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是到了非要不可的地步,他是愿意舍下那些脸面的。
按着陆云生留下的常识,帝辛偏过头,看了看挂在置放着书柜一面的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早上八点整。
从军队里出来的人,作息时间多数都十分规律。那是他们年纪轻轻就进了军队,无意识中养成的习惯。哪怕经年一过,也很难说变就变。
八点,这个时间点上,那些人早该醒了。
没多犹豫什么,帝辛前前后后拨了几个电话,约了一场见面,动作由一开始的生疏,渐渐转为行云流水般的熟练。
挂断电话。
这种时候,帝辛是感念着陆云生的执念至少凭空妄想的。
好歹,“名震一时的军阀”这个身份,不是半点作用也无。
回到原身和已经搬回了陆宅的谢然的房间。
谢然不在。
帝辛猜想,她兴许是知道家里窘困,现在就去打发掉家里不必要的佣人、亲自去张罗早饭去了。
洗漱完毕,为着待会儿约好的会谈,帝辛就着原身的穿衣风格,换了一身老派读书人爱穿的干净长衫。下楼的时候,果然便看见陆家一家子的人围坐在用餐的长桌上,像是就等着他的来了再一道动筷。
“爸爸一大早是要出去?”
“兹拉”一下划拉开椅子站起来,那爽利的急性子、暴脾气像极了原身的、陆云生带到上海的大女儿陆明兰,看着帝辛只匆匆往他们身上一瞥,却并没有向他们走过来的打算,反倒像是要出去的样子,连忙第一个站起了身,出声阻下了帝辛接下去的动作。
顺着陆明兰的声音望过去,帝辛这才首次将陆宅里陆云生的家人完全映入了眼里。
陆明月还没走?
他翦眸微动,首先诧异。
这一日早晨,在陆云生的记忆里,陆明月早就偷偷离家出走、已经不在了。
但现在,她坐在陆云生大儿子陆明琪和小女儿陆明心的中间,低着头、两只手搭在长桌的边沿上搅在一块儿、看也不敢看他。
不走,也就不走。
因着没有原身的遗憾作祟,这陆明月和原身其他遗留下的所有家人都一样,走与不走,都妨碍不到他的什么。
将注意力从被他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陆明月的身上收回,帝辛对着先前问话的陆明兰颔首,“你们自己吃。”
窗外滴滴答答下着小雨。
帝辛取过挂在大门一旁的、其中一把通体漆黑的雨伞,推门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陆云生那一直没开过口的小女儿陆明心,一边抚慰着坐在她身边的陆明月,一边还自认轻声地对其余几人抱怨了一句,“爸爸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他平常都是不出门的。”
这个时机有点太过巧妙,恰好昨晚他才和陆明月发生了那样一场争执。
今儿一大早,他又不似原身一样待在家里,而是反常地要走出去,不仅是生来就比别人敏感几分的陆明月以为他是不想再见到她,就连其他的那几个,也多是这样想的。
陆明心的话刚落,下一瞬,迈步走到门外的帝辛又听到屋里的谢然放下了碗筷
“明月你别想太多。父女哪有隔夜仇,老爷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好面子。说不定等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通了。”
“嗯。”
“咔哒”一下关上门的时候,帝辛敏锐的耳里终于捕捉到了陆明月声弱如蚊的应话声。
私心里觉得原身留下的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关系,事实上也没比他所厌烦的那些纠缠来纠缠去的人间情爱减少多少麻烦。
帝辛撑开伞,轻轻摇头,把陆云生留下的这些烦心事尽数抛到了脑后,这才迈步到了雨里,在上海二月份的雨幕里渐渐隐去背影。
凤来楼。
如今上海最出名的一家戏园子,登了几次上海的日报,里头的名角儿不比百乐门的当红歌女受的追捧少。
不管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帝辛,还是来到上海后、仍旧守着旧日荣耀、不大乐意出门的陆云生,对凤来楼都是陌生的。
“老爷可有预定?”
守在门口的小厮躬着腰,边从帝辛的手里接过了被雨水打得湿透的伞挂好,边熟练地在脸上卖着好,笑问道。
“梨苑在哪?”
