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遇这一昏就昏了大半天，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和常何被关在一间石室里，只从墙壁顶端巴掌宽的通风口里透出了几缕熹微的晨光。
唐遇晃了下脑袋，虽然脑袋里已经没有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了，但双手还被绑在身后，捆了一夜之后已经没有知觉了。
吸饱了血的蜱虫挺着红色半透明的肚子从唐遇脸边迅速爬过，又钻进了草里不见踪影。唐遇翻了个身，用头抵着地面，膝盖用力从草垫上爬起来，抬眼去找常何。
石室就只有大概六个平方，一眼就能扫到头，所以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以一个颈椎悬空的别扭姿势靠在墙面上的人。
常何还在昏着，但唐遇却舒了口气，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早了还是有别的事情发生，这个时候竟然没人来管他们，侧耳去听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四周都被笼罩在一片寂静昏暗之中。
唐遇从个人面板中取出刀片，用手指夹着刀片割开绳子，血液重新流通后一股钻心的麻痒立刻沿着指尖攀了上来。唐遇急着去看常何，只甩了甩手，就快步走到常何身边将他身上的绳子也解了下来。
常何昏得很实，头发散乱的落在脸上遮住了眼睛，唐遇想到了什么，抬手把那些发丝拨开，摸了摸青年的额头，入手一片灼烫。
果然又烧起来了。
常何体制特殊，一般的药物对他都没什么用，只能靠他自己恢复。唐遇抿了下唇，内心有些着急，他轻轻的晃了晃常何，又喊了两声他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唐遇见状眸色更深了几分，伸手到常何脑后，托着他的颈椎和头将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唐遇也在常何身边坐了下来，顺便脱下外套盖在常何身上，默默的想着。
但就在唐遇的手指离开衣服边缘的时候，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的常何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接着一个翻身，就将唐遇摁到了地上。
“喂！你……”唐遇一个晃神，脑袋着地的时候眼中的惊喜还没来得及消失就愣在了原地，常何弓着脊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压下来的阴影将本来就暗淡的光线遮得所剩无几，但唐遇还是看见了。
大量的鼓胀黑色血管从常何衣领边缘探出，网罗成一个诡异的纹路后沿着皮肤向上，爬满了大半张脸。
……不是吧，又来这一套？
唐遇有些无语的瞪大了眼睛，只想抽常何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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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吹笛人（26）
常何的眼睛里也布满了黑色的血丝, 空洞无机制的瞳孔中映着唐遇的脸，整个人身上都萦绕着一种诡异而危险的气息。
“常何，”唐遇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发干：“醒一醒。”
常何明显处于没有理智的状态, 听到唐遇的声音不仅没有清醒反而手上更加用力，唐遇闷哼了一声, 只觉得肩膀上好像踩上了一头大象，几乎可以听见自己骨头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这样下去就要骨折了，唐遇双臂都被压制只能努力抬腿踹他，希望能把他从这种被脏东西上身的状态中踹醒。但唐遇卖力挣扎的结果却是肩上的力道不仅没有减轻, 反而被刀锋一样的指甲穿透皮肤抠进了肉里，殷红的血液汇聚成注又一滴滴落在了草垫上。
“常何！醒醒！”唐遇再次喊道, 但身上的人却恍若未闻，只有嘴角挑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里面装着无尽的恶意与嘲讽。
唐遇挣扎的动作陡然一顿, 他直直望向常何瞳孔深处，而在那一瞬间，唐遇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他在这一刻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在透过常何的眼睛, 和一个极为邪恶的东西对视。
这种邪恶的东西他在圣约瑟康复中心与Ann对视时就曾有过，只是现在比起那时还要强烈数倍, 只是短短几秒，唐遇就觉得自己浑身都沉入了寒冰的泥沼，身体正在一点点失去知觉。
不行！这样下去他怕不是要死, 得想什么办法才行。
唐遇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大脑立刻飞速运转起来，但控制着常何的东西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时间，感受到身下的猎物停止挣扎后就直接张开嘴露出了利齿，向唐遇的喉咙咬了下来。
唐遇：我艹你大爷的！！
千钧一发之际，唐遇拉出纸人攥在手里，脑袋使劲一抬就以一个快要能把头骨撞碎的力道狠狠撞上了常何的脑袋，两块骨头相撞发出一声响彻整间石室的巨响，饶是常何也被这个猛烈的头槌撞得后仰了一下，而等他反应过来再次落下口时，唐遇已经吻住了常何的嘴唇。
