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卡突然明白海洋馆的开幕盛典为什么要放在晚上。
他们有太多秘密,不能说出口,更惧怕别人知晓,但在心底隐秘的地方,总会认真流露出,无论你是谁,来自哪里,有任何不同,我都会牵着你的手一路走下去。
迟渡远远把小人鱼的标志,用拇指和中指圈成圈,然后放入手心里,贴在心口。
雷射灯幕带着点烟雾效果,朦朦胧胧,有种梦幻般的效果,苏卡轻轻把头放在他肩膀上。
两人趁着大家都沉浸在模拟烟花的震撼中,在最高处的悬空座椅上,偷偷摸摸接了个浓烈的吻。
灯幕逐渐散去,海水缓慢退后,悬空的环形座椅随着升降机的嗡嗡声,落回原地,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和掌声。
迟渡若无其事抱着苏卡,只问他一人,“喜欢吗?我的小人鱼。”
“非常喜欢,人鱼饲养员先生。”苏卡回揽住他的腰,眼睛笑得亮晶晶。
当人群三三两两退场,迟渡也准备带着苏卡返回。
走着走着,苏卡突然觉得耳朵好痒,不停用手去动。
然后……
迟渡眼睁睁看着,他的耳鳍倏地一下冒出来,毫无征兆。
“苏卡!”迟渡温热的大手护住他的脸侧,好似只是亲密搂住他的头,想要耳语。
身后跟着安保、助理,不远处还有工作人员。
迟渡猛然紧张起来,“苏卡,你耳鳍出来了。”
“啊?!”苏卡一脸震惊,没有感觉到认识不适,根本不知道。
他惊慌地去摸,果然迟渡已经遮挡不住耳鳍又长又直的鳍骨,边缘被手指卷着,从指缝里露出来。
太蹊跷了,迟渡眉心蹙起。
他养鱼日子不短,对于苏卡两种体态的变化,烂熟于心。
苏卡说过在发情期,人鱼比较难控制体态,但他比较例外,是条天才鱼,能非常好的控制体态,叫他放心。
事实也是如此,人鱼离大海越近越会受到吸引而改变体态,可是苏卡即便是《野味》节目围海那一期,也没有任何不适。
很难想象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会发生。
两人都比较紧张,又不敢叫助理上前照顾,只能沉默着走过通道,祈祷别有其他的变化。
“我、我没有任何感觉,怎么就会变鱼呢?”苏卡万脸懵逼小声抱怨,好在身边有迟渡,人还算淡定。
迟渡将他整个人揽在怀里,手一直搭在他头的侧方,牢牢护着,“别怕,后面的人离得远。”
虽然不能回头看,但他说得是事实。
助理、安保一看老板两口子腻味在一块,哪里敢跟得太紧,缓缓放慢脚步,留出相当安全的隐私距离。
走出通道,再过一个广场就是停车场,天色已晚,为了营造气氛,海洋馆的灯光都比较梦幻。
他们只要淡定走出去就行。
但是苏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近,总有一种立刻就要原地变鱼的冲动。
这种冲动有别于发情,没什么感官上的刺激,甚至身体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剩下的就是一种黑洞般,不可见底的未知心慌。
“迟先生……”他紧紧抓住迟渡的袖子,“我想去休息室。”
迟渡非常担心,肃着脸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休息室离的也不远,在通道尽头左拐进另一边通道。
迟渡来不及通知,也不能通知任何人,带着苏卡越走越快,飞速钻进休息室,“嘭”得关上门,锁好。
身后的助理、安保还有原本就在小广场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都很懵逼。
安保是外部聘请的,只对行程、地点负责,对于没有出现在路线上的停留点,有点在意,并且相当负责,反复询问助理,是否能联系老板,这里不是路线中原定的休息点,而且也没有临时通知。
萧寄凡虽然也懵,好歹懵得轻点,老板两口子进屋锁门,你叫我去问?问什么?怎么问?问完我人都没了!
他安抚一下安保,和其他随行人员,装作和迟渡通话,有模有样点头答应几句,就告诉众人,等会儿吧。
紧紧关上休息室大门,两人才松下一口气。
幸亏他们跑得快,裤子都来不及脱,苏卡几乎变成一条完整的人鱼。
由于这回变得实在太快,也没有水,他干巴巴的尾巴拖在地板上,微微有点干裂的刺痛。
迟渡明显看到原本珠光色的大尾巴,如今是灰白暗色,没有光泽的,尾纱和鳍纱也从一种闪亮光滑的状态,变得带着细小的裂纹,丝毫没有顺滑感。
两人都感觉,大概是缺水的原因。
迟渡脱下西装外套,左右寻找一下,举起桌上的花瓶,把花扔了,拿去洗漱室接水。
休息室还是比较简单的,不可能在里面设计个浴室,只有盥洗池。
迟渡边接水,边咬牙切齿,发誓要在海洋馆每个休息室里,搞一个大浴缸!