“老爷跟我往这边走。”
没学了西洋人的那一套,那小厮还穿着清末时候、穷苦百姓穿着的粗衣马褂,走在前头引路,却自觉地为表恭敬、替客人让开了半边身子。
他引着帝辛上了楼,敲了敲二楼一个挂着“梨苑”小牌的观赏厢阁的门,等里头有人应了声,他替帝辛拉开了门,守在门外,见帝辛进到了厢阁里,又把门关上,这才离开。
“真没想到你陆云生,还能有在上海把我们哥俩给约出来的一天。”
帝辛行至能清晰看见一楼戏台的厢阁木椅旁边。木椅边上并排着的其余两个木椅上,看着同原身陆云生一般大的其中一个人,还带着些旧日从军时的痞气,率先开了口。
“是。老张说的是。我也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咱们从前的震山虎了呢。”
前头那被叫做老张的人话刚落了口,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将西洋服饰穿得一丝不苟的男人,也跟着嘲讪了一句。
上海是出了名的洋鬼子多,倭寇不敢作乱。当初在东北落了难,从东北带着金银和家属逃到上海的,绝不止原身陆云生一个。
军阀和军阀间,哪怕同属一个派系,也大多都是利益相关,很难有真正交心的。但这俩人,张坤、齐觉,当初在东北的时候,却是少数同原身真心相交的两个军阀。
在木椅上坐下,帝辛没有出声、非要去同他们争辩什么。
原本,这就是陆云生逃到上海以后放不下过去,守着旧日的荣耀,连昔日老友的约见也不肯答应。如今,他成了陆云生,他有求于他们,便只能白白受着他们的讥讽。
“得了,咱也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说,你今天破天荒地找来咱哥俩是要做什么?”
翘着个二郎腿,张坤对好兄弟“陆云生”这几年的疏远心里头有怨,也不抬起眼皮去看帝辛,自顾自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闷下。
帝辛不自觉地把稍嫌浅淡的目光转移到齐觉的身上
在陆云生的记忆里,昔日的他同张坤类似,都是烈极了、野惯了的暴脾气。两个脾气都是一点就燃的人凑在一起,哪里会没有矛盾?
大抵,只有齐觉这个温和到不像一个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将军,才有本领把原身和张坤那样,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动枪的人给顺利调和。
但现在,齐觉才刚感觉到帝辛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便不自觉低下了脑袋、避开了帝辛的眼神,就着张坤放下了的茶壶,也跟着在自己的杯前斟下一杯,缓缓喝下。
那么多年的交情,当初,说派兵支援,就能亲自带着人干过去,现在到了上海,一瞬间,说抛就能抛了。他心里憋着的一股子气也没消呢,哪还会去帮这个没良心的人去在老张面前说话?
“砰”
等着齐觉也和张坤一样,手,里攥着一股劲,把茶杯重重地甩落在桌面上,帝辛终于收回了目光。
原本,他也是没指望张坤和齐觉能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的。
陆云生那么久没联系他们了,今天自己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们还能应邀而来,就已经足够说明在他们的心里,仍旧是承认原身这个兄弟的。
“兄弟我今天找过来,的确是有事要来求你们的。”
文有文臣可治国,武有将士可安邦。一个帝王,他可以文不成、也可以武不就,但他能登上帝位的前提,必定是他极擅把握人心。
好比此时,听得这样久不来联络的“好兄弟”,一来就是有事相求,齐觉和张坤原本应该讥讽着哂笑的。
但偏生帝辛语气轻飘飘的,半点没有低三下四着要求人的卑微,反倒一个“兄弟”、一个“求”,重重地砸落在他们的心间,让他们跟着一阵难受起来。
“什么时候你震山虎也要跑来求人了?”
张坤心里拧着,嘴上的话仍然如刀似剑般扎人,但对于面前顶着陆云生那张皮的帝辛,却到底还是心软了。
沉默。
帝辛抿唇,缓缓眨眼,这才明明白白地说出他的来意
“我想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这里有几件事想要说一下:
1、看见有小天使评论想要狐狸过得很惨的番外的评论,不知道其他的小天使们是怎么想的,如果多数人都想看的话,作者君是可以考虑写一写哒,但就算写的话,大概也不会太长
2、加更、暂时应该是加不了的,作者君正在努力保证过年的时候不要断更抱住小天使们虎摸
3、最重要的一点是,明天的更新大概会在凌晨发,早睡的小天使第二天起来应该可以看到啦,然后以后又继续恢复到180000发文
以上,谢谢一直支持着作者君的你们嗷,因为有你们,作者君才能继续写下去哒抱住大家,一个都不许跑3
最后,谢谢乾坤扔了1个地雷
着重感谢一下我是不是太完美了小天使的长评嗷,作者君好久没收到长评了,开心开心
第24章
“回去?”
张坤整张脸扭到了一起,没大弄明白帝辛是什么意思“回到哪去?”
他们都是打东北来的。现在的东北建起了伪满洲国完全成了那群狗日的小倭寇们的把控着的土地进得去出不来的,他总不会还想回到东北去?
