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九久在兵书尚书府中,本来也单纯不到哪里去,年纪轻轻也没什么书生意气,他想的就是少爷只要能顺利升官,无论他做什么都行,可是这事最近也出了变故,他气的两腮都要像个青蛙鼓泡似的:“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这官衣我看穿的也不稳当,少爷你本来代理大理寺卿当的好好的,可是凭空又空降了一个少卿,这谁是大理寺卿还难说了。”
这个事岳孝严倒也没太当回事,嬉皮笑脸道:“岳九,这个事自有我爹去解决,他轻飘飘的四两拨千斤就解决了,我们根本不用操心,我看还是操心点别的吧,你今晚要不…还继续和我一起住?”
整日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愁完了官身岳九又开始愁人身。他看着岳孝严有点铁青的脸,心下非常担忧:“嗯,我继续睡在外间。”
现在少爷屋子里闹的越来越凶,每日里能睁眼好好睡觉的时候都有数了,任是神人也打熬不住。
漫天碎雪琼晶,暗夜沉沉,从今天开始,大理寺就算是开始过年假了,岳孝严平日里吊儿郎当膏粱子弟,不过胸中自有正气。
大梁以律令立国,大理寺是大梁国守护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权威和正义还是不容挑战的,岳孝严总领大理寺工作小半年了,大概猜得到以后大理寺卿的位置是不会改变的,还会是他的,此次又空降了一位少卿,左右不过是官员在启用之前再考验打压一下罢了,套路来着。
现在他还有更要命的事要处理,是真要命。
岳孝严正洗漱沐浴,意兴阑珊的泡在水池子里,眼前透过氤氲蒸腾的热气,产生了一种幻觉,仿若有一个楼兰美人穿着露脐装,在这白雾之中开始起舞,他一时间不想其他的杂事,行起了注目礼以示尊重,看这美人晶莹窈窕,冲他秋波频送着挥手。
岳孝严嘴角带着似不以为意的笑,一回手自水池旁的托盘里捏起一颗晶莹的荔枝——这荔枝可是皇宫大内在应季的时候放在冰窖里保存下来了,虽然没应季时候那么好吃,不过也算是冬季里的极度珍惜物种。
他冲着这个美人,慢慢的给荔枝扒皮,露出剔透白嫩的荔枝肉来,伸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之后魅惑地笑笑,向美人点了点头。
蒸腾水汽里的美人貌似羞答答的读懂了他的暗示,像花间蝴蝶似的起舞,伸纤纤玉手,本就单薄的衣服渐渐滑落。
岳孝严背靠着水池,左手扶着池沿,右手两指捏着剥了皮的荔枝,向这个美人喉结滚动,暗示性的勾了勾小指。
别说,水汽氤氲中的美女还真肤如凝脂,含羞带怯的过来了。
谁知道岳孝严张开嘴巴,手指一弹,剥了皮的荔枝直接弹进了嘴里,像是野兽撕咬猎物似的恶狠狠咬了几口缴了稀碎,又“噗”的一口将荔枝核冲这个美人吐了过去。
幻境中的美女气坏了,也不管自己到底能不能伤到他,伸手就过来卡他的脖子,看那个样子是想把他按在水里淹死。
岳孝严当他不存在,继续伸手去拿荔枝,在别人眼中他是在自言自语:“行了,别老呆在我家浴室里了,我和我大哥、还有岳九,虽然姿色不错,你也光看吃不到嘴啊,不过那两个人全看不见你,你也就能趁机吓唬吓唬我,你有本事就把我吓死,难道还幻想着把我引到水池底下淹死不成?”
