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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许家点了点头，走出一步，又回头道：“拿稳啊。”
老王道：“不会给你摔了的。”
他路过选手休息室，里面金尚勋和周成相谈正欢，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金尚勋比周成高出一大截，他跟周成说话的时候却微低着头，很谦逊的样子。金尚勋身上穿着那天买的西装，系着搭配的领结。右手取下了手套，垂在身侧。他的头发往后梳起，露出锋利的眉尾。李许家看了一眼就走了，金尚勋察觉到有人路过，只看到一闪而过的侧影。
因为导演要求，他换了座位，坐到了Decent和傅泽中间。
Decent还是那副文弱的样子，李许家落座的时候，他刚好推了推眼镜。
傅泽翘着二郎腿，似乎年度MVP已是囊中之物。一头毛躁的银发此刻服帖地贴在头皮上，看起来很精英，但他一开口就原形毕露：“眼泪擦干了？”
没得到回应，傅泽变本加厉凑过来，压低声音道：“MVP肯定是我的，你就别想了。”
“你香水熏到我了。”
“开普勒的限量版，闻到是你的福气，”傅泽哼了一声，“多少人想闻还闻不到呢。”
傅泽注意到他手里的小纸条：“这是什么，给我看看。”
李许家没注意，一时被他抢走了。傅泽看了一遍，然后笑得无法自拔。
“给我。”
“不！”傅泽道，“笑死我了，这么丑的字，只有你才写的出来吧，哈哈哈哈。”
台上正在进行年度最佳阵容颁奖，暗卡也顺利得奖，颁奖嘉宾是一个中年男人，穿得很朴素，带着一个普通的金丝眼镜，眼尾带着时间留下的细纹。两鬓虽有白发，风度却丝毫不减。
李许家看得有些出神。
傅泽在他旁边得意道：“——我爸。”
李许家看了下带着夸张钻石耳钉、颈侧还有骷髅纹身的傅泽，又看了看台上的中年人。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完全想象不到是亲父子。主持人面带笑容介绍道：“……傅梅寇先生也是蜂鸟工作室的投资人，感谢您的到来。”
作为知名电竞富二代傅泽亲爹的傅梅寇，除了是长河集团董事长之外，自己还作为股东，拥有WG、BYS和XG俱乐部超三分之一的股份，蜂鸟工作室是今年才成立的、“专注电竞与其他行业接轨”的新工作室，没想到也是傅梅寇在主导。
李许家一回神，就听见傅泽道：“该我了。”
舞台灯光聚焦在台上那个修长的身影上，他的中文很流畅，只是念四声的发音都比较轻，台下粉丝的尖叫声几乎要把他说话的声音盖过去。相对其他颁奖嘉宾的远景镜头而言，到他这里，大屏幕上全是导播切的特写，近得可以数清睫毛。
灯光变暗，场馆高悬的屏幕亮起——
“获得年度MVP候选资格的选手有：
“Alien Unites.Decent（苏彬）——
“奋战四年，难凉热血。他是LPL为数不多的老将，也是团队最坚定的核心。台下四年如一日的打磨，才有台上四十分钟的精彩。他的谨慎和细节，带着整个队伍，砥砺前行。”
“World Gaming.Jabber（傅泽）——
“他勇往直前，所向披靡。他的出色发挥，带领着队伍不断前进。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一千多日夜，半万里征途，LPL的历史在他的书写下更添辉煌，他点亮的灯，永远燃烧。”
“Hark E-Sports.Crazy（李许家）——
“九州神骏，腾龙化羽。长风凌霄，意气少年。年纪尚青的他，扛起了队伍输出的大任，凶狠不失精准的操作，常常扭转战局。他发于城市争霸赛，举于甲级联赛，长于职业联赛，成于全球总决赛。他打碎不可能，告诉世界年青一代电竞人的实力。”
金尚勋收回目光，道：“下面我宣布获得本次年度MVP奖项的选手是——”
他展开信封，唇角的弧度一下变得柔软起来。
他眼底似乎有细碎的波光。
他道，“HE战队，中单选手，李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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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多日夜，半万里征途”：上一次LPL夺冠S7距S11一千多天；上海到总决赛城市伊尔库茨克直线距离2729公里
第三十三章 他曾经是
接受完媒体采访回到休息室，老王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金尚勋靠在椅子上，一双长腿委屈般地曲着。李许家把门合上，金尚勋睁开眼睛，道：“采访完了？”
