈又因为婚姻里的背叛大受打击,她一度——”
江伩语气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有些艰难的继续说道:“她一度患上了抑郁症。”
听到这里,许寂的手无意识的向江伩那边靠了靠。
“那段时间,我妈就和我爸闹着离婚,我妈坚持要带走我,两人就开始争起了抚养权,那时候我跟着我妈住在外面的一个小出租屋里,我妈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常常做着饭就开始拿着一把刀发呆...”
“那时候我们住在那种筒子楼的出租房里,我每天都怕她会想不开从楼上跳下去...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发现出租屋的门是反锁的,我吓坏了,赶紧去找了邻居叔叔帮我开门,门打开那一瞬间,屋子里全是呛人的煤气味,而我妈她...她就躺在客厅正中间的地板上,整个人几乎已经失去意识...”
“我当时脑子都是木的,无论我怎么叫她,她就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真的...真的感觉天都快塌了...后来周围的人帮忙叫了救护车,当我妈在医院里醒来的那一刻,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就突然睁开眼睛,抓住我的手声嘶力竭的大喊‘江伩,妈妈现在只有你了,你一定要争气啊!'...”
“在荣女士眼里,她这辈子,童年不幸、家庭不幸、婚姻不幸...一辈子都要强却什么事都求而不得,她追求的目标一个都没有实现,心里的挫败感可想而知...而我,我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每天都不停地跟我说‘大宝,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大宝,你一定要考第一’,‘大宝,你一定要成为妈妈的骄傲’...”
“于是我每天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总觉得,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好的话,荣女士就会对我失望,甚至会死掉...”江伩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真的很爱她,真的...”
他真的很爱荣女士,爱到努力了这么多年,就为了活成她想要的样子。
他也真的很恨荣女士,恨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生理性地厌恶所有女性的靠近。
江伩的声音越来越颤抖,许寂忍不住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就在指尖触碰到额头的时候,许寂突然摸到一片滚烫。
“江伩,”许寂有些慌乱,他将整只手都覆了上去,“你是不是发烧了?”
许寂想要下床去开灯,收回手的时候,指尖却不经意的划过了江伩的手背,一阵湿漉漉触感令许寂有些惊讶。
“江伩,”许寂迟疑道,“你...你哭了吗?”
“没有。”江伩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嘴硬道,“我只是生病了。”
许寂想了想,他起身靠近江伩,将一旁的厚被子拉过来,盖在了江伩的身上。
许寂像裹一个蚕宝宝一样,将江伩牢牢裹住。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江伩的肩膀,用生平最温柔的语气,顺着他说:“嗯,你只是生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写到小江真的很爱荣女士的时候有点难受,如果全天下的父母都能跟孩子好好沟通该多好= =。
另,我预计小江和小许五章内应该可以在一起,如果没有...就当我没说= =。
第52章 过往
第二天,当江伩睁开眼后,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
洋洋洒洒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被子,江伩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手伸展时,却摸到床的另一边又空又凉。
他偏过头,发现许寂已不见身影。
江伩咕哝道:“我居然比他起得还晚。”
江伩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出了房间,院子里,外婆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她面前放着一个大木桶,一手拿着一把青菜,一手举着一根水管,正在洗菜。
外婆身上的亲切感,总让江伩有种小时候在老家生活的感觉,既舒适又自在。
“外婆好。”
江伩上前打了个招呼。
“小伩起床了?”外婆朝他笑了笑,起身往腰上的围裙上抹了把手,“来,跟外婆去大堂。”
外婆带着江伩到了正厅,她拿过木桌上的药,又从水壶里给江伩倒了杯水。
“扬扬说你生病了,这是他一大早就出门买的药,赶快喝了吧。”
江伩边喝药边假装不经意的问道:“外婆,许寂他去哪儿了啊?”
外婆随口答道:“他去给他妈妈上坟了。”
“啪——”
手中的水杯摔到了地上。
江伩愣了两秒,连忙回过神来,他边蹲下去收拾边道歉:“对不起外婆,我一时没抓稳。”
“你快起来,”外婆连忙拉着江伩站起来,“小心别扎到手了,我去拿笤帚和簸箕,你先在旁边站着。”
江伩站在那里看着外婆动作麻利的收拾着碎玻璃,他脑袋空空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伩心中曾经有过千万种猜测,他想许寂的亲生母亲可能会在外面的某个地方躲着生活,甚至可能会在许寂的家里和他名义上的妈妈共处一室......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许寂的妈妈居然去世了。
直到外婆将一切都收拾好,江伩还愣愣的站在原地。
外婆看着江伩恍惚的神情,有些担忧道:“小伩,你没事儿吧?”
“外婆,”江伩小心翼翼地问道,“许寂的妈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啊?”
“七年前,”外婆问道,“扬扬没有跟你提过这件事吗?”
江伩勉强一笑:“没有。”
外婆拉着江伩的手拍了拍,主动转移了话题:“小伩,等一下外婆要出去买点肉,你要和外婆一起去吗?”
