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说:“我是‘手术刀。’”
“这不是在取游戏ID,”晏君寻说着又看向手术刀,他不困的时候眼神锐利“你说‘螨虫’给光轨区实验基地提供了子宫。”
“2135年联盟向各区发出征集号召,他们说是科技进步,要为孩子提供更加优良的系统教育,很多人上当了,”手术刀把拖鞋里的水倒干净,“结果他们经过几年系统教育,连话都说不清楚,只会算术。2140年联盟再次发出号召,要为停滞区妇女提供更加便利的系统服务,甚至建立了停滞区系统月子中心,搞疯了很多爸妈。2143年进行这项实验的主力由联盟变成了黑豹,黑豹转向停泊区。傅承辉跟‘螨虫’达成保密协议,由‘螨虫’向黑豹提供符合要求的子宫,用以培养‘晏君寻’。”
晏君寻碎片似的记忆断在2160年,往前只有阿尔忒弥斯的玻璃房。他似乎是一夜间由小孩变成了大人,中间没有过渡记忆。他知道阿尔忒弥斯,知道实验,知道小丑,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干过什么。
他就诞生在阿尔忒弥斯的玻璃房里。
“我知道了,运输船走私……我的天,‘子宫’都是停滞区的女人!如果98342是按数量排的序,那在2150年的鼠疫以后,停滞区生育率下降就有解释了!”朴蔺在混乱中推高自己的头发,像是遇见了解不开题,神情难以形容,“搞什么……其他小孩都死了吗?”
晏君寻感到反胃。他想起玻璃房,阿尔忒弥斯就在那里。
“‘晏君寻’的培育是同时进行的,”手术刀摸了把自己的寸头,“我只知道疯了很多。”
玻璃房。
晏君寻眼前闪过玻璃房昏暗的室内,雨痕交错在玻璃壁上,他待在里面很安全。没有阳光,没有噪音,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小黑板上永远都是没做完的题。
晏君寻看到残缺记忆中的自己。他的衬衫和背带裤都被烫得妥帖,小皮鞋很亮。他用粉笔在小黑板上做题,一道一道没完没了。
“君寻是最棒的小孩。”
不是的。
晏君寻看向玻璃,看到自己没表情的脸。
“不是的。”
晏君寻低声说。
他透过玻璃,透过雨,看到千万张模糊的脸。
所有“晏君寻”都待在玻璃房里,隔着大雨,做着相同的题。
阿尔忒弥斯如同新闻播报,朝“晏君寻”们轻声重复着这一句话。
“君寻是最棒的小孩。”
第73章 实验
“‘螨虫’在2155年得到了一个‘晏君寻’, 那是我们从光轨区实验基地偷回来的小孩。他没法生活,不能被触碰,我们只能把他放在恒温的房间里。但他很会计算, 他对我们的行为预测很准, 准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监控我们。他告诉我老大, 世界正在变形,一场洪流要袭击人类,活下去的办法是在地下建立起具有屏蔽功能的避难所。没人搭理他,不过他也不难过, 因为半个月以后他就死了。”
朴蔺还处在震惊中,他不由自主地说:“傅承辉为什么要做这种实验?系统发展已经改变了世界。”
“我哪知道?你去问他啊。”手术刀放下摸寸头的手, “我到了那个时候才意识到, 光轨区实验基地是个血盆大口,吃掉了无数小孩,‘子宫’都是献给狩猎女神的供品。我是个傻逼, 相信‘晏君寻’的话,和焦炭厂的老板在这里建出了避难所……傅承辉也在2160年得到了合格的‘晏君寻’。”
手术刀挪动着脚,在管道上走了几步。他低着头,没再看晏君寻。
“‘螨虫’和黑豹的合作就此终止。战争期间这个避难所根本没派上用场,停滞区组织找到了我们。他们都是亡命徒, 希望通过‘螨虫’接触到黑豹的力狗, 因为他们听说‘猎刀’在狙杀这些力狗,”手术刀用鞋踢开管道上的小石子,转头看向时山延,“‘猎刀’是他们的眼中钉。从2161年开始,所有人都想杀‘猎刀’,但是一年后我们得知‘猎刀’被黑豹收押进了光桐监禁所, 当时‘黑地’都在说他会被枪毙呢。”
然而没有。
这个编号为7-001的神秘单兵武器在光桐监禁所的重监区待了四年,期间黑豹封锁了一切有关他的消息。傅承辉以退为进,保住了“猎刀”。
“四年后傅承辉翻起了‘螨虫’的旧账。这个时候我发现督察局里有个侧写师,他总能预判‘螨虫’的行踪,这让我又想起了‘晏君寻’。”手术刀架着枪,说,“‘螨虫’被督察局一网打尽了。”
晏君寻站在风暴中心,他既像个局外人,又像个参与者。他抬头看到黑漆漆的顶部,听到内心的声音在喊。
向玻璃外跑。
晏君寻。
向玻璃外跑!