他接好满满一花瓶水,从洗漱室出来,苏卡才把上身的衣服,和黏在尾巴上的裤子退下来。
正弓着细致的人鱼腰,一件一件捡衣服,脸颊羞得通红。
“来,尾巴伸出来,我帮你洗洗。”迟渡先撩了点水在他耳鳍上,但灰白的鳍骨似乎没有转好的样子。
苏卡非常不好意思,之前都是在水里变成人鱼的,大鱼尾巴又红又亮,鳍纱展开可以铺的老长,特别漂亮,现在这幅石膏白鱼,到底是怎么回事?真得只是缺水吗?
他抱着深重的疑惑,靠坐在桌子上,尽量翘起大鱼尾巴,迎着迟渡手里的花瓶。
水流细小均匀地落在鱼尾巴上,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迟大爷从来没有如此用心地做一件事。
整瓶水都用完,苏卡的尾巴湿湿的,地板上水渍淌了一地,但鱼尾巴始终没有恢复到饱水的样子,尾纱火红跳跃的渐变红,像褪色了一般,只剩下淡淡的一个红边。
苏卡有点惊慌地望着迟渡,“我、我、我怎么还掉色呢?”
迟渡就是有一万种谎言,此时也编不出来,终于露出此生第一次“我也不知道”的无奈表情。
“是不是水太少了?再多点水试试。”不忍看苏卡无措的表情,他抱起大人鱼,快步向洗漱室走去。
苏卡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难过地想,自己是不是又要变回那条丑丑的白化鱼?
会掉色的人鱼,无论是在水球还是在地球,他都是头一份儿吧?
就……好倒霉啊!
那要是变回白化鱼,失去发情期,是不是也会生小鱼鱼了?
等等!
生小鱼鱼……
迟渡把苏卡直接放在盥洗台上,然后用大毛巾浸水,来回淋在他的大鱼尾巴上。
“迟先生……”苏卡双手放在布满灰白鱼鳞的肚子上,见鬼一样看着他。
迟渡好心疼,凑过去亲吻他的鬓角,“别怕,有我在呢。再说了,你就掉色也是我的鱼,不会退货的。”
苏卡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望着他,连续的亲吻都不能使他闭眼。
也许是在地球的时间太长,也许是白化鱼的原因,在水球,他久居实验室,除了资料、书籍几乎不知道正常人鱼的怀孕反应。
水球资料上说,人鱼的生殖能力很强,整个发情跟配偶在一起的话,很快就会有小鱼鱼。
有了小鱼鱼的人鱼,必须回到大海深处生下小人鱼才能返回。
每年政府都会组织船,送家里没有条件的人鱼去深海度过怀孕、生产期,再把带着小鱼鱼回来的人鱼们带回家。
而有了小鱼鱼的人鱼,有两个特殊的变化。
第一个就是会不自觉地回应海洋的召唤,只要离海水近,甚至有些敏感的人鱼,闻到海鲜烹调的味道,都会立刻不能控制地变出鱼尾巴。
这就是苏卡在海洋馆突然变出人鱼体态的原因。
另一个特殊变化就是会变丑,包括鳞片失去光泽,尾纱、鳍纱变得不顺滑,偶尔掉鳞等。
并且有些鲜亮颜色的人鱼,还会褪色……
苏卡低头看着湿润的大鱼尾巴,可怜的亮红色,几乎退到没有,好惨啊。
他的手轻轻覆在迟渡有力的手背上,阻止继续淋水,“迟、迟先生,我可能需要回到大海一段时间。”
“什么?”这回换迟渡惊呆,转身就想抱他走,“我们这就去人造海水里。”
苏卡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入他的胸口,有点不好意思地抠着他的衬衣扣子,“不是的迟先生,这回我必须去海底深处,等过上两三年,你养的鱼就会多那么几条了。”
“我要那么多鱼干嘛?我只要你!”迟渡根本没反应过来,觉得苏卡要离开自己,有点气急败坏。
苏卡猛抬头,“为什么不要?都是你的鱼!每一条都是!你、的、鱼!”
他从来说话都是平静安稳的,很少这么冲人大声嚷嚷,迟渡突然冷静下来,反复咂摸他的话,“都是我的鱼?我的?鱼?”
“难道你以为我回去是叫几条兄弟姐妹来一起嫁给你吗?美死你!”苏卡又难为情又生气,比较在地球,作为一条“男性”,生崽崽这件事,说起来太奇葩,但迟渡哪里都聪明过人,偏偏对鱼生鱼这事,没有敏感度。
迟渡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有小鱼鱼了?”