李许家点了点头，把手上的奖杯轻轻放在已经有了两座两杯的桌子上。
暗卡道：“狗哥牛逼啊！真长面子！请客请客！”
李许家道：“想吃什么？”
暗卡：“烧烤！酒店门口那家！”
李许家：“行。”
金尚勋道：“这可是我颁的奖。”
李许家：“？”
金尚勋：“我想吃小龙虾。”
暗卡：“小龙虾的话，烧烤店应该都有吧。”
李许家点头道：“随便点。”
暗卡：“那我算一下人啊，先订个座。我们六个？云哥拍完没，我问问。”
李许家顿了一下，有些艰难道：“还有一个……”
这时，房间门被人大力推开。傅泽出现在门背后，叫道：“好了没有啊？！饿死老子了。”
金尚勋挑眉道：“Jabber？”
傅泽头往里一看，顿时“卧槽”了一声，道：“Pang哥，你也在啊。”
李许家道：“……Pang哥？”
“叫习惯了，”傅泽满不在乎道，“一起吗？”
众人吃饱喝足，回到酒店。
李许家看着电梯中自己和傅泽的倒影，沉声道：“你叫他Pang哥，什么意思。”
傅泽酒喝多了，说话有些大舌头。他眯起眼睛，醉醺醺道：“还不能叫了啊，我也不想叫哥啊！……金尚勋这个畜生！他逼我叫哥！不就是solo赢、赢了我两次吗……”
李许家深呼吸了一次，装作随意道，“……五年前，他跟你solo，不也赢了你吗。”
傅泽道：“就是啊！我、C……操，五年前统治我，五年后还统治我……呜呜呜老子总有一天要把他打哭……”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电梯门自动打开，墙上挂着装饰的落地镜，映出眼眶发红的他。
他颤抖着声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的、手，已经好了吗？”
傅泽扶着墙出了电梯，迷迷糊糊道：“我不知道啊。好了没啊？……不不不，在波士顿，好了。在纽约，坏的……好了吗？好了吗……”
话还没说完，他边靠着墙滑了下去。李许家想扶他，却发现双手没有力气，猝不及防，支撑着他，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又梦见了那天晚上。
铺天盖地的大雨，打落的蓝色铁棚，紧紧护住自己的右手。
他听见傅泽又说：“你不会真的信了吧？哈哈哈，怎么可能。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他想过他会做什么。可能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每天勤勤恳恳地写作业，好几年不玩游戏；可能没上大学，当一名网管，有人打英雄联盟，他就夹起一根烟，说“这个啊？我也会”。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一个白色的、宽厚的背影。他每次说“对不起”的时候，他的肩膀就会动一动，好像要回过头来。他从来不敢问出那句，“你后悔了吗？”
后悔啊。为什么不后悔。他是十四岁就打到过韩服第一的人，他的法师打遍青训营无敌手，最严厉的教练都对他夸赞不绝，他是我见过最凶狠，也最温柔的中单。不用等他打到世界赛拿冠军，他在我心里，已经是世界第一了。
他战战兢兢地打着职业。打得不好的时候，愧疚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为每次失误道歉，每次都会想，如果我是他，或者他是我就好了。
原来一直抱有愧疚的对象，已经是比他自己更加发光发热的存在了。他怎么没想到呢，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把法师玩得毁天灭地，可以把刺客玩得不辨真假，那这个人只能是他。
无论是Pang，还是Lion，是他就可以。
金尚勋发现李许家已经观察他好几天了。
他一开始装作不知道，偶尔放下耳机接杯水，转眼一定可以他旁边少年的眼神撞上。然后他就目睹少年以极快地速度别开眼，在这之前，眼中一定会有慌乱紧张不安的神情一闪而过，然后又变得若无其事，假装继续打游戏。
但是他连出门装都没买。金尚勋想。
于是他道：“你好像没买装备。”
没想到只换来一句冷淡的“我不需要出门装。”
金尚勋：“……”
好吧，谁叫你是小王子呢。你做什么都对。
李许家看着聊天框里队友狂发“？？？”，点击屏蔽。因为没买出门装，他不小心被对面单杀一次。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旁边，金尚勋正专注地注视着屏幕，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此刻基地大门被敲响，小玉踩着拖鞋跑过去开门。老王过来，招呼他们早点去睡觉，明天要去拍宣传片。