岳孝严八字太轻,最近气场不知道为何的在减弱,身边招来的脏东西不少,这美女估计也只是其中一个,她活着的时候命格属水,那一日岳九和岳孝严半夜走路,一边走路一边说鬼问神,估计是夜半伏在岳孝严身上,又阴差阳错的直接带回了浴室。
浴室水汽旺盛,特别适合这美女长治久安,她索性呆着不走了,岳孝严看眼前的美女真真假假,也分不清楚是真实的还是幻觉,直接来了一个随遇而安。
正这么个时候,岳九大摇大摆的就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眼睛锃亮,像是掉进了米缸里的耗子:“少爷,明天就算是放假了,今晚一会我们小酌喝几杯放松一下?这酒可全是在府里酒窖存了快三十年了。”
孝严挺感兴趣:“什么酒?”
岳九把盒子往桌上一放,忽闪了一下子眼睛:“何以解忧,唯有草原闷倒驴!怎么样,怕不怕?”
岳孝严一挑眉梢:“怕个屁!要说喝了这么多酒,我还真的最喜欢闷倒驴,来,多喝点,之后研究一下这个年怎么过才算舒服。”
岳九顺着岳孝严的目光向水雾中看了一眼,白茫茫一片:“少爷,你刚才自言自语什么?是又看到她了吗?”
“嗯,隔几天好像就能看到一次。”岳孝严在水中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往岳九拎来的食盒里边看:“你带了的是什么?有几个菜?”
岳九厌恶的像白雾里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些缠腿的到底是不是冤魂,搅的少爷心神不宁确实可恨:“少爷,你以后看到他们也别理他们,当他们不存在就行了。街上风水先生说了,你越和他们交流,他们就越磋磨你。”
岳孝严确实是苦中作乐的好手,看到吃了马上忘了刚才差点被女鬼勾魂的事,开始惦记着吃:“小九,给我搓搓背,之后我们两个就开始吃!”
岳九捞过一条毛巾蹭着孝严的肩膀后背,嘿嘿的嬉笑:“少爷,大理寺的捕快们还说你是玉面判官,不过你这几年在外面晒的越来越黑了,简直是个黑小子,算什么玉面啊?”
确实这几年岳孝严有意把自己越晒越黑,挺好的一个老爷们搞那么白净干吗?像梁恩泽他们家那样,盛产小白脸吗?“小九,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我这是墨玉。”
“别吹了,快点擦干了回屋里喝酒去!”
哥两个晚上喝了不少酒,几个坛子全空了,将盘子里的酒肉也吃了一空,岳九一向瘦瘪瘪的肚子也有点鼓了起来,两颊绯红的晃到了外间的床上,嘴里嘟囔着:“酒不错,要说这喝酒还是得喝游牧民族的,够劲。”
岳孝严空有花架子,实则还没有岳九有量,他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喝酒燥热,将前襟的睡袍衣领也扯开了,双眼下各有一个挺明显的黑眼圈,头一歪就异常顺利的进入了梦乡之中。
他飘飘忽忽的,好似来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中,看起来像是一条街全是秦楼楚馆,还是那种低档的场所,路边熙熙攘攘满眼睛放绿光的是来寻花问柳的汉子们,正在各个花楼门口的姑娘胸前和腰身上打量,岳孝严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一位的脚,来寻欢作乐的大汉当场不乐意了用眼睛瞥他:“小子,你看什么呢?出门不带眼睛吗?”
岳孝严慌忙往道路一侧让了两步,点头赔不是:“对不住了,刚才光顾着看花了,没留意到您,抱歉抱歉。”
这一退,又推到了路边老鸨的怀里去了,这老鸨油光满面,打扮的花枝招展,看起来应该生活滋润,腰快有岳孝严两个粗了,一伸手就把岳孝严的胳膊抓住了:“哎呦,这位公子,别走了,留着玩玩吧。”
岳孝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小爷就是想玩,也不能选这么个全是胭脂俗粉的地方啊,当即堆着一脸无奈的假笑,有点想离开这个地方。
刚没退出去五步,路边一群花红柳绿的失足少女就围上来了,一个个挥舞着手帕或伸手拉他,或颜面浅笑,七嘴八舌的莺声燕语道:“公子,我们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姐妹陪着你,多好啊,留下来嘛,留下来嘛。”
孝严心中发紧,觉得自己面对的简直是红粉骷髅,这些人是巴不得马上一口水啃了他,之后剩下点骨头熬成药渣,有心思手上加点力推开她们,面对的还全是女人,不好意思使出全力,正想着怎么脚底抹油开溜的时候,耳边“扣扣扣”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第10章 白茫茫
他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原来刚才是个梦境,他还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由得轻出了一口气,真是梦游太虚真境,刚才怎么到了那么个脏兮兮的地方?
