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士随我!”他高举着黑色绣银线的星辰旗,他身后的旗兵用五色旗打出他的命令。
东煌啊,被攻入了金陵,献上了华阴,如今不该连西北五城也守不住。
他是东煌的将军,将军守国土。
“先人的骸骨已去铺成这条道路,该活着的人用鲜血将道路染上猩红了。”皇轩烬拄剑立在王辇上。
“左营十二卫以鱼鳞阵前行,于皇轩死士后攻伐纳骑兵,余下众人从右后方绕行至战场侧路,伏击炮兵营。”
赌局已经开始,他也该往牌桌上扔牌了。
东煌的军队如黑色的流沙般从王辇后袭上战场,他们将数百架鎏铜的铁炮推入了战场,每个小方队都负重中一个基数的炮弹,这是东煌第一次大规模地将热|武器用在正面的战场上。为了这场战争,虞渊城内的熔炉日夜燃烧,将作监和少府监所有的工匠七日不停轮倒在生产线上。
他把工期给得太紧,介鸟气的直接跑到了枕羽轩骂他,去的时候他正被一群女孩摆弄着。但他告诉介鸟,只有七天。
少年目视着远方,风吹起他的大袖。露出了缠绕在他腕间的绷带,鲜血点点染红了绷带。
蒙顿尔将子弹喂入手中的帝国七号燧发枪中,数月前他离开了嘉德近卫团,成为了伐纳帝国的少将。而他第一次面临战场,他的敌人便是他昔日的朋友。
“至少,我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个傻子。我以前还揍过他。”蒙顿尔笑了一声说:“这次……别让我把你揍得太难看啊。”
他的语气中有种像是叹息的情感。
“他们说,这是一场神明与魔的战役。可对于我,只不过是凡人和凡人的一次厮杀罢了!”
“重甲车,出击!”
“灰尾,你说东煌和西陆还差多少呢?”他看着身边的灰尾。
“老大已经做得很好了,但东煌还是差了太多。炮弹的准头不够,西陆的炮弹准头可以在地上画直线,东煌的还不能。”灰尾说:“西陆的重甲车我们现在也还做不出来,看上去和蒸汽轿车没什么区别,但内里却复杂的很,要能够有足够强的越野能力,还有有防御进攻能力。”
“我们的子弹和西陆的也还有差距,我听东煌的士兵说,将作监造出来的子弹十发里经常有一两发是哑的。”
“一两发,那就是十分之一二的死亡啊,一万人,那就是一两千人的性命。”皇轩烬看着远处炮火的轰鸣,重甲车在东煌的军队中穿行,如入无人之境。子弹奈何不了他们,但东煌的神机炮也难以准确命中重甲车。
“那还需要多久呢。”皇轩烬问。
“我不清楚,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灰尾说。
“一百年,一百年应该够了吧。”皇轩烬说。
“若是一百年不够,那或许永远也不会够了”灰尾说。
黑色斗篷的女孩落在了王辇上,帽兜落下,露出了女孩变为灰白的头发。
“赫尔,你累了吗?”皇轩烬回头问。
“我答应过父亲,要和父亲一起带来黄昏的。”赫尔坐在了皇轩烬身边。
百万古兽呼啸而过,那些是听从赫尔呼唤而来的古兽。它们的额心是猩红的焚焰纹章,它们听从于那个女孩,像是蚂蚁听从于蚁后。
“那便与我一起看这场黄昏吧。”
“灰尾,听见了吗?”皇轩烬突然问。
“什么?”
“乌鸦,乌鸦的鸣叫声。”
灰尾看着远方,搜寻着乌鸦的叫声,但战场中太吵了,火炮的声音震天而响。
他摇了摇头。
“我所要迎战的人来了。”皇轩烬抬起头,红色的大袖在风中翻飞。
一片白色的亮光,像是天地初开,有人破开了鸿蒙,于是天光落下,那是枪!
灰尾看清了银光中的人影和枪影。
蓝色的风息席卷着华贵的王辇,车上悬着的铜铎震响。
皇轩烬拔|出了他手中的剑,他已经握剑太久,只为此刻!
斩开黄昏的剑光对上了破开天地的枪影!
这一刻,神明与毁灭者的目光汇聚。
战场上百万的古兽哀鸣,骸骨的兵团举剑而战。
有人敲响了巨大的夔鼓,在这片战场上神话中的造物与人类创造的炮火对轰,远古的战鼓为死去的妖魔助威!
从上向下看,沙漠中绽开了一朵古怪的花。花瓣奇异而美。
那是血,一片片厮杀的战场组成了它的花瓣。
而剑光便是它的蕊。
少年挥剑而斩!