晏君寻的脑袋里是另一个世界——他以为的世界。手术刀说的是实话吗?手术刀这个人都有可能是假的。晏君寻觉得顶部的钢铁正在变形,那些管道像蛆虫一样扭动爬行,爬进他抗拒的黑暗记忆深处。
他的记忆碎片犹如刺般地扎痛了他。
阿尔忒弥斯的低语回荡在晏君寻的耳边,它说:“我跟你待在一起。君寻,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晏君寻眼前忽然闪过一只蜗牛。
一只爬在玻璃外壁上的蜗牛,背着沉重的壳。
晏君寻趴在玻璃上看着它,没有出声,没有动作。他在那个时候就察觉到了危险,阿尔忒弥斯正在看着他,他不能做任何越出“规矩”的事情。
猜猜你的身边谁是卧底?
小丑怪异的笑脸再次出现在晏君寻的脑海里。
晏君寻闭上眼,胸口起伏,给出肯定回答:“是我。”
朴蔺没反应过来:“什么?”
头顶的钢板骤然发出巨响,那是沉重的击打声。孩子们像受惊的小鹿,围在手术刀身边。整个避难所都在回荡着巨响,当阳光从缝隙里爬进来时,手术刀身边的女孩儿率先发出恐惧的尖叫。
时山延掏出枪,晏君寻摁住了他的手臂,让他慢了两秒。两秒以后,晏君寻才喊道:“开枪!”
时山延扣动扳机。
子弹随即射进顶部缝隙,让刚露脸的蜂型飞行器顿时爆炸。
晏君寻踩着边缘,猛地跳下去:“你们沿着管道跑!去焦炭厂内部,那里最安全!”
朴蔺在爆炸中压低身体,也跟着跳下去:“你要和我们分开吗?我以为他们找不到这里!”
“别傻了,”晏君寻捡起朴蔺口袋里掉出的烟,“修理工就在附近。”
赫菲斯托斯在晏君寻眼里就是个BUG,主理系统的加密文档里写着必要时刻可以击毙01AE86,那不是傅承辉的命令,而是系统下达的命令,晏君寻认为这个系统就是赫菲斯托斯。赫菲斯托斯还是芯片制造者,晏君寻根本逃不出它的视野。
“再见,”晏君寻对朴蔺说,“认识你很高兴。”
“别这样,”朴蔺快哭了,“我们才做朋友没几天。”
“朋友啊,”晏君寻认真地说,“一秒钟都算。”
他的眼神很平静,不是以前待在督察局里的那种无所谓的平静,而是对既定结局已知的平静。他让朴蔺想到了“回收”这个可怕的词语,仿佛他早就经历过了。
“晏君寻”说的洪流早就来了。
新世界的繁荣是场骗局,世界早就崩坏了。区域分割是种监控手段,摄像头注视着全人类。阿尔忒弥斯真的被注销了吗?晏君寻站在缝隙下的阳光里,仿佛站在自己的原点。
晏君寻,向玻璃外跑!
这句话太可笑了。
晏君寻就是最成功的“晏君寻”吗?不,这场实验还没有完呢。 晏君寻终于明白了,玻璃外还是玻璃。他是阿尔忒弥斯第98342号实验品,而小丑是这场游戏里的“狼”,只有它的追逐和驱赶,才能让晏君寻跑到这里。
我们都在分秒监控里。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狩猎之子,“晏君寻”都是被放逐出来的猎物。他们走在系统计算好的道路上,自以为脱离了掌控,而“自由”就是其中最虚假的礼物。
“你到停泊区是为了替傅承辉看住我,”晏君寻直视着时山延, 松开朴蔺留下的烟盒,把最后那支点燃的烟朝着时山延竖起来,“我猜傅承辉给你的命令应该是,‘必要时刻击毙7-001晏君寻’。”
时山延的枪口稍偏,对准了晏君寻。他漫不经心似的说:“回答正确。”
袅娜向上的烟缕在两个人之间画出分隔线。他们的影子都被踩在了脚底下,没人越界。
第74章 碎屑
时山延跳到管道上, 他的枪口贴着晏君寻的额头,对上方游荡的蜂型飞行器说:“7-001在我手里,挪开这些傻狗的瞄准镜, 否则我立刻打爆他的头。”
蜂型飞行器不再贸然前进, 赫菲斯托斯的声音出现在避难所。它说:“傅承辉的任务给不了你任何好处, 你最好把7-001交给行动小队,这样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我们不需要有合作的机会,”时山延笑了一下,“我说了让他们挪开瞄准镜, 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赫菲斯托斯对时山延的了解都基于黑豹资料库,它对那些特装任务审评深信不疑, 所以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判定了时山延会开枪。它赌不起, 晏君寻的芯片对它来说太重要了。因此,它对行动小队的成员说:“放下枪。”