这么晚了,谁会敲门呢?岳孝严担心敲门声音太大,吵醒了睡在外间屋的岳九,扶了扶昏昏沉沉的额头,也没多想,下床就去开门。
进来的是大理寺的两个捕快,董旭和党杰,身上还穿着皂色的官服,平时和他搭把手干事的时候还挺多的。
这两个人顶风冒雪,进门带进来一股子寒气,直接在外间会客厅就站着禀告了:“岳大人,大理寺现在有圣旨到了,说是大理寺卿已经另有其人,没把位子留给您,大人您看,是不是需要做一下姿态,马上回去接旨?”
岳孝严面色如常,不过心中已经转了好几个圈了,他父亲费尽心机把大理寺卿的空缺让出来,就是为了让他这个二儿子能子承父业,捞一身好官衣。
而今前一阵子空降了少卿,估计就是圣上的意思,第一是空降的官员来头不小,再者圣上也在看岳家对这个事情的反应,岳孝严一定要表现出高姿态来,否则可能连累家人。
思及至此,他不再耽搁时间,看了一眼外间屋床帐里睡的天昏地暗的岳九,飞速的穿上了官袍,蹬上了官靴,随着董旭和党杰两个捕快一起出门赶往大理寺。
虽然是晚上,不过可能是因为月色和雪色交相映,加之年关将近,大户人家户户全挂上了灯笼,照的户外白昼也似,岳孝严跟着两位捕快出了府门,董旭和党杰也不管是不是大人跟在后边,走到脚不沾地飞快的掠过这些街景。
岳孝严追赶了半晌,还是距离二人有些远,他心中有些奇怪,大理寺规矩森严,等级分明,这两个捕快走这么快做什么?不是他们的规则啊,想到这,他留了个心眼,想走到两个人前边去,看看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反常。
可是看那两个人走的也没比他快太多,就是偏偏走不到两个人前面去,新了鲜了,见怪不破,其怪更凶,还是得弄明白这两个兔羔子甩开膀子是要做什么。
可能这么一想着,孝严脚下的速度就嗖嗖的更快了,还真晃到了董旭和党杰的前面。
他定睛一看,当即吓了一激灵,这哪里是什么董旭和党杰的样子,或者连个人样子都没有,只见不知道何时,两名捕快已经变成了一高一矮两截木桩,木桩上画着死气沉沉的眉毛眼睛,身上皂色的官服也没了,变成了两件蓑衣。
高树桩身材极高极瘦,矮树桩高度仅是高树桩的一半,身上蓑衣支楞巴翘,头上还全带着斗笠,见岳孝严瞪着眼睛看他们,也睁着死鱼一样的眼睛,翻着白眼根木木的冒着凉气盯着岳孝严看。
孝严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饿狼们包围了,那眼神仿佛遗憾了没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把他生吃活剥了似的,他心下瘆得慌,心道,不好,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好人,我不能和他们走,得回家里去。
想到这,他马上转头,幸亏雪色和月色明亮,还找得到回家的路,心里的侥幸还没说完,当即四周起了大雾,但见大雾蒙蒙、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好像顷刻间什么也看不到了。
任是谁,这种场景也得吓得半死,岳孝严在大雾中完全辨不清楚东西南北,陡然睁大了双眼愣在了原地。
他忽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感觉太真实了,四处看了看,太好了,没有大雾,也不是在外边,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床帐撩起,上边画的景色依旧是塞外仙山,外屋岳九睡觉磨牙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悦耳,原来刚才还是梦境,许是梦境太真实了,吓得他三魂七魄吓的全归不了位。
