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遇见狐狸精,帝辛实在是很难不想到妲己的身上。
可眼前这一只,不是妲己。
惺忪的眼里回神,帝辛状似什么都没看见,扭过头,低头又拢了拢领口有点灌风的披风,准备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回到屋子里去。
事实上,按照帝辛自己看来,不管面前的狐狸是不是妲己,他都不会多事、给自己自找麻烦。妖精,是修炼了那么久才能开得灵智、幻作人身的,哪就那么容易能被伤了性命了?
假若眼前这狐狸真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又假若眼前它真是妲己,按照他睚眦必报、小心眼的性子,他不去给雪上加点霜,都已经是念及当年的情分了。
“吱吱吱”
那白色狐狸像是看出了帝辛不为所动的模样,连忙叫唤了几声,一双圆鼓鼓的狐狸眼里水色更浓,比之先前,乌溜溜的眼里又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只偏偏,帝辛不为所动,连一眼也没再去看它,越觉得这狐狸精像是要赖到自己身上,脚下的步子就迈得越快
挺麻烦的,他不想在别的事上浪费太多的心神。
毕竟,他是一个要干大事、赚取旷世功德的人。
进到屋子里,帝辛重新在书桌前坐下。原本还以为那白色狐狸应该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迷惑的人,就该知难而退了,却没想到还没过几天,那白色狐狸竟然又来了。
当然,这一次,她没有再用她狐狸原身的模样,而是化作了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
帝辛听到屋子外传来的几声急迫的敲门声,还以为是家里的哪个仆人赶着有急事来报信来了,连披风都没披上,几个快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便见自行进到了自家院子里的狐狸精,在三更半夜、天寒地冻的时候,只着了一层十分单薄褴褛的素色衣衫,楚楚可怜地站在自己书斋门口。
帝辛眼里瞬间沾染了几分烦色。
说到底,他仍旧是个常人。哪怕时常积攒功德,他骨子里也仍旧不是一个真的圣人。
这种时候,任谁在梦里被一个不知所谓的人或妖精给吵醒,都是一件让人心情不大美妙的事情,更何况,那还是一个曾经不大有同理心的帝王。
手里还攥着书斋房门的锁扣,帝辛不想同眼前的狐狸精纠缠太多,于是也没发脾气,只觉得自己今日留宿书斋的决定太草率了,便紧了紧手里的锁扣,预备将房门重新锁上。
“公子!”
那狐狸精惊呼了一声,原本攒紧在裂开了极大一个口子的领口的双手,蓦地松开了一只,抵在书斋的木门上,阻止了帝辛关门的动作。
目若秋水地凝望着帝辛,那狐狸精脸上升腾起一片绯红,有些羞赧、脖颈缩了缩,见自己阻下了帝辛后续的动作,于是干脆整个人都依靠在木门上,让木门想合也合不上。
“公子”
她垂首,娇软柔弱着向帝辛展示着女人的风情。
“奴家素月,途经浦江县,路遇贼人,同去京都的家人都折损在了贼人的手里,只剩奴家一人千方百计从贼人的手里逃脱出来,身无分文、无所依靠,不知公子”
尾音百转千回,素月螓首微抬,怯生生的眼里亮着璀璨的光,“不知公子,可否收留素月?素月为奴为婢,定当报答公子的恩德”
“砰!”
被木门外推的力道推出门槛,素月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睛都不眨一下,面无表情地就把木门重重关上,还没回过神来,就又听见屋里木门“咔哒”一下,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现在人间的男子这么难勾引了的吗?
这和兄长姐姐嘴里说的凡人一点都不一样!
素月瞧着眼前被牢牢锁严实了的门,撇了撇嘴,眼里这下是真的弥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那傅言诚的心真的就是石头做成的不成?!”
甩手,转瞬回到了帝辛书斋依靠着的大山上的狐狸洞里,素月刚进了洞口,就在嘴里鼓了一口气,对着其他的狐狸愤愤地抱怨。
“怎么?”
懒懒趴在偌大石台上的白狐狸,眨眼幻化成了容颜绝色的男子。他胸前领口大开,几缕青丝在其间散落着,微微一个抬眼,便叫世间万千女子甘愿溺死在他那双惑色无双的眼里。
“山脚下的那穷书生又拒绝你了?”
那勾人的公狐狸问。
素月心里不高兴了,嘟着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是穷书生!是举人!是面若朗星、眉目清俊,未来前程似锦的举人!”
“面若朗星、眉目清俊,还前程似锦?”
