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渐渐开始模糊人的视线,冷宗牧透过雨帘看着雨滴顺着夏澜长而卷翘的睫毛滚落而下,气沉丹田,沉声喊道,“岑南,若你能再跑十五圈,我便应允你所请之事”。
冷宗牧话一出口,便感觉到掌心里那微凉的柔荑轻轻一颤,敛眉低眼,却已分不清那汹涌流淌的雨水中是否已含了咸咸的味道。
十五圈,相当于前面已经跑过的总和。
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即便隔着喧哗的雨声,且岑南已经累得开始有些头脑发胀,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岑南并未回话,她只是看了冷宗牧所在的方向一眼,不过目光却并未在他身上停留,而是落在了她身旁的夏澜身上。
即便大雨滂沱,她的发丝凌乱,但在岑南心里,她,依然是这世间最端庄典雅、温婉得体的女子。
岑南抬手胡乱的抹去脸上的雨水,微微屏住呼吸,稍稍调整了一下气息,便又奋力向前奔去。
长廊的尽头,路面有一个水坑,岑南本想直接跨过去,或许是太累了,只听“啪”地一声,泥水四溅,溅上那素白的衣袍,还有那白皙如玉的脸庞。
“南儿!”
雨似喑哑了原本如玉的嗓音,欲要飞扑上前的身形被冷宗牧稳稳地钳制,酸疼的眼,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从泥泞中爬起,继续朝着风雨前行。
岑南只觉一颗心像是处于熔炉之中,热到要融化爆炸,但身体却宛如身处千年寒冰之中,冷到牙关打颤,一不小心便能咬碎银牙。
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似承载了整个前世重量的双腿,沉重到迈出的每一步皆艰难,可却不能有丝毫停留。
只剩下最后五圈了……
已渐渐模糊的视线,看着那一抹温柔的身影走上了长廊,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轻扬,终于愿意走出那大雨滂沱了呢。
天暗沉的让人觉得窒息,只剩最后一圈。
夏澜看着那满身泥泞之人,步伐已不稳,却仍机械地向前迈动着步伐,眸中的湿意迅速淋湿了那颗本已潮湿的心。
“南儿”
熟悉的温柔轻唤,让意识濒临涣散的岑南的双眸又稍稍有了一些聚焦,望着不远处的那一抹纯白,用力全身力气奔了过去。
“南儿,南儿!快去叫大夫!”
王府后院,岑南的房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一个时辰后,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不久前方才将湿衣换下的夏澜,只将一头淋湿的青丝随意披散在了肩后,连妆容都未来得及打理,便又匆匆赶了回来。
在床前坐下,伸手一探岑南的额头,依旧烫得吓人,大夫开得退热的汤药虽然已经喂岑南喝下了,但恐其还需一段时间方可发挥药效。
“曼儿,换冷帕子来”
轻轻将敷在岑南前额的冷帕子撤下,又换上了新的冷帕。
看着岑难因高热而通红的小脸,夏澜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打了开来,已沐浴更衣过的冷宗牧跨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丫鬟。
看着披散着头发坐在床前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抬手轻轻握住夏澜削瘦的双肩。
“澜儿别太担心,南儿她定不会有事的”
夏澜并未言语,只是黛眉微锁,心疼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儿。
“澜儿方才也淋了雨,我让人煮了姜汤,你喝一些吧”
夏澜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没事”。
夏澜至始至终皆用背对着冷宗牧,他知道,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怪她的。
“澜儿若是病倒了,谁来照顾南儿呢,更何况,南儿她若是知晓你因为她而病倒了,依她的性子,定会很自责”
此言一出,夏澜终是有了些松动,冷宗牧忙用眼神示意曼儿将桌上的姜汤端了过来。
“澜儿也还未曾用午膳呢,过去吃点东西吧”
“先放在那儿吧,我还不饿”
“澜”
未等冷宗牧将话说完,夏澜便打断了他,“三哥,这儿已经没事了,你回军营吧”。
夏澜只留了曼儿留在房中伺候,重新换了额上的冷帕子后,又拿了另一方冷帕开始给岑南擦身子降温。
只是当掀开岑南的衣襟,再一次看到那些各色的陈旧伤痕之时,虽然不久前亲手为岑南沐浴时已经看过一次,但还是忍不住酸涩了眼眸。
沐浴之时未来得及细看,此刻再看,既有细如银针看似被树枝划伤的痕迹,也有圆形的似环状的伤口,看着像是竹子一类刺伤的,还有许多不规则的、深浅不一的伤口,应是在沙石地上戳伤所致。
掀开袖子,小臂之上赫然还有类似利刃刺伤的痕迹,再往上,竟还发现几枚似是牙印的伤口,但看着又比人的牙印要大上许多,且还要深上许多。
忆起之前冷宗牧所言,夏澜几乎可以肯定,这应是狼的齿痕。
啪嗒~~~一滴晶莹沿着纤细的臂上那略显狰狞的伤疤迅速流向小小的掌心,似有感应般,岑南的右手动了动。