孝严酒喝的多了些,口渴的厉害,他抚慰了一下砰砰狂跳的心脏,暗骂自己刚才是被连环梦魇住了不成?这噩梦做的是又上新台阶了。他借着月光,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想要喝一口水压压惊。
可是刚抬起手,却被床帐上的一个大蜘蛛吸引了注意力,深冬腊月的,哪里来的蜘蛛?而且这蜘蛛有碗口大小,周身散发着莹莹的绿光,正吊着一根粗粗的蛛丝,从床帐上缓缓的降下来,八条腿张牙舞爪,没一刻老实。
岳孝严倒是不怕蜘蛛,不过架不住这蜘蛛恶心啊,长的也太邪恶了?这哪里是个昆虫,简直像个吸血的蝙蝠,他胃里翻江倒海,也不找水了,开始眼睛四处看,记得床头有本书来着,可以先拿书把这个欲呕的玩意儿拍扁了再说。
——骤然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全身发麻,手脚全不能动了。
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周身的汗毛炸起了二尺高,心中莫名恐惧的一阵接一阵的发麻,虽然在自己家里,却好似来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似的。
周围冷风四起,一股子旋风绕着床盘旋了两圈,直直的冲着他刮过来,旋风中半透明的身影是熟悉的鬼常在,鬼常在除了脸色乌青、眼下大大的黑眼圈之外,已经长的和他越来越像。
鬼常在满脸狞笑,不同于以往的多话或者直接动手,这次则是拖着缺失了的一条腿,直接赤/裸/裸的发出了恶毒的诅咒:“岳孝严,你以为现在的荣华富贵会长久吗?你就快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永远的活在幻觉中,和我为伴了,哈哈哈,你的气数到了。”
岳孝严今天才知道,极度恐惧下,人最先的反应是极度愤怒,他虽然舌头不太能动,但是努力辩驳:“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多年全缠着我?滚出去!”
鬼常在身边的怨气似乎荡起了层层黑色:“我是谁?这些荣华富贵本来全是我的,你抢了去,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不是我?为什么!”
孝严觉得这股子冲天的怨气像迎面冲撞过来一堵墙,他好像又能动了,恍然间他不再是个二十二岁男人,倒是像个心虚的五岁小童,本来想质问反驳几句自己根本没有得罪过他,不过抵不住心中层层的惧意,想到岳九就住在外间,脚底抹油地冲到了外间岳九的床上。
终于看到了一灯如豆下的岳九,岳九好像也醒了,穿着中衣,正迷迷糊糊地用手撑着坐在床沿上,看到他慌慌张张地逃进来还笑话他:“少爷,你咋了?被女鬼撵啦?”
这要是平时,岳孝严非给他一下子不可,不过而今被吓破了狗胆,也没心情诉苦了,孝严长出了一口气,直接翻身上床,脚抵着墙靠在了岳九的肩膀上,五脏六腑全吓得移了位,根本冷静不下来,轻声抱怨道:“快别提了,这一环套着一环的梦吓死我了,鬼常在现在又涨本事了。”
岳九好像一下子精神了,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鬼常在现在什么样了?”
孝严抚拍着自己的胸口:“话说鬼常在小时候还挺乖巧的,脸蛋圆圆肉肉的,虽然胳膊和腿全有残疾,不过还算可爱,可是现在你可不知道,黑眼圈像是每天吃了三顿五石散一样,五官狰狞成了满脸的横丝肉,一张嘴觉得眼睛、鼻子、嘴全变成了黑洞,像是要吸我的魂似的。”
岳九哈哈哈哈开始笑。
孝严没好气道:“我都要吓死了,你笑个甚?!”
6/51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