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睡觉的吗?半夜三更的。”
“醒了睡不着,时差真讨厌。你到了也不给我打电话。”
明逾握着手机没接话,她从没承诺过这些,江若景这两个月在“女友”的角色上越来越投入,可自己和她并不在一个频段。
一阵沉默。
“我后天才去公司报到。”江若景陷入了没话找话的僵局。
“嗯……陈西林怎么会给你接机?”明逾突然想到了这一茬。
“噢,”话题来了,江若景声音也亮了,“我可真吓死了!本来安排的是行政来接机的,她说她正好从香港飞海城,就顺便带我回去,她居然知道我航班几点到,你在香港的时候她也在唉。”
明逾思忖着这件事,哪里有一点异样的气息,哪里呢?对了,陈西林知道江若景是自己的……女女关系对象,而江若景又是她下属,顶着顾问头衔的COO去接下属的机……昨天在香港她却并未向自己提起。
明逾眯起眼睛,“小妞,陈西林究竟是什么角色?”
那边笑了起来,“怎么?逾,你也嗅到八卦的气息了?”
明逾修长的指在浴池里一划,带起一圈涟漪,以前她边泡澡边讲电话,掉进去过两只手机,后来就再也不搞这种骚操作了。
“八卦?”
“哈哈,陈西林的八卦,在白鲸经久不衰,近来她要驻扎海城,这里的人跟我明里暗里打听几个月了。”
“那我倒没有听说……所以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恐怕白鲸真正知道的人不多,我也不清楚哦,但我听过各种版本的传闻:大boss的情人,大boss的私生女,某黑社会老大的情人,某黑社会老大的私生女,哦,还有更离谱的,英国皇室某成员的情人……”
“好了,”明逾打断她,“这是什么恶俗言情小说?”
“哈哈哈哈哈 ,”江若景笑得清脆,没感觉到明逾突生的厌烦,“有个有趣的八卦……”
明逾顿了一下,在思考还要不要给她机会。
“她可一直单身,听说……男女通吃……”
明逾看着那水面的波光,愣了一愣,这八卦她却是信的,那是一种直觉,陈西林不直。
“那你……可要小心了。”
“逾,你会不会吃醋?她今晚请我吃饭来着。”
明逾挑起了眉,“等她哪天请你开房,记得来告诉我她技术如何。”
“你吃醋了?逾,你吃醋了!”
“你开心就好。”明逾没多大感觉,如果陈西林真在泡江若景,她会觉得整件事俗不可耐。
江若景心里有点甜,“你在干什么呢?”
“准备洗澡,挂了。”明逾说着要挂电话。
“哎!等等!”江若景踟蹰半刻,“我想你。”
“你……多想想事业吧,未来空间很大,陈西林作为空降高管,需要她自己的人马,你和她一起从美国去海城,她也许会重用你,如果把握好了,前途无量。”
第7章 偷情
C城下了场大雪。
圣诞了,有雪的圣诞才完整。
明逾驾车在惠灵顿大道兜了一圈,却不想下来,商场活动她不感兴趣,也贪图车内的安适和私密。
她只是不想被时节遗忘,在装饰着圣诞彩灯的大街上来回开一圈,看看街边摇着铃的节日乞讨者,感受购物者为重要的不重要的人买到合适礼物后的满足笑容。
车内的车外的人此刻都甘心做一件事:不戳穿节日祥和外衣下的资本运作。
想到这里,明逾笑了笑,在前面的交叉路口打了转向灯。行人从对面涌来,明逾看到了特别适合在这种气氛下出现的一家四口:伊万揽着个头十岁的男孩子,走出了一副称兄道弟的腔调,男孩继承了父亲的身高和年轻时的挺拔倜傥,伊万微胖的太太推着婴儿车,车里的孩子被遮住了,明逾知道那是个三岁左右的女娃娃。
显然伊万和妻子的关系在几年前得到了缓和,造出的第二个孩子就是证据。
他要给自己捐精生子?明逾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看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哪里来的这种厚颜无耻的想法?而且他自己好像并不这么觉得,他甚至连一丝窘促都没有,明逾简直生起气来了。
行人走了,绿灯亮了,冷空中的水汽又开始结晶,散下第一批雪花。明逾想起第一次和伊万约会就是在这样飘着小雪的日子,那是九年前,她在FATES的第二个年头,和高帅富股东相爱了,一切就如童话,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王子娶了王妃,连小王子都造出来了。
她第一次知道,掷地有声的道德竟可以这么脆弱,在他那双浅棕眼睛的注视下“咔擦咔擦”地裂开,化成粉末,再凝起,再碎开,反复许久,她,他们,都决定给自己条活路,爱就爱吧,万一哪天不爱了呢?