嘴唇相贴的瞬间，唐遇就尝到了带着一丝甜气的血腥味道，疼痛顺着神经直窜大脑，但抱着大不了就死一死的念头，唐遇也毫不示弱的咬了回去。
血腥的味道在两人唇齿之间蔓延，交叠的唇瓣也烫得惊人，唐遇用力吻着常何，心中却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难过与酸涩，只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唐遇突然感觉常何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变得比烙铁还要火热，连带着自己的血液也跟着烧了起来，但也就是在这样的热度中，常何啃咬着他的动作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停了下来，血管中的黑色物质从皮下渗了出来，布满了黑色血丝的眼中也浮现了一抹挣扎的神色。
“……喂，不要输啊！”唐遇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个变化，不由眸色一亮，他反手揽住了常何的脊背，用力抱紧了他，在他耳边打气道：“加油啊常何！不要输啊！！”
唐遇的声音似乎极大的刺激了常何，伴随着唐遇的声音，常何眼中挣扎的情绪更加激烈，整个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唐遇抱着常何，感觉自己简直是在和岩浆拥抱，但好在那些黑色的物质依旧缓慢但顺畅的从常何的血管中一点点析出，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就成了飞灰。
唐遇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但大概是太阳升高了吧，石室内的光线逐渐亮了起来，当阳光落在常何的眼瞳中时，盘踞在他眼睛里的黑色丝线终于变成粘稠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又在阳光和空气中寸寸消散。
而就在那一霎那，浓郁的感情几乎喷涌而出，常何跪起身子避开唐遇的伤口紧紧拥抱住了他的青年，将头埋在了他的颈侧。
“……怎么样，醒了吗？”唐遇一口气懈去了大半，身体放松下来后才感到了阵阵疲惫，他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想起刚才的一幕幕依然心有余悸：“你不会再咬我了吧？”
“……不会了，对不起。”常何的声音里藏着颤抖，呼出来的灼热气息轻轻喷在唐遇的皮肤上。
“好啦好啦～”唐遇弯了下嘴角，拍了拍常何的后背。
“对不起，马上帮你止血。”常何只是抱了唐遇一下就松开了手臂，有些慌乱的拿出绷带和伤药帮唐遇处理肩膀上的伤，视线接触到那些自己抓出来的伤口时，常何的眸色深沉的没有一丝光泽，脸部线条也紧绷到了极点。
“没事。”唐遇看着浑身都散发着自责和低气压的常何，想了想忽然伸手扳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他想说不要在意，但常何先一步看到了唐遇被两人的血液浸润的格外嫣红的唇瓣。
下一秒，视线定格，记忆回笼。
常何的脸瞬间就裂了，一股热气顺着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朵，常何下意识加快了速度，硬撑着将绷带缠好迅速落荒而逃，把自己缩进了石室的另一端。
“……喂，”这也太过分了吧。
唐遇看着常何的样子有点生气又觉得有点好笑，他顿了一下，抬手抹了把嘴，才看向常何，悠悠道：“怎么了，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吗？
当然是喜欢的。
常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咬紧了牙关。
直到此刻，他也依然记得那些浑浑噩噩，不止是记忆，就连思维都混乱一片的时候。就像置身于黑暗的海底，无论是光还是声音都无法感知，只有漫长的时间流逝和几乎快要被磨灭的意志。
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一只狼的身体里，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从头顶丢下来的残破不全的尸体陪着他。
他看着其他的狼撕咬那些人类尸体，看着血肉横飞骨沫飞溅。他只是旁观着，疑惑着忍耐着，可渐渐的，饥饿和对于血肉的本能渴望开始啃噬他的神智，但就在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是唐遇的出现为他的世界撬开了一道光。
那是他一片空白的记忆中出现的第一个活着的人类，他知道自己要保护这个人。
而后的每一次每一次，当他感觉自己将要滑落深渊的时候，也都是唐遇拉住了他。
他的世界、他的生命都从遇见唐遇开始。
而现在唐遇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当然是喜欢的。
甚至从更早起，从他的目光总是追逐着唐遇起，从唐遇一身狼狈的滚下地下室起，从他第一次对自己微笑起，他就喜欢上唐遇了。
可是……
不能说。
他的喜欢，不可以说出口。
第188章 吹笛人（27）
并不是两个人都是男人的问题, 也不是常何不敢直视自己的心意，而是，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常何攥紧了手指，指节都被他握到发白的程度, 他在思考怎么才能压下心里的情绪向唐遇开口，那一边唐遇就先叹了口气。