另一只趴在藤蔓绕成的秋千上的白狐狸,也跟着化作了同那公狐狸一般绝色的美人。她眉眼同那公狐狸和素月都有肖似,只是比起素月,她同那公狐狸更多了几分摄魂夺魄的媚意。
“那书生再好,可他拒绝你两回了”
指尖缠绕着胸前青丝把玩,那母狐狸轻轻摇晃着秋千,朱唇轻启,漫不经心。
他们这一家子的狐狸,不害人,却仍旧还是靠的男欢女爱和阴阳调和来进行修炼的。
固然他们再欢喜于世间的哪个凡人,可人间的这些情情爱爱,本来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
若是那人不肯,以三次作为界限,若三次都被拒绝了,那该断的也就都该统统断了。
凡间,不是妖精能够胡作非为的地方。
这是他们这一家好几代的狐狸精留下来的修行祖训。
“唉”
素月听了那母狐狸的话,坐在石凳上,两手托腮,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呀,她已经被拒绝了两回了。
是她容貌不够好看吗?还是她身姿不够婀娜?
分明,兄长和姐姐,从去到人间开始,便从来不曾被人拒绝过的。
“要不,月儿你再换个男人去试试?”
风姿绰约的美人瞧着素月耷拉着眉眼、情绪不高的模样,便停下了晃动秋千的动作,若有所思地出了个建议。
“我看也是,天下男子那样多,月儿你也不是一个都没见过。那傅言诚,好看是好看,却也不比你哥哥我。”
斜躺在石台上的倦意惫懒的男子随口附和。
他们俩,竟也不鼓励自己再加把力,只一个两个地都劝着自己放弃。
难道,自己的魅力便真的这样不够?诱惑不了那傅言诚,真的就是理所当然?
素月一阵委屈,心里既惦念着那风雪里、负手立在窗边、身姿挺拔如傲竹的男人,又憋着一股子不想服输退却的意气。
“我才不呢,我这不是还有机会呢吗?”
其他两只狐狸听素月的话,只以为她又犯了些犟劲,非得把最后的一次机会也给用上。
不是他们不相信他们妹妹的魅力,而是他们心里清楚,一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你的男人,你实在很难再去用其他的什么打动他。
作为兄长和姐姐,若他们妹妹能够用这第三次的机会去走近那个男人,他们当然会为她的得偿所愿而开心,可若她再次被拒绝了,届时,她心里的那点小小的不甘,自然也都应当消散了。
两只狐狸没有想过别的可能,于是各自笑开,不曾再劝。
“什么柔情似水、孤弱无助、我见犹怜,这些方法都不管用!我这次再不要听你们的了!”
素月想了想自己前两次同“傅言诚”见面的时候,“傅言诚”眼里面上的冷淡,“唰”的一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只觉得是兄长和姐姐们教她的方法,实在是害惨了她。
“怎么会不管用?我入到凡世,不知多少的男人曾对我说过,他们见不得我梨花带泪,每每我眼里泛起了泪光,他们的心都要被我眼里的泪给融化了。怎么会不管用呢?”
秋千上风姿绰约的美人诧异。
素月嘟囔着反驳,“可那对傅言诚就半点不起作用!”
那美人听完,便“咯咯咯咯”的笑开了
“那或许,你看上的不是个男人呢?”
“至少,不是个普通男人”
素月斜了美人一眼,知道这是自己姐姐在开玩笑,也不管,只说,“总之,这一次,我要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男人的帝辛:???
好叭,佛了,你们说不是就不是叭
第19章
多数的时候,帝辛都不会选择彻夜不归。
齐氏看起来已经时日无多了,他占了原身傅言诚的身体,总不能再叫齐氏还同傅言诚记忆里一样,儿子明明还在,却和没有时差不多。
前日夜里,若非实在是捧着原身留下的注解手札看得有点忘了时辰,帝辛也不至于会选择在书斋里留宿一夜。
一点也没把那白毛狐狸半夜里找上门来的事放在心上,帝辛天一亮,起身简单拾掇了一下,便往他新买下的府宅里赶
昨日夜里便没见着齐氏,早间的请安和餐食却是不能错过了。
“老爷回来了。”
齐氏身边的小丫头远远看见了往厅堂这边走来的帝辛,躬身凑在齐氏的耳边告知了一句,也不用齐氏吩咐,在帝辛迈过堂前高槛的时候,便直起腰迎了上去,动作行云流水地替帝辛接下了身上还挂着风雪未融的斗篷。
“平日里就有告诉你,读书重要,但也要念着身体,等娘问你昨夜在书斋是否休息了,你若回是,你倒说说,娘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齐氏唉声抱怨着。
如果这是平常,哪怕是为了让还没轮回的原身满意,帝辛也多多少少会回应一些,可现在,他浅淡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齐氏身旁的娇艳女子身上,反倒将齐氏的抱怨统统抛到了脑后。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坐下!”
