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采瑜有些惊讶地抬头。
他本以为过去丞相这一关,他这个挡箭牌就没作用了。为何陛下还要叫他一起?
难道陛下今日还要和丞相对弈?
霍采瑜从床上下来,被压了一宿的腿还有些麻。但他还是坚持自己走过来,低头道:“草民遵旨。”
长康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心:陛下果然还是渣啊!霍公子都这个样子了,陛下竟也不让他好好休息下?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陛下,可先叫兰汤沐浴一番?”
昨夜没有叫兰汤,陛下和霍公子欢好之后应当还未沐浴净身才是……
李锦余最讨厌洗水浴了,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必,赶不上早朝了。”
长康闭上嘴巴,对霍采瑜投去一个同情且爱莫能助的眼神。
……
叫霍采瑜一起上早朝本只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
但当有个大臣直言“霍采瑜无名无姓,不配在太和殿立足”时,李锦余不高兴了。
先不说这天下将来都是霍采瑜的,就说这次上朝是他特意拉霍采瑜来壮胆,哪能随便让这不认识的人喷了?
“霍爱卿如何算得上无名无姓?”李锦余坐直身体,故意让自己的口吻冷硬一些,“朕正打算封他个官,由他主持一条鞭法的事务。”
那大臣听出了李锦余口气中的不悦,顿时缩了回去。
他不过是按照丞相的嘱咐说一句话而已,犯不着为此真的触怒陛下。
陛下诛杀大臣完全不讲理,像昨日那样集体请命、法不责众的事儿可不常见。
叶丞相看到那大臣缩回去,心里暗骂了一句无用,自己站出来道:“陛下,大荻律令,京官任命必须从翰林院挑选或有爵位者择优,不可随意安置。”
李锦余看着这叶丞相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此时忍不住脱口而出:“谁说他没有爵位?”
叶丞相微怔。
“霍义将军战死边疆,按律令,其家眷优异者可以承爵的吧?”李锦余回想着原著提到的内容,微微昂了一下下巴,“朕觉得霍采瑜足够优异,完全可以承爵。”
叶丞相深深皱起眉:“陛下,霍义将军之事如今仅有一条战报过来,并无详细说明,尚不知是战死边疆还是其他,贸然封爵略有不妥。”
霍采瑜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叶归乡,咬紧了牙关。
叶丞相这话的隐藏含义他如何听不出?
这是在指责他的父亲并非光荣地牺牲在战场!
霍采瑜感觉自己的胸口中一股热血直冲上来,让他恨不得立刻就上去打这奸相一拳。
父亲和无数同袍用血和生命守护着大荻,却要被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肆意诋毁!
李锦余难得也听懂了叶丞相的深意。
因为原著中朝廷便是以“情况不明”压着不少抚恤金不发;景昌帝更因此羞辱过霍家,轻蔑地说霍义将军说不定是叛逃途中被自己人击毙而死。
李锦余知道若要维持他的无道形象、狠狠刷一次霍采瑜的仇恨值,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父亲的名誉、家人的安危一向是霍采瑜的逆鳞。
只要跟着叶丞相附和几句,定然能让霍采瑜瞬间暴怒。
李锦余下意识遥遥看了过去。
他眼神不太好,看不清霍采瑜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双在清晨阳光中点燃火焰的双眸。
李锦余甚至能想象出霍采瑜脸上的愤怒、屈辱和不解。
一股热血忽然从他心头攒起,让他脱口而出:“霍义将军为国捐躯,才有尔等在此大殿饶舌的机会,丞相何敢妄议烈士?!”
大殿上一时寂静无声。
霍采瑜仰起头呆呆地看着站起来的陛下。
叶丞相似乎没想到李锦余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眉头一压,凝视着李锦余,沉默半晌,刚想再说点什么,便听到李锦余对一直沉默中的大将军派道:“诸位将军不妨多想想,我大荻能有如今的安稳是拜谁所赐。”
大将军派系多武将,对霍义将军战死却无人照应后事本就有些兔死狐悲,只是碍于大将军平叛之前留下的指示,不与丞相派正面抗衡,所以一直没有出声;
此时陛下立场鲜明地表达支持武将,顿时让他们心思活络了起来。
户部压着兵部的钱粮是这么长时间来大将军派的心病,也是丞相派如此嚣张的重要依仗。从前陛下和丞相走得近,如今忽然和丞相起了龃龉,是否意味着他们也有出头的机会?