不论是张坤还是齐觉都神情里都有几分不以为意的悠然自在像是没怎么把帝辛的话听到心里去。
“我想回到东北军里头去。”
脑子里一阵晴天霹雳。
脸上存余的几分不以为意尽数退了下去,张坤和齐觉两个人,整个都被震傻了。
这年头有点钱有点权的,哪个不紧着安逸的地方跑?
国民政府的总统都没上赶着要去送命还让法院把他们从前的老东家、前不久刚挟持过他、压着他去带头抵抗倭寇的韩总司令判了个十年囚禁。
“陆云生”他一个四十好几、差不多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上赶着要去送死干什么?
张坤瞪着帝辛鼓大了眼睛,就连从前维持着一张温和假面惯了的齐觉一下子也没能把下巴合拢来。
明明是他要来求人的最后却是被囚的两个人有点被吓坏了。
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帝辛面上的神情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就着那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体会着那股涩涩的清苦在口腔里漾开。
“你到底是老糊涂了、脑子不清醒?还是犯了疯病、要我和老张找人来给你治治了?”
到底是一个从枪口下讨着命活过来的军人,又自来做惯了统帅、没受过什么人的忤逆,齐觉性子再好也只是相对起一众的暴躁惯了的军人而言的。你不能指望他像个普通的读书人那样,性子温温吞吞的,不刻意去激、就起不了半点火花。
“你可甭忘了,当年从东北战场上逃下来,是你跟我哥俩说,当东家的和执政的不稀罕咱们当兵的命,你就是情愿死在倭寇那些狗日的杂种枪下,也再不同他们那些拿咱们命当过家家玩儿的杂碎闹了!”
张坤性子可比齐觉要暴躁多了。
他瞧不惯“陆云生”现在那不把这事儿当一回事儿的面不改色和从容,觉得现在成他和齐觉来替着这不懂事儿的老家伙操心了,心里腾地蹿起一股火,猛地打位置上站起,屁股后头整个椅子都被他起身的力道给掀翻在地。
“有事儿好好说,先别搁这吵吵!”
齐觉拧着眉,拉住了有点激动的张坤,站起来替张坤把椅子扶正,用力地按着张坤的肩膀,动作强硬地压着张坤重新坐下。
“你也收收你的暴脾气。还当你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生气不伤身体呢你?”
拍了两下张坤的肩膀,看着张坤连杯子也不用了,直接拿着茶壶灌了几口茶水,好不容易止住了心里的火气,齐觉这才重新把矛头指向了帝辛。
“我说陆云生,你可真行。从三一年九一八过去到现在得有快六年了?六年的时间,你就守着你那陆宅、你那点钱,怎么也不肯出来见我们一面,现在好不容易知道把我们叫出来了,也不先说说这六年疏远我们的时间,该怎么给我们道道歉,一来就说你要回去打仗”
齐觉换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帝辛,“合着陆云生你是嫌我和老张命大,从前在战场上留下的暗伤不够多,这是存了心的要把我和老张给气死呢?!”
他不知道如今的陆云生已经不是真正的陆云生了,也不知道“陆云生”如今那看起来确实是不显年纪的身体,在有了帝辛到来后的功德金光调理后,已经是这身体能够有的最佳状态。
他看着如今有点沉默寡言的、看起来清冷寡淡了不少的“陆云生”,只以为是他这些年自己把自己给关在他那陆宅里头,自己把自己给憋傻了。
“别看老张这些年脾气没改多少,但他想得可比你明白。你可甭忘了,这华夏民国如今是被攥在国民政府的手上的。国民政府的大总统都不把倭寇当回事,你跟着跑去掺和什么?”
齐觉和张坤这些年身子骨也都还硬朗,没拄过拐杖,他觉着他手里现在要是又跟拐杖的话,他也恨不得就一棍子敲到“陆云生”脑瓜子上,一下把他敲醒去。
“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所以你们也不用怀疑我是一时意气、或者脑子一时发热、犯了癔症。
瞧着帝辛一点也不把他们的愤怒放在眼里,手里还不是把玩着那白瓷的茶杯,齐觉和张坤:
现在这“陆云生”把话说的
怎么就这么气人?!
都是战场上下来、看惯了生死的,这要是其他的一般人,你看看他们谁还管你?
“你们看看这雨。”
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瓷杯,帝辛起身,推开了梨苑临街的木窗,感受着那还没停下的、透过窗栏打湿他脸上细小绒毛的微雨。
“这几天,上海都在下雨。”
“每一年,上海下雨的时候,我都在想,三一年的那一天,和天上的霞光几乎融在一起的、红彤彤的血色,是不是早已经被这样的雨给洗刷干净了。我觉得应该是的。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这心里的那一片血色,却怎么也洗刷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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