齐氏柔声轻斥,帝辛收回了落在那昨日半夜里跑来自己书斋门前的狐狸精身上的眼神,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顺着齐氏招手的方向,坐在了齐氏另一边的椅子上。
丫鬟们端来了早间的清粥小菜,正在摆桌,齐氏一边侧过身子,给丫鬟们留下摆弄碗盘的空间,一边在面容上浮现出几缕忧愁。
“这是素月姑娘。”
她率先向帝辛提起了素月,“今儿天一亮的时候,是出门采买的小厮,在我们府宅门口发现的她。”
“我让小厮们将素月姑娘抬进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就是薄薄的一层,这缺一个口,那儿缺一块布的。这大冬天的,小姑娘家家,怎么受得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齐氏没忍住长叹了一声。
听了她那语气,帝辛也跟着在心里颇为无奈地酣了一口气
与其担心那妖精,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就算你身上穿的衣衫再厚,恐怕那也是你都病倒了,也等不到那妖精病倒。
是齐氏,被那狡猾的狐狸给骗了。
“没过多久,素月姑娘就醒了,我一问,原来是他们一家在往京都赶路的时候,被贼人给迫害了。现在,素月姑娘孤身一人,又无处可去,依我看,我们便收留了她,恒之你看如何?”
齐氏这话虽然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可帝辛仔细去打量齐氏面上的神情,只单从她望向狐狸精时那满面的怜惜,帝辛便知道,对那白毛狐狸,她其实早便心软了。
“老夫人的恩德,素月永生不甘遗忘。”
素月此时嗫喏着出声,明明面上瞧起来仍旧是一片虚弱的苍白,却还是那样小心翼翼地对着齐氏绽开了一抹璀璨的笑意。
齐氏离素月离得近,饶是眼前仍旧笼着一层雾里看花的朦胧,却还是将素月那对比鲜明的笑容尽敛眼底。
或者是知道这是个对女人尤为苛刻的世道,也知道一个孤身女人是要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叭,齐氏总忍不住联想到自己一个人带大傅言诚、卑躬屈膝、小心讨好的那些日子。于是看向素月的眼里,就颇有一种看向过去的自己、总盼望着有人能扶上一把的意味。
而后满腔的怜惜,便是越来越浓。
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帝辛落在齐氏神情动容的眼神里,蓦地多出了几分无奈。
固然他自己知道那狐狸精是满嘴的谎言,嘴里说下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可偏偏那狐狸精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叫齐氏相信了。
纵然他自己知道那狐狸精,不过是利用了齐氏经年不曾消磨的善心、和对过往种种不能忘怀的同理心,可偏偏齐氏本人,却半点也不知道。
她只以为,她是帮了一个同她肖似、命不大好的晚辈。
帝辛一度觉得,这个世上的人,都该是讨厌谎言的。
他极度讨厌欺骗,是以,即便没有妲己那只骗了他的狐狸作为先例,他对这只从一开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就充满了欺骗和谎言的狐狸,仍旧不抱有任何的好感。
这会让他有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
如若今日的他不是他,他不懂得修行,看不出这白毛狐狸的真身,不曾一心只愿成圣,是不是就像栽在妲己身上一样,他还得再在另一只狐狸的玩弄下再栽倒一次?
帝辛有心想把事情的真相一概告知给原身,可话到嘴边,他却不得不发现,他还有着其他的顾虑
他若想解释那狐狸精的来历,说不定还得从大雪里瞧见白毛狐狸的时候开始解释起。
且不论欺骗不欺骗,身子不大好的齐氏,若是知道了只存在于话本传说里的、会吃人的妖精,此时就活生生地、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帝辛心里略略纠结,反应在表面上,便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摩挲了几下。
在他眼里,那白毛狐狸三番四次地要凑到自己跟前来,就算不是心怀不轨,至少也是抱着某种不能摆在明面上的目的的。
是对这样一个人的欺骗置之不理,还是公开真相、让本就时日无多的齐氏受到刺激和惊吓、减少本就不多的寿命,对于帝辛而言,本来就只是在一个不好,和另一个更不好的答案里做着选择。
余光蜻蜓点水般往齐氏另一边的素月身上瞥了一下,素月恰好也是抬着一双清亮的眸,正在暗自打量着他。
在她迅速敛回打量的目光的时候,帝辛的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他是来代替原身赡养齐氏的,不是来让齐氏送命的。
至于那心思狡猾的狐狸精
反正有他在,总不会翻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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