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看了方谦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宫里面忌讳的事情可就多了,但是如果是最上头的那个人发话,可以百无禁忌。所以这个位置才显得格外诱人。”
“有什么好的。”方谦随手倒了两杯茶:“连亲人都算计,连宫墙都出不起。”
如果不是天下局势太乱,季峥心里又有血海深仇的牵绊与修行有碍,他压根不想季峥趟这次浑水。
老者愣了片刻,喃喃自语道:“你说的对,这宫里面的人一点选择的权力都没有,闷无趣了。”他说着拿茶当酒,一口闷了个干净。
方谦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都能触及人家的伤心事,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他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当今圣上有六位皇子,为什么要选一个常年养在宫外的。”
老者像是没听出方谦话中的试探,不以为意地说道:“你们自己沿途不都在宣传,他是天命所归,王朝至今才出了这么一个同时身具龙气和灵气的皇子,不是他还能是谁?”
方谦神色微冷:“他从出生便是如此,但皇室一开始的打算可不是这般。”
老者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人呐,都不愿意屈服自己的命运。别人看当皇帝的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这里的人却又羡慕那些修仙者漫长的岁寿。”
所以拿稚子为药引,想夺人灵根,可曾想过最终会两头落空。
那老者还在继续说道:“没有龙气,皇族无法服众,更没有办法继续控制众仙门。想抢他灵根的心,和祖宗基业比起来,到底还是后者为重。”
“荒唐。”方谦彻底冷下脸,突然生出带季峥一走了之的心。
管他什么破江山,只是不想如了这些人的意。
“这世上荒唐的事儿多了,望舒仙君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懂吗?天色将晚,我这里也没有好菜,就不留客了。”
方谦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但那老者显然不打算给他机会,说完之后直接背着手返回了屋中。
第128章 夜杀
这一天季峥回来的更晚, 方谦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老者的话告诉季峥。又觉得说完之后, 季峥真的有可能甩手一走了之。
抬头便见季峥正和自己身上的衣服做斗争,他身上穿着的是礼部新送来的礼物, 样式繁琐自己越解, 那扣子越是缠绕在一起。
但什么太监宫女的, 都是季峥自己轰出寝宫的。如今空荡荡的寝宫中, 只有两个活人。方谦无奈上前, 掰开了季峥添乱的手, 试图为季峥解开衣扣。
这身衣服原先至少得有三□□着脱下, 方谦琢磨了一会儿, 也是越帮越无力,干脆拍了拍季峥:“做个前桥, 让重力帮你脱衣服。”
季峥没动。他仍是直直地伸着自己的双手, 看着还在纠缠衣扣,目光深沉却像有火焰蕴含在其中。
他故意没有让宫女帮忙打理,一方面是不喜欢外人接近自己, 另一方面也存了找机会亲近方谦的心思, 沿途行军其实一直都没有时机再做亲近的事儿。
等到这熟悉又陌生的皇宫之后, 季峥心里就没有一刻安静过,强压在血脉的滔天仇恨一直蚕食着他的意志。
季峥没有一刻不想直接拔剑冲进那人寝宫, 为那一夜长眠的人复仇。
只有到了方谦身边, 他的心才能真正平静下来。说平静也不对, 他永远做不到在方谦身边没用绮念。
谁知方谦抠了半天的扣子, 也有些恼了。他往季峥的小腹上狠狠一拍, 季峥只得如他所愿,弓起了前桥。方谦自下而上,一路将他这身繁复袍子向上撩起,竟发现里头还有不少内扣,顿时气结:“就算是个粽子,也不带这么难剥的。”
被衣服蒙住头脸的季峥想象了一下方谦的样子,不由笑了一下。紧接着,他便又听到方谦说道:“你见到那个人没有?”
季峥此时的心情全在方谦身上,猛地听见这么一句心情稍沉,但也没有坏到彻底。方谦的手隔着亵衣在他的腰上不住触碰,他声音听起来都变得沙哑了起来:“没有。”
方谦动作不停低着头继续和复杂的礼服扣做斗争,眉头却挑了起来:“把整个江山都给你了,却连面都不肯露,这个人也真是够奇怪的……谁!”