江伩应了一声,和外婆一起出门了。
小镇的菜市场十分热闹,小商贩们幕天席地,随便在地上铺了一块布就把各种蔬菜瓜果摆出来卖。
外婆带着江伩买了点鱼肉,又买了一些新鲜的羊肉和排骨,江伩主动跨着篮子帮外婆提东西。
当他们最后路过烤鸭店的时候,外婆又买了一只烤鸭。
烤鸭店的老板似乎和外婆认识,看到外婆来买东西,立刻笑着问道:“赵阿婆,你旁边这个帅小伙是谁呀?”
外婆有些骄傲道:“这是我们家扬扬的同学,专门一起过来看我的。”
“哟。”老板夸赞道,“扬扬又回来了啊?这孩子真是孝顺。”
老板看向江伩手里拿着的一大堆东西,脸上堆满了笑:“赵阿婆对孩子们也是掏心窝子的好,瞧瞧,买了这么多好吃的。”
外婆笑着道:“今天不是扬扬的生日吗,就想着多给他做些好吃的。”
江伩心里一惊,猛地看向外婆。
今天...是许寂的生日?
江伩脑中突然闪过这学期刚开学时,班里同学一起填个人档案时的场景——
姓名:许寂
曾用名:何寂
生日:1999年12月24日
对啊...12月24日,就是今天。
可是,刚刚外婆不是说,许寂他去给他妈妈上坟了吗?
突如其来的信息量有点儿大,江伩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买完肉回去后,外婆又从自己的菜园子里摘了些青菜,然后拿着一堆东西准备去厨房开始做饭。
江伩主动帮外婆切菜,却因为始终却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切到了手指。
看着指尖冒出的小血口,他更加心神不宁了。
“呀。”外婆走过来看着他的手指,“小伩,你没事吧?”
“没事的外婆。”江伩笑着将手收回去。
外婆给江伩找了个创可贴,嘱咐道:“小伩,你去干自己的事情吧,外婆这里不需要帮忙,别再伤到你了。”
“不用外婆,我就在这帮你吧。”
江伩坚持要留下来。
外婆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他去摘韭菜。
看着在灶台前忙忙碌碌的外婆,江伩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开口问一问。
“外婆,今天许寂去给他妈妈上坟...你不一起去吗?”
这句话问的有些冒犯了,但江伩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好小心翼翼的开口问。
按理说,许寂的外婆不就是许寂妈妈的妈妈吗?既然是这样的话,今天外婆为什么不和江伩一起去上坟呢?
还有,许寂的妈妈为什么会在许寂的生日这天去世了呢?是因为生病吗?还是意外?
......
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以后,就会对他的一举一动格外上心。
江伩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了解一个人。
有太多问题困扰着江伩,他想了好久,还是想要以这个问题作为切入点,侧面向外婆打听一些关于许寂的事情。
看着江伩一脸疑惑又为难的神情,外婆笑了笑,她将切菜工作收了个尾,就走过来坐到了江伩身旁的椅子上。
“我并不是扬扬的亲外婆,只是他们家的保姆而已,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外婆说话的功力实在深厚,每句话都仿佛平地一声惊雷起,随随便便就能让江伩惊讶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外婆说:“小伩,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伩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江伩眉头紧锁的样子,外婆被他逗笑了:“小伩,你真是跟我想象中的一样,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外婆的语气过于熟稔,江伩有些疑惑:“外婆你以前...认识我?”
“扬扬之前跟我提起过你。”
外婆拉过江伩的手,和蔼地笑道:“小伩,你对扬扬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你有什么话想问外婆,外婆都会告诉你。”
江伩隐隐发觉这句话暗含着不一般的分量,但来不及多想,江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问道:“外婆,你能跟我说一说许寂以前的事吗?”
“小伩,你都知道些什么呢?”
“我只知道许寂的妈妈...”江伩语气一顿,像是在斟酌用词,“许寂的妈妈是他爸爸结婚以后...呃...”
江伩有些懊恼,那些带有羞辱性的词汇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还是我来说吧,”外婆及时救场,“说来我都好久没有提起过以前的事了...十几年前,我们一家人从农村老家来到了这个小镇上生活,当时急着用钱,我和我家老头就到处找活干,正好遇上了一个有钱人家在招保姆,我就去了。”
“那时候许寂的妈妈小玲正怀着孕,我就负责每天照顾她的起居生活,干了一段时间后,我突然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小玲一个女人怀着那么大的肚子却一个人生活在这么大的院子里,这个家似乎没有男主人.....”
“直到小玲临近生产的时候,才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隔三差五的来看她,看着那个几乎比小玲大了两轮的男人,我心里大概明白了什么。”
“再后来的时候,我隐约听见过几次小玲和那个男人在抱怨哭诉,大意就是想要名分、房产和钱之类的东西...那时候我已经在他们家已经干了好久了,渐渐也了解了一些事情,说白了,小玲当时就是一个小姑娘,特别容易相信别人,她心里藏不住事,经常跟我说,她跟的这个男人很厉害,家里又有钱,又是什么什么公司的总经理,说跟着他很有前途,虽然对方有家室,但承诺说生下孩子就会离婚娶她......”
外婆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什么。
“没过多久,小玲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两个孩子都很可爱——”
听到这里,江伩忍不住打断道:“龙凤胎?”
“对,许寂还有个妹妹。”讲到这个,外婆的眉眼柔和了许多,“叫小玥,是个乖巧漂亮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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