这样想着,大将军派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站出来支持李锦余。
叶丞相抬头与李锦余对视片刻,微微低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只松口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定,臣等领旨便是。”
之后顺顺利利为霍义将军追封了军衔、并给霍采瑜加封了爵位,并特意赐给霍采瑜“督察税官”的职位,监督一条鞭法在青水郡的实行。
霍采瑜手捧着代表官衔和爵位的玉牌,神色之间微微有些恍惚。
他不太在意自己的爵位,但父亲的名誉一直是他的心病。
如今,陛下为他战死的父亲正名了?
还给了他推行新政的机会?
霍采瑜眼睛一酸,微微咬了一下牙,低下头去。
……
早朝散会,叶丞相面无表情地踱步出去,回头看了眼太和殿的匾额。
一个官员凑过来,似乎看出叶丞相心情不太好,拍马屁道:“丞相何必担忧,不过是个男宠,蛊惑陛下一时罢了,翻不出什么波浪。”
“是啊,不过是个男宠。”叶丞相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眼神忽然落在这个溜须拍马的官员身上,“你也觉得霍督察税官提出的一条鞭法是天方奇谭?”
那官员眼前一亮:“那是自然!咱们荻朝的朝政在丞相打理下已经完美无缺,他一个出卖姿色上位的男宠能懂什么?”
叶丞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叹口气:“尤侍郎,你的才能和这身官袍不匹配啊。”
说罢便拂袖离开了。
留下尤侍郎在原地琢磨起来:丞相说他才能和官袍不匹配……莫不是想给他升官?
……
霍采瑜正儿八经封了官,按理说应当放出宫去自行开府。
但李锦余强行把他留了下来:“朕还未完全识字,霍爱卿暂居宫中吧。”
霍采瑜这次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抵触,只提出想回家一趟。
这么久没见过母亲和姐姐,他始终有些担忧。
李锦余想想现在霍采瑜还没把一条鞭法搞下去,应该不会跑,便爽快地同意了。
只要求天黑之前必须回来。否则他今夜又碰上那寒气怎么办?
霍采瑜当日一时激愤离家,隔了这许久才回来,期间几乎在鬼门关有了一遭,心绪也和离家时大不相同。
霍家在京城的宅子不算大,但在霍母的操持下十分温馨。庭院里井井有条,水井旁边的青石条上光滑照人。
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正在水井旁洗米,见霍采瑜推门进来,微微一怔,随后大喜:
“阿瑜回来了?”
霍采瑜眼眶微热:“姐姐。”
霍采瑾甩了甩手上的水,快步过来。就在霍采瑜以为要来个温馨的姐弟相拥时,“啪”地一声,带着冰凉水花的巴掌直接扇到他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娘打给你的。”霍采瑾声音严厉,眼眶里却隐隐有泪光浮动,“这么大的人,贸贸然去拦截皇帝的龙辇,你是怕娘还没气死?”
天知道,她们母女得知霍采瑜因为怒斥陛下被打入内狱时,在家里哭了不知多少场!
霍采瑜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脸,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是我错了。”
若非他的陛下并非真如传言那般昏庸暴虐,他此刻早已埋骨荒原,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
霍采瑾知道自家弟弟一向极有主意,难得看他这么顺服地认错,怒气稍霁,上下打量一番,看霍采瑜气色还好,才稍稍松口气:“没事就好,娘出去了,先进来吧。”
霍采瑜进了屋,刚想和姐姐聊一下这阵子发生的事,目光忽然注意到角落桌子上摆着的东西,微微皱眉:“那是什么?”
金纹玉底画龙杯,怎么瞧着是宫里的物件?
第18章 吱吱
霍采瑜出宫去,李锦余在寝宫里颇有些坐立难安。
虽然给霍采瑜封了爵、封了官,可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按照原著的剧情,现在霍采瑜应该走在虐身虐心的大路上……贪官污吏、流民山贼,让霍采瑜一遍遍刷新对这个世道的认知,才让他彻底痛下决心破而后立。
按照那个剧情走,他还得在这具暴君的壳子上待好多年!
太慢了!
还是直接走上层路线,把霍采瑜扶植成皇帝,岂不是美滋滋?
但李锦余担心的是天道爸爸。
天道爸爸会愿意他的亲儿子游离到剧情之外吗?
李锦余只能默默向天道祈祷:天道爸爸,我这是为了你的亲儿子能快速登基,你一定要支持我啊!
长康看着李锦余坐立难安的样子,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陛下,不妨出去散散心?”