他的手还放在季峥的衣服上,腰侧挂着的斩阳却直接出了鞘,冲破屋顶刺向蛰伏在上方的黑影。
斩阳再回到方谦手中时,上面已然见了血光。方谦手持斩阳,转眼之间便已经离开了寝宫。
季峥第一时间站直身子,被撩起的裾摆一一垂落回原来的位置。他看着解到一半的礼服,嘴角抿成一线。今晚本该是良夜,却总有些不开眼的东西跑来捣乱。
他也没有耽搁时间,脚下一点便来到了寝宫外。
整个东宫一片宁静,没有风也没有人声,只剩下浅白色的月光和昏黄的灯影笼罩着宫阙。
外面守夜的侍卫和宫女倒了一地,四周站着七八道黑衣人影,见季峥出现之后,同时出手攻向季峥,手上尽是杀招。
季峥和方谦也出剑了,却不是冲着黑衣人去的,而是刺向了他们周围空着的地方,那几人微愣之后举剑去挡,却没有快过方谦和季峥的剑。
黑夜仿佛被劈开了一道裂痕,凝滞的空气突然又流动了起来,四周有人声传来。
“快点,那边!”
一道巨大的威压笼罩下来,那几人黑衣人没有半点停顿咬破了齿间的毒药,闷哼一声全部倒地不起。
竟是在同一时间自缢了。
下一瞬程臻便出现在院落当中,他脸色并好看。自从他负责镇守皇宫以来,已有上百年没人敢随意闯入了。
皇宫当中执勤的守卫也很快赶来检查地上的尸体,发现也都是宫中当值的人,腰侧都带着腰牌。难怪能悄悄闯入东宫当中,还在这宫中布阵。
程臻沉着脸,越走近季峥,脚步也越快,仿佛非如此不能显示他的恳切。待到季峥面前时,他更是第一次单膝点地:“微臣护住来迟,请殿下责罚。”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些匆匆赶来的将士也是齐刷刷跪了下去,甲胄摩擦的声响都极为齐整。
季峥衣冠未正,蹙眉看着寝宫上方露着的大窟窿,神色不愉地说道:“查,是谁派来的,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意思便是是否惩罚,怎么惩罚,你们自己看着办。
那些守卫闻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若是太子责罚他们还能留下性命,可惜……
但此时却无一人敢提出反对,连头都未敢抬起。
这一夜最终季峥和方谦是在偏殿凑合过的,宫女重新打理完退出时,已经过了三更天。
方谦合衣坐在床榻上:“距离你登基还有九日时间,这九日里暗杀不会少,就是不知道是你的哪一位皇兄派来的人了。”
估计也查不到了,方谦说着转头看向还在和自己衣物较儿劲的忍不住一笑道:“这天都快亮了,你还脱什么。”
季峥也是无奈,放弃更衣的打算,坐到方谦旁边:“戚师兄如今在宫外,也在暗中布置我们自己的人,只是……”
“有点来不及。”方谦接着季峥的话说完,忍不住叹了一声,这十天看起来是皇位交叠,更像是催命符。
他们在皇城没有根基,想要扎根绝非一朝一夕的,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却不够多。
方谦往后一躺:“想那么多做什么,天总会亮。”
“我倒是希望晚一点天亮。”季峥往后一倒,躺在了在方谦身边:“明日无论谁阻止,我都去见见那个人。”
他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有一个了解。
方谦侧过头看了季峥一眼,笑着直接握住了季峥的手。“好啊。”
一点点金芒顺势落入季峥的体内,那是方谦分出来的一片神魂。
季峥的手像是被烫了一般蜷缩了一下,却又没舍得松开。小时候那一次,他喝醉了酒无知无觉,这一回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神魂落入自己的体内。
那一瞬间两个人仿佛交融在一起,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季峥捧着自己的胸口,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那个人神魂的温度,不过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
他转身用力抱住身边的人,整座皇宫像一座孤城,唯有身边的这个人是真实的。
既然主动撞了进来,就别想再离开了。
……
五更一到,几位大臣已然等在东宫外,就见季峥持剑从侧殿当中踱步走了出来。
几人俱是一震,还没来得及反应,眼见已经不见了季峥的踪迹。
华盖殿。
九十九阶白玉梯一路向上,这里便是整个京畿最高权位的地方。高挑的飞檐,盛起落雪仿佛于云端之上。
这里住着的,也是整个九州最具权力的那个人。
季峥举步走上白玉阶,老太监疾步从殿内跑了下来,一路追在季峥身前,有意无意地拦住他的去路:“殿下,无诏不可入内啊。”
“让开。”季峥声音极冷,脚步一错便绕开了那个老太监。
“殿下……”老太监长叹一声,撩着衣摆匆匆忙忙地赶到季峥身边:“你不能这么乱闯。”
季峥充耳不闻,九十九阶梯仿若一瞬便走到尾,随即滔天的威压便从大殿之内落在了他身上。
是程臻。
季峥只是皱了下眉,便继续走了下去。
那老太监没有再跟上前,刚刚面上的紧张全部褪去,只剩下平淡和冷漠。
季峥的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难,殿中人的威压一开始只是警告,而随着他的靠近却在逐步增加,最终踩在他临界点上。