那时她住哪儿来着?喔,大学母校附近,和一群有今天没来日的小年轻住一片“L”形楼,他们吃Taco,听重金属,周末的夜里和临时起意的伴儿将床板摇得震天响。
她觉得自己比他们高尚,一个偷人的人偏偏觉得自己高尚。
直到伊万给了她一把钥匙,她的高尚便有了不抽象的载体。
钥匙打开的门在城北与市中心之间的昂贵地段,它没有城北的隐富低调,也没有市中心的喧嚣杂乱。
楼下大堂的黑人doorman一水儿的黑西装,毕恭毕敬称她Miss或Ma’am,可不就高尚了吗?
这是伊万名下的一处房产,伊万祖上是19世纪C城大火后靠做房地产发家的,不缺房子。
公寓里散着幽香,落地窗外是蔚蓝的大湖湖面,洗手台上是一盆矜贵的兰花,再没有Taco,再没有重金属,再没有震天响的床板,高尚的人向邻居掩藏这种人类进化史上亘古不变的运动。
就像此刻大床上体面高尚的他们,伊万残留着短须的唇在她颈间流连,所触之处在暗夜里闪着“嗞嗞”响的幽蓝火花。
“逾……”他已将这个英语里不存在的音发圆满,“我爱你。”
她冲到了浪尖,脑中突然想到:我被包养了。
等白天到了,她跟伊万说:“我付你房租吧。”
伊万好看地笑了,带着高加索帅气男人特有的唇边弧线,浅棕色的眼睛动情而包容地眨了眨,表示谢绝。
她知道,钱不够。
那年,那套两卧的公寓租金四千五,她每月薪水扣去税、医保和401K,净落三千六。和她一样的普通白领,每月花在房租上的预算不超过一千刀。
PR的定制裙上万刀一条,伊万让卡茜送来内部新款图片,让明逾挑。伊万就这样,让她住进她付不起的世界里,很绅士地给她不付款的理由。
和高帅富高管偷情有多刺激?明逾坐在业务部的格子间里,看着伊万刚发来的信息:今晚我想品尝你腿间的汁水……美味可口……
她抓了本文件夹去乘电梯,电梯升到十六层。她坐在伊万宽大得不像样的办公桌上,荷尔蒙的气味从身上的每个毛孔散出,她的两条长腿没处安放,伊万将它们兜在自己发达的手臂上,她抬起一只手拉伊万的领带,将他拉到近前,脱下他的西服外套,解开他的白衬衫,他早晨刚洗过澡,好闻的身体混着衬衫上的皂香,她将脸贴在他肌肉饱满的胸前,轻轻噬咬。
有一次伊万问她:如果没有这张脸、这副身体,如果没有金钱和地位,你还爱我吗?
明逾想了想,摇摇头,你的脸你的外型给了你自信和乐观,你的钱你的地位给了你优质的教育条件和气质……你要抽走底部的一处根基,上面搭建起的一切都会跟着倒塌,这是个幼稚的问题。
但是,若你今天突然残疾、破产,一无所有,我还是会爱你,因为你已经成了你。
伊万再疯狂,也没有在办公室里准备一盒套,就那一次,明逾中招了。
她是个没人管的孩子,未婚先孕也不会有一群家人要死要活地骂她辱没门楣,像当年自己的母亲一样。但她不想让孩子经历那些无法正大光明的纠结。
伊万却不希望她打掉孩子,他不能接受打胎,他要养她,要养孩子。
你会离婚和我结婚嘛?明逾问。
伊万艰难地摇摇头。
那么好了,明逾的恨跟着这花生仁一般大的血肉一同长起来,快两个月了,她一次次发誓去做掉,一次次被一种叫做“母性”的东西拉扯着,终于有一天,这团血肉帮她做了选择,自己流了出来,可她的恨却没有因此停止生长,反而从此生根着床。
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她在夜里哭哑了喉咙。
有时会怀疑冥冥中真的有什么能量控制着红尘种种,做错了会有一天报应回来,欠别人的会用别的方式加倍付出。
可她还是要恨,哪怕全世界都会骂她自作自受,她还是要恨。
两年的偷情结束了,明逾的脸上再也现不出甜蜜憧憬的调调,她成了一个冷漠的人。
她和伊万说条件:FATES有一项助学基金,她要申请到,要去藤校读最好的相关专业硕士。
还有一条没说出口的:学成回到FATES后,她要坐他的位置。
那时伊万的妻子产后抑郁已两年,他认识最好的精神科和心理学医师,明逾没告诉伊万,自己去找了他们治疗、吃药……美国有一点好,个人隐私是件庄重的事,医生连你亲老公的验血结果都不会透露给你。
FATES提供给明逾一笔可观的学费,条件是学成后服务FATES至少五年,这有什么?要坐上伊万的位置,可不要五年么?甚至更久。明逾这会儿驾着车在雪中的街道上回忆着,五年了,按理说她可以离开FATES了。
她脱去华服剪掉长发,在校园里做个朴素的学生,可她又怎会被掩埋?学校的华人圈里谁不知道这个美女学霸?明逾坐在草坪的长椅上看鸽子,白色柔软的卫衣,纯蓝的牛仔裤裹着修长的腿,鞋子是一百刀都不到的三叶草,阳光在不施脂粉的脸上勾勒着美好的轮廓和质感,二十来岁的留学生满怀憧憬而又缩手缩脚地凑上去,想认识她。
明逾淡淡一笑,二十岁的小留,三十岁的MBA镀金者,四十岁的访问学者,他们都来跟自己套近乎,他们若知道自己做了白人两年的情妇,知道自己一年前身上流掉过一个孩子,又会怎样?