看霍公子不在时陛下这思念成疾的样子……
李锦余咬了咬指甲,摇了摇头,问:“宫里有没有能打造笼子的地方?”
笼子?
难道陛下想把霍公子关起来?
长康冷汗顿时流了下来,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据奴婢所知,内狱那边有擅此道之人。”
李锦余想起那臭名昭著的地方,委实不想过去;但他想念他的仓鼠滚轮太久了,之前跟在霍采瑜身边搞新政的问题时,有事分心还好,现在无事可做,不跑滚轮真是浑身难受。
“摆驾内狱!”
上次李锦余来内狱还是为了接霍采瑜回去,这次过来,看到呼啦啦一群人再次跪在那里,李锦余还是会泛起发自内心的人类恐惧感。
好在这次他不用见这么多人,只留下内狱的典狱官,询问内狱这里打造器具牢笼的人。
“不知陛下要打造何等囚具?”典狱官恭恭敬敬地问,“臣定要他们快速完工。”
“不是囚具,是一个大笼子。”李锦余招招手,让长康拿出他提前画好的草图,“就这样的,在里面跑的时候轮椅可以转,懂吗?”
那典狱官有些费力地看着仓鼠滚轮的草图,又问:“陛下这笼子要做多大?”
“差不多可以装下像我这么大的人。”
典狱官自以为理解了,点点头,满脸谄媚的笑容:“臣知晓了,立刻去办。”
李锦余高高兴兴地回了宫,开始幻想自己在巨大的滚轮上跑步的美好时光。
当天夜里霍采瑜回椒兰宫,在他的被窝里看到一脸傻乎乎笑容的小陛下,正缩成饺子睡得正香。
霍采瑜心底稍稍柔软了一下。
他坐在凤榻边缘,摸了摸包裹中那枚莫名出现的金杯。
姐姐说这杯子是她稀里糊涂来宫里走一趟后突然出现在她包裹中的。和包袱一同出现的还有几个小小的珠子。
她不清楚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便暂且放在家中;因为霍采瑜一直没消息,她们也没心思管这个。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霍采瑜下意识觉得这和他的陛下有关。
是陛下送给他们的吗?
霍采瑜低头,墙上点燃的凤烛投下橘色的微光,在陛下俊美的脸上勾勒出一道温暖的弧度。
李锦余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砸吧砸吧嘴,轻轻嘟囔了一句:
“霍采瑜……”
霍采瑜怔住。
隔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蹑手蹑脚地把身上的包袱放好,和衣躺在了李锦余的身旁。
……
第二日李锦余醒来时跟没事人一样,倒是霍采瑜欲言又止,但看李锦余一脸正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李锦余兴致勃勃地在寝宫里走来走去。
刚才内狱差人来报,说连夜把他想要的大号仓鼠滚轮做好了!
内狱太效率了!一会要好好嘉奖典狱官!
等到内狱的人把东西抬到寝宫,李锦余望着那座“仓鼠滚轮”,整个人都呆了:“这、这是什么?”
这个“仓鼠滚轮”形状上倒和他描述得极为贴近,但问题是笼子里的木板上镶嵌着各种各样的铁钉铁索!每一片都闪着锋锐的冷光!
这样的滚轮让他怎么跑!这根本就是刑具吧!
那典狱官热情地上前,握住一个木制把手摇动了一下,那“仓鼠滚轮”就“嘎吱嘎吱”地转了起来,里头镶嵌的铁丝铁钉互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音。
“陛下圣明,竟能想出如此刑具,实乃国之大幸!”典狱官谄媚道,“进了这笼子的犯人,必然熬不过一个时辰,就会把他们犯的事儿一五一十吐个干净!”
李锦余代入了一下自己,被那可怕的画面吓得浑身僵硬。
——岂、岂有此理……
——这个滚蛋把神圣的仓鼠滚轮当做什么了!
李锦余难得愤怒起来,“嘭”地一下拍了一下桌子,猛然站起身:“住口!”
典狱官正等着陛下龙颜大悦夸赞自己,脸上泛着油光的笑容还未消失,便看到陛下站起身,扬声喝道:“来人啊,把他给我赶出去!”
典狱官一时不知所措,瞪大了眼睛:“陛下?”
他做错什么了?陛下从前不是最喜欢这些东西吗?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李锦余刚才一时气急,本想直接叫人把典狱官丢进这个“仓鼠滚轮”里让他好好体验一下,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那个血腥的场面太吓人,他实在下不了这样的命令。
最终,李锦余还是只把那个典狱官革职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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