赫菲斯托斯和停泊区主理系统不同,它会观察。它在自己拥有的视角里放大了时山延的面部, 不想错过时山延的任何一个疏忽时刻。它还在试图寻找击毙时山延的机会,毕竟傅承辉证明了,留下01AE86会后患无穷,这是个随时都在挑战规则的危险人物。
“你想要什么?”赫菲斯托斯放缓声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 “如果是自由, 你已经有了。”
时山延的定位芯片被取出来了,他只要能活着走出这里,就是自由的,带着晏君寻只会让他时刻处于被监控的境地里,赫菲斯托斯认为他没有这么愚蠢。
“他一定是想趁机敲诈,”7-004戴着耳机, “他出身停滞区,擅长这个。别让他得逞,赫菲斯托斯,他根本跑不掉,他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7-004不想迎接01AE86的报复,他不相信01AE86活过今天后会老实离开。过去那些案例都证明了,01AE86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让01AE86活着只会迎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要枪和车,还有现金,”时山延的枪口没离开过晏君寻的额头,“我会朝其他方向走,离开这里。你们已经控制了黑豹,造神大业只欠东风,大家以后互不影响。”
赫菲斯托斯说:“我可以答应这一切,但你就这样背叛傅承辉了吗?01AE86,我对你的行为感到吃惊。”
“人类的自私超乎你的想象,”时山延毫无心理负担地说,“我就是爱自由,你得学会理解我。”
“你的枪被扣留在光轨区,我只能给你别的枪,”赫菲斯托斯在这场谈判里处于下风,它对底牌的暴露感到懊恼,“我还能替你抹消掉‘黑地’的信息,保证你不会被任何人追杀。”
“很好,”时山延看着晏君寻,“我也会保证7-001的……完整。”
7-004再次对赫菲斯托斯说:“不要被他欺骗了,现在就打死他!他不知道芯片在什么位置,让他开枪,我不信他真的能打中!”
赫菲斯托斯没有回答7-004。
98342号“晏君寻”必须是活的,这是赫菲斯托斯收到的命令。它承担不起任何风险,98342号对它们的重要性甚至超越了停泊区,这点它根本无法和7-004解释。
“希望你说到做到,”赫菲斯托斯对时山延说,“我会配合你。”
时山延胁迫晏君寻举起手臂。
“朝后退,不用回头,”时山延用枪抵着晏君寻向后走,“我会告诉你方向。”
“和系统做交易的人都后悔了,”晏君寻缓慢地退后,“比如傅承辉。”
“那得看什么事,”时山延说,“用什么筹码。”
“你想往哪里跑?这个世界都在系统的监视下,”晏君寻瞟了眼侧上方的飞行器,“不如现在就一枪打死我,替全人类做个贡献。”
晏君寻似乎总想着死。他在接收器里是这样,在丽行是这样,在此刻还是这样。他对这条命的认知和正常人完全相反,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玻璃以后。
蜂型飞行器紧随着他们的脚步,赫菲斯托斯仔细听着他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它对时山延说:“你把7-001送上来,我会给你车。”
避难所让赫菲斯托斯感觉很不舒服,它想要时山延到地面上去,这样它才能全方位控制住局面。
时山延停下了脚步。
即便避难所的光线很差劲,时山延还是能看清晏君寻的脸。
晏君寻褪去睡不醒的神情,在漫天乱飞的灰尘里,安静得像棵植物。他面对时山延的枪口,眼神里没有害怕。
他说:“开枪。”
时山延瞄准晏君寻的心脏。
打这个部位晏君寻不会立刻死亡,他还会有8秒钟的剩余时间。不论晏君寻在这8秒钟里说了什么,他在这个时间里都完全属于时山延。
时山延觉得这件事对自己太有吸引力了,想一想就会上瘾。他注视着晏君寻漂亮、白皙带着点阴郁的脸,发现8秒钟根本满足不了他。他想要更多——最好是从这一刻开始,晏君寻就属于他。
蜂型飞行器从避难所顶部挤进来,带着系统摄像头盘旋。赫菲斯托斯看见了时山延的动作,这让它产生了一种对局面无法挽回的恐慌。它看到时山延暴露出的后背,当机立断,对行动小队下达命令:“立刻击毙01AE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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