唐遇看着红着耳朵浑身都写满了纠结, 连头发丝儿都紧张的要死的人，内心最开始浮现的那点低落就像是云雾一样散开了。
常何这个傻子大概觉得只要不说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事实上，喜欢并不是靠说的, 而是每一个目光都会自然流淌出来的情绪。
不过，算了, 就先这样吧。
他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也不会因为没有回应就放弃喜欢一个人，况且, 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回应吧，已经说出的话他不会再说第二次，但他相信早晚又一天常何会亲口跟他说喜欢的。
想到这里，唐遇就有些无奈的柔和下了神情, 对常何招了招手，道：“过来先吃点儿东西吧。”
昨天上午到现在滴水未进, 还被人打了两顿，已经很难熬了。
常何蹲在角落里，听到唐遇的话后本来就红的耳朵又烧高了两个度,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向了唐遇。
“我猜我们是在教堂，按照建筑结构来看只有教堂能砌出这间地下石室，不过外边可能是出事了。”不然的话他们刚才翻翻打打的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至少也应该有人过来查看才对。
不过，他们此时的身份可是绑架杀害镇上孩童的疑犯啊，出了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一个来审问的人都没有呢。
唐遇一边说着一边把食物分给常何，因为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两人只少量的吃了些压缩饼干喝了点清水。提到正事之后，常何翻涌的心绪也沉静下来，他想了想，开口说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是以前的事吗？”唐遇抬起头问。
“嗯，我想起来，我确实是认识宗海的。”常何垂下眼眸，声音有些低沉。
“还记得‘沉睡日’的前一年，那场超大范围的流星雨吗？”常何想了一会儿才理出了一个头绪，却要从两年前说起。
唐遇顺着常何的话回忆了一下，就想起两年前他刚刚毕业进入公司实习，那几天好像满街的电台里都播放着特大流星雨的消息，只是那几天他加班加得厉害，每天抱着电脑通宵打键盘，根本没有时间注意有没有流星雨，只记得第二天的早间新闻还在重复播放当时的画面，现在想来还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尽头游戏就是跟随着那场流星雨一起降临的。”常何语出惊人，“自古以来，人类就一直在怀疑，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明的存在，虽然大多数人认为，那只是在朦昧时代，人类对于自然现象和某些在当时无法解释的事件的盲目崇拜而已，但如果将所有的传说整合起来又会发现惊人的相似。”
“例如中国、北欧和埃及神话中世界最开始都是一片虚无的混沌，由神开辟了世界创造了人类。又比如创世纪中的大洪水和诺亚方舟，中国的不周山天柱塌陷，希腊神话中宙斯降下洪水灭世以及古巴比伦吉尔伽美什史诗中记载的洪水与风暴淹没了世界，都是在描绘同一场席卷全世界的灾难。又例如西方的狮尾蝎、半人马以及人面鹰身的哈尔庇厄都在山海经中有着几乎一致的描述。”
“简直就像是，一部被隐晦传递下来的真相一样，对吗？”唐遇问。
“确实就是这样的，”常何说：“远古的事情已经无法考证，但尽头世界却的确不是第一次降临在地球上。就像众多传说中记载的神明降临与召唤恶魔一样，我们的世界与宇宙是相通的，尽头世界曾反复多次的降临在我们的世界中，并且每一次都带来了毁灭与灾难。人类无法准确的留下它们的信息，只能通过神话和传说将事件传递下去。其中距今最近的一次还要追溯到20世纪初的克苏鲁体系，也是最接近尽头世界本质的一段信息。”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以神话为蓝本的副本和那么多传说中才有的生物吗？并不是尽头世界读取了他们的历史，而是他们的历史中一直都有尽头世界的影子。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尽头世界的真相就是某一个降临在地球上的高维生命体吗？
因为拥有远超人类的力量和生命才被称之为神，但实际上，他们既不是善神也不是恶神。他们没有真伪也没有正邪之分，对于人类既不会好奇也不会怜悯，他们降临只是为了掠夺，人类这一族群的生命对于这种高维生命来说不过是沙砾而已。
“唯一庆幸的就是我们面对并非这些存在本身，那些高位生命无法以真身降临到我们的世界，投下来的只是一抹意识而已——所以，还是可以应对的。”常何平静的说：“只要把他们赶出去就可以了。”
“……赶，出去？”唐遇看着常何，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这件事情，从两年前就开始了吗？”
“是啊，发现尽头世界再一次降临后，各国政府都第一时间采取行动，其中就包括向尽头游戏送进去了一拨军人，我和宗海就是内测玩家之一。”常何很轻的笑了笑，他终于想起了那些困扰了他很久的过去，大脑里不再一片空白，但其中的沉重却也不时会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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