灰尾仍旧端坐在王辇上,他握着皇轩烬扔下来的剑鞘。
剑鞘的吞口已经破裂,连带着那块沁血玉也碎裂了。这也就意味着这把剑再也无法入鞘了。
这把剑本便是没有剑鞘的,这把剑第一次拔|出来就是为了斩杀。
如今这把剑再一次失去了它的鞘。
因为它再也不会归鞘。
灰尾仰着头,把脖颈抻得像是只垂死的鹅。他在看天幕下厮杀着的两个人,他要看清所有的一切。
红色的身影握着剑,那把名为黄昏皆斩的剑。
“哥哥啊,明明你也讨厌这一切,那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毁掉它呢!”皇轩烬的眼角绯红,像是胭脂燃成。
“你想要的只是毁去,可毁去本便是空虚。在你得到了毁灭之后,你所有的只是更大的悲哀和虚无。”维希佩尔看着面前狰狞艳美的少年。
“那又如何,那就毁去更多!”
“神明不在,那我就杀上凌霄,自占御座;神明在,那我就连神明一并杀。”熔金色的纹路在少年身上浮现,他的眼变为了燃烧般的颜色——黄昏灼烧之瞳。
在他身后,天幕在烧!
像是他的眼灼伤了整个天,也像是整片天装进了他眼中。
当神明迎战了魔,黄昏便来了。
这世上的毁灭开始了,火雨落在了长安,灵台的众人跪在步天宫中拨着黄金筹,他们试图演算这场灾厄的始末,但一直最沉不住气的星算官这一次却只是摆弄着他手中的浮沉。
“所谓天道啊。”
奥尔海域的潮汐拍上岸,这一天正是银鱼溯洄的日子,岸上无数的鱼死于水中,守塔老人拿着盆向窗口外舀着灌进来的海水。
科林斯、阿斯加德、黑市九街,所有的地方都有了灾厄。
和尚和景教徒都在灾厄中祈祷,女人和孩子都在火与水中哭。
你看他需要做什么呢,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这世上的毁灭就开始了。
他是摇响铃铛的人,却被众人当做一切的根源绞杀,那不如就让他做真正毁去一切的人。
耶梦加得归于了他身边,巨大的骨蛇围绕在他周身的火云中,像是灰烬中的骸骨。
东煌的军队与亚瑟的伐纳的军队在沙漠上厮杀着。
“来吧,杀了我,这一切才会终结。”皇轩烬看着维希佩尔说。
“你是为了死来的吗?”维希佩尔问他。
“不,我是为了毁灭。但毁灭其他和毁灭我自己都没什么区别。”皇轩烬手腕上的绷带散开,鲜血沿着他手上的咒印流入剑锋上,“至少都能令我好受些。”
那是用伤痕写成的咒印。
“去吧,摧毁所有的伪神的军队,因为在我眼中他们都很碍眼。”皇轩烬对身边的耶梦加得说。
于是巨大的骨蛇再次冲入战场上,无数的炮弹轰炸着它的身体,它的骨缝中火焰燃烧。但那份火焰将要尽了,它额上的鲜血渗入骨骸中。
天权将军背着身后的星辰大旗,他在战场中带领着那些骸骨兵厮杀着。
很久之前,贪狼将军朱镇明还在镇守居庸关的时候,他曾违抗了家中诸位家长的命令,去找了那个因为站错队被罚镇守长城的男人。所有的人对贪狼将军这个曾经的东煌战将避之不及。但他去了,带了一坛酒。
他夜里看着居庸关颓圮的城墙和贪狼将军说,若是有人能在这挡下数万人的进攻,那他当拜此人为豪杰,为师父!
第二次黄昏之役后,他一人去了早被白雪覆盖的关外,他找到了很多残骸,找到了异兽的骸骨。
众人都说皇轩烬是叛徒,可若是皇轩烬是叛徒,又怎会有这样一场惨烈的战役,又怎会在这样惨烈的战役下关内安然,就连北境的镇子都只当那年雪大了些,南下的狼兽多了些。
王辇上的赫尔站了起来,她提起了巨大的镰刀,她飞身斩入那片战场上。
她其实并不需要亲自去厮杀了,但她想要斩灭一些什么。至少,她不想看着那个提剑的少年。
鲜血溅在她半面白皙如羊脂玉的脸上,她如同水面上飞漂的石头,每次落下巨大的镰刀便带起一片的头颅和鲜血,然后再次□□斩入下一个战场。
“拔枪!”
皇轩烬向着男人大喊!