江若景对明逾的所有事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知道伊万这个人,却没听到过背后的细节,她也知道继伊万后的那个女人,却也不知道细节。明逾对江若景,连倾诉往事都觉得没有必要。
可洪欣然一开始便知道有关伊万的所有细节,她心疼明逾。后来的后来,她给明逾发消息,咬牙切齿的样子透过手机屏钻出来:你为我做过什么?当年你可以为那男人重新来过,对我你却不能放弃任何!我醒了,看透了你!
明逾说当初的我一无所有,有的也是他给的,如今的我背负了太多……我说了给我两年处理这些,你答应了,现在还有一年。
洪欣然说你不过是想把分手的责任推给我,我不傻。
明逾突然连哭都提不起劲了,手机屏的光映在她眼底,凝成一块寒冰。两年前的狠劲又上来了,那些曾被洪欣然融化的坚冰、孵出的笑脸又都作废了,她一个字一个字打出:那男人起码给过我两年锦衣玉食的日子,给了我往上爬的阶梯,你给过我什么?
车轮碾过新积起的雪,进入库中。明逾打开车道地热,不让雪花在上面累积。
系统弹出提醒:客户号XXXXXXXX出库,今晚上飞机。
第8章 出身
那是陈西林的个人物品,米歇尔特意跟她打招呼,让她亲自过问,她便在系统设了提醒,每一步更新她都会知晓。明逾看了看表,C城的晚上七点半,业务部已经下班,今晚大概没有人会通知客户。她不知道陈西林此刻在哪个时区,打电话会不会打扰人家,便从系统调出她的邮件地址,给她发了封电邮,通知她这个消息。
回复几乎是即时的,陈西林说谢谢,还说节日愉快。
她在美国吗?明逾想想,欧洲这会儿已经凌晨,她大概不在北美就在亚洲。她翻出陈西林的电话号码,是那张空白名片上的,明逾已将它录入了手机中。
对方接了起来,明逾说也不知你那里是几点,有没有打扰到。
“我在东索办些事,不会打扰,时差早你一步扰乱了生物钟。你在C城吗?”她问。
东索?非洲东北部的一个国家,隔壁的西索正经历内乱,陈西林怎么跑到那里了?这么说她现在是……早晨四点多……
“对,我在C城,你的航空舱我会及时跟进,第一时间更新你。”
对方笑了起来,笑声被话机磁卡压低,近在耳边,“这不是大事,明小姐无需费神。圣诞假期有什么计划吗?”
“哪有什么圣诞假期,我放假,我那些非基督世界的客户们不放假。”
“哦~”陈西林了然的语气,“节日不过是给大家放松自己找个借口,都要给自己找借口才行。”
明逾琢磨这话,突然觉得迷茫,像迷失在了非洲的荒原上。想问问对方是一个人在东索还是怎样,想想又算了。钱可以买来临时的伴儿,若是愿意,云端上的阶层不用寂寞。
“明小姐,我好奇一件事。”陈西林却不打算放过她。
“什么事?”
“如果你们经手的客人,在一段时间后被发现是商业间谍,你们会有连带责任吗?”
“嗯?”明逾大脑一时短路。
“只是个人好奇。”
“哦……”明逾想了想,“十年前倒真发生过一起有一定影响力的案件,俄罗斯派到美国来的一个客人,是名高级技术人员,后来查出是间谍,新闻上都有报道。记得当时FBI来FATES调了所有资料,包括所有的电话录音,我们只是协助对方办理搬迁,最后判定没有责任。”
“没想到明小姐在FATES这么久了。”
“是啊,大学毕业就进的FATES,”这话题和今天的回忆诡异对接,“一进公司就出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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