李许家道：“我也要去吗。”
老王道：“你在替补名单上。”
李许家：“？”
老王：“哪天来恩哥有什么事，你就顶上。这属于比赛救济规则，就算你被禁赛了。唉，再说我心脏病又要犯了，倒霉孩子……”
春季赛只有他一个替补，以前的替补打野去打LSPL，李许家的处境一时有些尴尬。
李许家道：“好吧。”
老王：“不只是这样，如果哪天小玉有事，你也顶上。不要以为不是首发就不用训练了，明白吗？”
李许家：“不会辅助。”
老王：“万物皆可辅。至少卡尔玛你会玩吧，就算你亚索辅助也得给我上！”
李许家：“……”
老王走了之后，网瘾少年们继续玩游戏。李许家打完一把，准备上楼睡觉。灵光忽闪，走到暗卡背后，看他打游戏。
暗卡抬头看了下他：“狗哥。”
李许家道：“我看看你玩什么。”
暗卡道：“别看了，这把玩得我想死。你看看这个AD，真的服了，不去上路带塔，去下路推二塔结果被人抓了。”
李许家看了一眼那个ID，说：“这个ID有点眼熟。”
暗卡道：“我也觉得，这么坑的人，排到一次就记住了。”
小玉在暗卡右手边道：“是不是’Handsome Guy’啊？”
暗卡：“你怎么知道？”
小玉：“因为那个人就在你背后。”
暗卡：“……”
此刻的龙王毫无察觉，正打得起劲。
李许家一边配合地嘲讽龙王，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左边看。
金尚勋左腿曲起来，踩在桌子下面的隔板上，上身离电脑有点远，他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李许家看了眼他的KDA，几乎高到不正常了。心里不由念了几句“正常操作正常操作”。
他的目光落在他带了手套的右手上。
那天他在衣柜的抽屉里发现了整整一盒的黑手套，全都一模一样。他心道：“难道还是一次性的么。”默念一声对不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只手套仔细观察。他本来以为面上看着是手套，里面会是护腕一样的设计，没想到，只是普通的手套而已。大拇指和四指分开，他戴上试了试，相比金尚勋露出一个关节的长度，他戴进去，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指甲尖。
然后他就扯下手套，愤怒而用力地塞了回去。
金尚勋似乎也没故意藏着掖着。除了那天颁奖典礼他没有带手套之外，其余时间都带着。李许家观察了很久，发现他甚至连洗澡都是带着手套进浴室。根本没有机会看到他裸露的右手。
互道晚安之后，李许家在被窝里点开《拯救世界108》，准备刷新出的副本。然后再实施自己的计划。
新副本需要灭世魔王加徐L点火烧完神族的翅膀，进入一个由粉红色泡泡组成的迷宫里，找到草莓怪并且打败他。
粉红色的泡泡由四位数加减和两位数乘法组成，两秒之内没有点击正确答案，泡泡就会膨胀，最后铺满整个屏幕。
他玩到草莓怪的触须已经露出一点的时候，忽然听见金尚勋道：“许家，你睡了吗？”
他有一种初中玩手机被妈妈发现的紧张感。
李许家关了屏幕，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他估计金尚勋应该睡了。从被窝里把整张脸露了出来，面朝金尚勋的那边。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月光洒进来，倾泻在木地板上。
金尚勋闭着眼，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带着手套的右手露在被子外，手指弯曲着。
李许家等了一个小时。
确定金尚勋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状态之后，他掀开被子，来到金尚勋床前。
他低头看了一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又绕到了床的另一边。
李许家深吸一口气，伸手戳了一下金尚勋的右手。
没有反应。
他用左腿跪在床上，身体往前倾，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金尚勋的手套，手套被他拉下来一点，可以看见第一指节。他见金尚勋没有反应，索性一鼓作气，两只手把那个手套完完全全取了下来。
苍白的皮肤在月光下有着独特的冷感，手指修长，薄薄一层皮肉恰到好处地贴在指骨上，还能看见手背起伏的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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