季峥依旧没有停,他知道一定自己停下来,就没有机会再靠近这个地方。
金色的龙气缠绕在季峥周围,还有一点点金光缠绕在他心海当中,被牢牢锁在体内死活出不来。
“你这让我很为难啊。”方谦近乎无奈的调侃在季峥耳边想起:“我是想护着你,不是来被你护着的。”
季峥嘴角微扬,却一言未发,又往上走了几步。
“你连九天都等不得吗?”大殿之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算了,想进就让他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一直笼罩在季峥四周的威压瞬间消散,眼前的大殿轰然打开。
“我怎么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季峥没有听见方谦自言自语的声音,事实上当他踏进大殿的那一刻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京畿重地,即便皇室不能修行,也有灵气萦绕,又受龙气千年滋养。虽非仙家之地,但也胜似仙家。
但这大殿当中,却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阴气,甚至黏稠在了一起,比万鬼窟下还要重几分。
层层阴气遮天蔽日,阻断了外面的阳光,在这一片阴暗当中,有一个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阴影处。
目光如炬,盯着走近的季峥。
“是他?”不对……
藏在季峥体内的方谦神魂只看了一眼就依旧分辨出,哪怕这位老人和竹林当中那位长得再像,他们的眼神却差了太多!
第129章 见面
大殿之内, 除了老者之外并不见其他的人。
“你想见朕?”老者走路的动作极慢, 一步一步走到季峥身前:“朕以为你只会恨朕。”
他凑近之后,季峥和方谦才发觉不仅这大殿之上, 就连这老人身上都缠满了阴气, 像是来自阴间的死魂, 又像是……入了魔道。
这样的气息, 方谦曾经在陈殊予身上感受到过。
这是多行不义, 还是实验太多……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了?
老者的目光贪婪地看着季峥,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着自己血脉至亲, 倒像是看着一盘食物。
他的目光令人极度不适, 季峥眉头紧蹙,腰侧的长剑发出阵阵剑鸣。
老者强迫自己扭过头, 看了一眼身后明黄的龙椅, 上面雕刻的龙头栩栩如生。老者目露怀念之色,终究压过了贪婪:“有什么想问的尽快问,问完就尽快走吧。”
这老者到处都透露着古怪, 季峥却冷着脸不动不动。
他曾以为自己会一路浴血, 杀至此殿;也曾想象过在战场上, 将对方的头提在手中,却从未想过他们会这般平静地面对面站着说话。除了老人对他的傲慢与不视他为乎人的傲慢不曾改变, 季峥对他的恶感, 也不曾改变。
季峥的手按在剑上:“当初是你派人去的林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似有些温热。
老人并不避讳, 缓缓点了点头。他看着季峥扶在剑柄上的手, 竟是将力道撑上了手中的那支拐杖, 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向龙椅走去:“是朕。林家忤逆,该杀。”
过往的血债就这么直白的摊在自己面前,季峥恨到极致反倒笑了出来:“可我觉得不该。”
老者的喉咙里低低地压出几声笑。他并不回头,只用后背对着季峥:“可你现在,也杀不了朕,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杀死朕了。””
他说完又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张龙椅,后背对着季峥,仿佛丝毫不怕他会从身后出剑。或者说,即便他出剑了也没有用。
因为在老者背过去之后,季峥就已经出剑了,他的剑却被阴气凝结成道道魔影缠住,如蛇尾一般猖狂摆动。他的剑再难以寸进。
季峥没有收剑,清亮剑锋仍然直指老人的后背:“不论是身边效忠多年的臣子,还是继承你血脉的骨肉至亲,你都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我。但你却要将皇位传给我。”
季峥语气依旧平静:“你已经快死了。”
若非如此,这个贪婪至极,又狂妄至极的人,又怎会将自己的江山拱手于人。
老者眯了一下眼睛,身上有杀气弥漫,但又很快散了去,他大笑着说道:“你说的对,若我不死,这皇位我不会给任何人,这江山只会是我的。”
他这一次没有自称朕,而是以我自称,话语中尽是对岁寿不能绵长的遗憾。
“你的江山南方和北方都有战乱,你的几个儿子都在计划着逼宫夺位。”季峥冷笑一声:“有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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