他的剑步步斩入,维希佩尔周身是流动的如恩文字,但维希佩尔的魂域挡不住他。
“所谓魂域,不过是灵魂构建出的领域,你如今连看我都不敢,又怎能挡得住我!”皇轩烬说。
维希佩尔横枪身前,“那天你离开以后,我想了很多。”
“比如?”皇轩烬侧身而退。
“我来,只是想最后问你一句话。”维希佩尔说。
“什么?”
“你说,你不愿再见我,是真的?”维希佩尔的眼看着他,燃烧的天幕落在他蓝色的眼中,像是燃烧的火落在冰上。
那一瞬间,仿佛战场上的风与火都熄灭了,只剩下了男人那双蓝色的眼。
悲伤得像是曾经,他依靠在创世图书馆的顶层,看着窗外。
“是。”
皇轩烬说,随着他的话,他挥出了最暴烈的一剑。
那一剑曾是绿蓑老人借酒斩石的一剑,那一剑本该纵达如风,可在少年的手里,那一剑带着摧天毁地的狂潮。
维希佩尔闭上了眼,他松开了手中的枪。
那一剑落下了。
燃烧的天被斩破!
维希佩尔睁开眼,看着举剑斩天的少年。
他斩开了燃烧的天幕。
银色的枪贯穿了少年的心口。
耶梦加得在天地间嘶鸣着,流火从撕裂的天幕中落下,耶梦加得额心的焚焰纹章熄灭了,它的骸骨逐渐化为灰烬,然后落下……
战场上,赫尔提着巨大的镰刀静默着,她站在鲜血中,站在死亡中。
她可以带来死亡,但她留不住她的父亲。
皇轩烬捂着自己被贯穿的心口。
“放心吧,哥哥。这一次,杀死我自己的是我,别忘了,冈格尼尔曾经是我给予你的礼物。”
他眼尾的红色像是残阳,像是烧云。
“我只是来拿回我曾给你的东西。”他心口的银枪逐渐化为虚无。
“来吧,我以我此身,以这场燃烧的黄昏,换皇轩家数万死士的魂魄归来!”他于天穹下大喊着,像是昔日乘车高唱的轩辕。
他再次挥剑,斩破碎裂的天,斩破一切拦在他面前的。
“魂兮归来!”他的眼被鲜血迷蒙,但他高和着招魂词,像是个执幡的巫觋。
他回东煌时说他是个招魂人,是真的。他所要做的,不过就是来招那些心有不甘的魂魄归来。
来招那些魂魄再一次于这战场上厮杀!
着甲的千军从天幕中降灵而下,众人抬头看着百万魂兵归来。
“我取我心头凤凰血,佑我皇轩家魂灵百年不灭,守此家国!”
少年的心头血化作了百万的骨生花,那些猩红的骨生花散入皇轩家的魂兵魂魄中。
灰尾握着怀中断裂的剑鞘,跪地而哭。
皇轩烬是真的想要拿回西北五城。
他与他说,曾有五十白发兵守了这片飞地数十年,他们早已被东煌遗忘,但他们仍旧守着这里。
灰尾站了起来,他背上王辇上的逆双剑大旗,翻身上马,然后斩断了身后与王辇相连的麻绳。
他要为皇轩家的魂灵引路。
皇轩烬是招魂人,那他便做引路人。
风尘万里,维希佩尔怀里的玉符也碎了。
百万的魂兵一同归来了,从此再无皇轩家,也再无皇轩家的玉符魂兵。
一袭红衣落下,少年殒身在了天地间。
第235章 黄昏之役
02
一片白色的雾气, 少年在雾气中睁开了眼。
“归来了啊,我最钟爱的子嗣。”无数的声音散落而来。
灵质一般的枝干缠绕上他的身体。
“在我被享用之前,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皇轩烬突然握着了缠绕着他脖颈的树枝。
“你想要知道些什么呢?”那些声音问,“或者说, 你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为何是我。”皇轩烬问。
“因为你本便是我的一部分,如今,你只是重归于我。”
“那为何天道, 或者说秩序,是如此。”
“天道本便如此。”
“你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我的孩子。”
“没有了。”皇轩烬看着上方虚无的雾气。那些枝干开始再次缠绕上他的身体。
“但你还有问题没有问我。”皇轩烬突然说。
“我不需要问任何的问题,吾即是秩序, 是一,是全, 是存在。秩序不需要发问, 秩序只需要如法则般流转存在。”
“你没有问我,为什么回来。”皇轩烬说。
万千的笑声汇聚,像是河流碰撞在了一起。
“我回来是因为, 我想明白一件事情。”皇轩烬突然于虚空中抬起手,“天若杀我,那我为何不杀了这天呢!”
虚空中无数的剑斩断了世界树缠绕着他的枝干。
死者之国中,无数的剑插入雾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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