苏卡冲他乖乖地点点头,“可能,不只一条。”
人鱼很少有独生子女,他是因为家里强行改变基因的突变人鱼,正常人鱼会生下至少两条小鱼鱼。
迟渡激动地手足无措,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突然刹车,“那我们要怎么准备?”
“不用准备什么,送我回大海,我会带着孩子们回来,就是……你需要等很久。”苏卡重新靠进他怀里,安慰似的拍着他的后背,“人鱼不能在陆地生产,只能回到深海。”
兴奋与激动来得快去得也快,迟渡顿住,“要等多久?”
“至少一年,或者……三年。”苏卡在水球没有经历过怀孕和生产,只能估计着说。
迟渡一把抱紧他,“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给海洋生物们送年夜饭吗?”苏卡回抱住他,“放心,人鱼有海底生活的本能,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的。”
“不行!”迟渡一口拒绝。
开什么玩笑,老婆孩子在深海,看不见的地方,一去三年?哪个头脑正常的男人会同意?
苏卡叹气,人类是很难理解人鱼的难处吧,“如果执意留在陆地上,你也看到了,小人鱼不会出生,大人鱼也会慢慢死去。”
迟渡的手臂突然失去力气般松开,又紧紧抱住苏卡,不留一丝缝隙,“你让我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送我回深海吧,迟先生,我们别无选择。”苏卡倒是比较坚强、乐观,为了小鱼鱼,他会拼尽全力。
迟渡是个分得清好坏、轻重,性格果决的成年人,抛开情感因素,很快冷静下来。
面对大自然人类是非常渺小的,他不可能不顾苏卡的安危,强行让必须留在海底的生物留下来。
于是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召集到一群纯熟的海员,并组成了私人船队,离开漫长的海岸线,一路向西驶向大洋深处。
在一个月光皎皎的夜晚,他独自降下小船,凭着速成的驾驶与定位,顺利将苏卡送进大海深处。
夜色下,小船只在船头点了一盏飘忽的橘光。
苏卡飞起的大鱼尾巴,在银色的月光,和晃晃悠悠的船灯下,恢复成诱人的珠光色,粼粼的映在海面上,亮红色的尾纱,溅起水雾,在海面徘徊良久。
直到天海相连的地方,缓缓拉出一条白线,银白月亮西沉而去,变成云朵似的蓝白色,隐隐约约。
苏卡自海面下再次跃起,大鱼尾巴飞溅起巨大的白色浪花,冲着迟渡的小船而去,一遍一遍催促着他快点离去。
迟渡目送着苏卡跳跃的鱼尾,逐渐远去,他不能再跟下去,那样有可能暴露苏卡藏身的海域。
他站在小船上,看着大鱼尾巴打起的,一朵朵洁白的浪花,变小再变小,直到海面恢复平静。
太阳升起,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海面,远处传来大船催促的鸣笛声。
迟渡如一座新立的石雕,迎着新阳,一动不动……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他来说极其难熬,人类的思念究竟有多深?也许最深的海沟都无法作为衡量单位。
迟渡将大部分工作交给薛寻,自己亲自负责投资的海底项目,不到半年时间,探寻海底的轻氧行全能舱投入使用。
身兼投资人,主要开发人职责他,最后负责了首次深海探寻,在越来越清晰的海底,他看到另一个世界,可惜找不到苏卡的任何踪迹。
地球有百分之七十的面积被海洋所覆盖,足有3.57亿平方公里,在这里能够碰到苏卡踪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即便是这样,在设备下海成功后,迟渡还是封存掉整个项目,留下部分团队,供他一人在海底使用,所有的设备均不关联摄像传导系统,没有人知道他在海底能看到什么,也没人可以预见他所碰到的风险,这是一场又一场赌上性命的寻找。
在海底走过山川大地,越过海沟鲸落,与苏卡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
迟渡独自在送走苏卡的海域里游荡,一寸又一寸搜寻人鱼来过的痕迹,均无所获。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与苏卡的相遇不过是大脑欺骗孤独的假象,是一种幻觉。
直到相约的时间过去一个多月,迟渡像犁地似的,翻遍整个海域,苏卡迟到了……
“爸爸、爸爸!你是不是又迷路了?”青绿色尾巴的小人鱼,在夜色里撅起嘴。
“不许说爸爸坏话,虽然爸爸的确不认识路。”金色耳鳍的小姑娘,一尾巴抽跑抱怨的弟弟。
“别吵。”和苏卡有着一模一样珠光色大尾巴的小朋友,淡定望着啥也没有的海面,“还是跟着我游吧,我们好像已经迟到一个多月了。”
苏卡沉在海面下,抱着尾巴自闭。
苍天啊!他原来在水球,是一条花钱强制改变基因的半路鱼,哪能和天然人鱼的三只小崽子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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