“南儿”
抬眼望去,却发现岑南依旧闭着眼,眉头皱得静静的,嘴里一直在叫着什么。
夏澜俯下身凑上去,就听到那一声又一声的“妈,妈……”,神色哀伤而又无助,直让闻者听了心碎。
“妈,妈……我在这,你在哪儿”
实在看不得岑南这般难过的神情,夏澜便欲开口将人唤醒。
“南儿,南儿”
只是岑南已经烧得糊涂了,额头布满了细汗不说,神色看起来也很是痛苦。
看着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指尖,夏澜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温言安慰道,“南儿,澜姐姐在,澜姐姐在”。
也不知是身体太难受,抑或是梦见了什么,岑南慢慢地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像是被人遗弃的孩子一般,无助而可怜。
夏澜微微俯身脱下脚上的鞋子,侧身躺下后,温柔地伸出手,轻轻地将岑南搂进了怀里……
第15章
岑南的妈妈是个公司会计,平时工作很忙,加班几乎是家常便饭的事。
岑南上幼儿园的时候,经常是别的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接走了,只剩她一个还眼巴巴的等着妈妈来接。
岑南记得,第一次的时候,看着别的小朋友都陆陆续续被爸妈接走了,整个幼儿园就只剩下她的时候,她就站在幼儿园的铁门前,双手扒着铁杆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着她妈妈来接她,任凭老师如何劝都不肯挪个地儿。
后来,妈妈终于来了,岑南委屈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可蹲在她面前一直跟她说着对不起的妈妈却先流下了泪来。
自那以后,每逢妈妈要加班的时候,岑南就乖乖在幼儿园里等着,或是写作业,或是与老师玩游戏。
有一天,妈妈接她又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岑南玩累了就在幼儿园里睡着了。
赶来的妈妈不忍叫醒她,就直接把她抱起来了。
只是刚出了幼儿园没多远,岑南便被汽车的喇叭声惊醒了。
“南儿别怕,是妈妈,妈妈”
岑南有些迷糊地转过头,看着妈妈满头大汗的样子,突然抬起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妈妈,你累了,放我下来吧”
妈妈微微一怔,“不累,妈妈不累”。
最后,妈妈还是没拗过岑南将她放了下来。
妈妈牵着岑南的手往家走,路上看到卖冰糖葫芦的,岑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妈妈注意到了,“南儿想吃冰糖葫芦吗?”。
妈妈一边说一边就要牵着岑南过去,可却发现岑南站在原地不愿动,目光定定地盯着卖糖葫芦那个方向。
妈妈随即也看了过去,就看到一对夫妻正带着孩子在买糖葫芦,小女孩看着跟岑南差不多年纪,被爸爸抱在怀里。
那个爸爸拿了一根糖葫芦递给小女孩,小女孩伸手接过,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爸爸”。
妈妈牵着岑南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而后转身蹲在了岑南的面前,“南儿”,喉咙一涩,却是有些说不出后面的话。
缓了一会儿,方才再次开口,“南儿是不是……想、爸爸了”。
岑南皱着眉头,脸上的神色是超越她这个年龄的严肃,摇了摇头。
“我不要爸爸,我只要妈妈”
眼眶一酸,却要强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但眼角还是溢出了少许晶莹,还被岑南敏锐地捕捉到了。
岑南伸出小手抹了抹妈妈的眼角,“妈妈不哭”。
妈妈含着泪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将岑南紧紧抱进了怀里。
岑南虽还不太懂其中的环节,但她能感觉出来,妈妈好像有些难过,所以,像妈妈哄她睡觉一样,小手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妈妈的背。
“妈妈不难过,有南儿陪着妈妈”
感觉到置于腰间的小手突然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夏澜还以为怀里的人已经醒了。
微微低头,却发现岑南依旧双眸紧闭,只是嘴唇不停蠕动着,附耳过去方才听清说的是,“妈妈不难过,有南儿陪着妈妈”。
“妈妈……”,夏澜猜测,或许就是她们口中的“娘亲”的意思吧。
从小就失去了双亲,孤苦伶仃,南儿定是很思念自己的娘亲吧。
伸手再次抚上岑南的额头,好在烧已经退了下来。
看着岑南略微干裂的嘴唇,夏澜便欲起身给她喂点水。
只是她这才动了一下,岑南原本搭在她腰侧的手就突然用力的攥紧了她的衣裳,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看着很是不安的模样。
夏澜只得放弃这个想法,复又将岑南搂紧了些,“南儿不难过,有澜姐姐在”。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夏澜睁开双眸醒了过来。
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窝在怀里安然睡着的小人儿,睡了这么许久,昨日定是累坏了吧。
突然,看到岑南的睫毛动了动,看样子是要醒了。
果然,片刻之后岑南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岑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三年未见的妈妈,妈妈的笑依旧那么宠溺,妈妈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
从小到大,无论自己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要被妈妈抱进怀里,她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以及重新开心的理由。
妈妈的怀抱永远是她安心的港湾,也是她永远最为眷恋的地方。
只是,岑南总觉得现在的这个怀抱有些不一样,虽然同样的让她感到温暖而安心,但……不自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鼻间萦绕着的浅浅淡淡的香味,自有一股别样的魔力,能让躁动的心迅速平静下来。
这股清香,岑南记得……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岑南的眼神看着仍有些迷茫,像是迷路了的小羊羔,让人心生爱怜。
夏澜唇角噙着一抹柔软的笑意,看着怀里的人儿缓缓抬起头,在对上自己的目光后,猛地一怔,原以为这人定会“反应过激”,譬如从她的怀里退出来,抑或是蹭地一下坐起身,却不曾想到,岑南只是缓缓(机械)的将头低了回去。
那模样看着就像是在自我催眠,“一切都是幻觉,对,肯定是我的幻觉”。
夏澜禁不住轻笑出声,下一刻,便觉怀里的人儿身子一僵。
“南儿醒了,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岑南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抬了头,而夏澜也恰好低了头,霎时四目相对,岑南有些慌乱地移开眼,刚欲开口回话,却发现喉咙干哑的厉害。
“我”
夏澜随即起身倒了一杯水过来,岑南看着递到唇边的水,刚想说她自己来,却在对上夏澜的眼神之后又将话咽了回去,乖乖张口将水喝了下去。
干涩的喉咙得到了滋润,岑南方才再次开口,“我已经没事了,澜姐姐呢”。
夏澜微微一怔,迅速便明了岑南话中何意,清柔一笑,“南儿好了,澜姐姐便好”。
咕噜一声,有些突兀地古怪声响突然响起,岑南原本还有些苍白的小脸立即浮起几片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夏澜看着不禁莞尔,“说起来,我也有些饿了,我让曼儿送些吃得过来可好”。
岑南微微低着头,“好”。
因着岑南生病的缘故,冷宗牧便从第二日方才开始教授她武功。
原本夏澜是想让岑南再养几天,待将病彻底养好再开始的,奈何岑南一直坚持说自己已经好了,现在就可开始,夏澜无法,只得退了一步说从第二日开始。
翌日,岑南依旧早早起了床,不过未再去后花园跑步了,而是来到了院子里。
从最基本的开始,冷宗牧先让岑南扎马步,考虑到其身子尚未完全复原,时间是半个时辰,每一盏茶的间隔可以休息片刻。
纠正好岑南扎马步的姿势后,冷宗牧便在旁边练剑,而夏澜就站在檐下望着两人,但目光几乎都停在了岑南的身上。
初秋的清晨,空气里带着薄薄的湿意,偶尔清风吹过,肌肤随即被激起一层凉意。
一盏茶的时间还未到,岑南的额间已泛起的细密的汗珠,双腿的颤抖也愈发明显起来。
夏澜却突然转身回了屋,但未过片刻便又出来了,手里还端着一杯茶。
只是,等了许久,照理说一盏茶的时间已经过了,可岑南仍旧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即便她的下盘已经明显不稳,却还是咬牙坚持着。
直到一炷香过后,岑南终于停了下来,因为她直接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夏澜端着一杯已经换过一次的茶急忙上前,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岑南已经先一步道
“澜姐姐放心,我没事”
冷宗牧在一旁默然观望着,对岑南却是愈发的欣赏起来,有恒心,有毅力,不怕苦,不怕累,丝毫没有女子的娇弱,甚至比一般男儿还要坚强。
或许是觉得自己在旁会让岑南分心,在那之后,夏澜便未再在一旁陪着岑南。
但总是会在即将结束之时出现,就像计算好了一般,每次都出现的刚刚好。
蹲下身,温柔的拭去岑南脸上和脖子上的汗,而后便让曼儿带其回房沐浴,待沐浴完毕出来,已有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早膳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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