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老远,都感觉到胃都快翻了。做人难,做个病人更难。
“我去拿。”楚非离起身伸手去端,天城暮云拉扯了他的袖子,不要他去。
“今天能不能不喝?”
天城暮云微低头,声音带了一丝讨好。
“不行。”楚非离能纵容天城暮云任何任性,但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松口。
天城暮云只得捏着鼻子硬生生灌下去,“还不快拿糖来。”
楚非离双手呈上,天城暮云赶紧吃了一颗,许是糖果味道极好,他又多吃了一颗。
便夺了盘子想要全部吃光,但是楚非离可不能让天城暮云这般做,“会蛀牙的,不能多吃。”
天城暮云只得作罢,这个人老管他,到底谁才是太子,许多事都拦着他。
“我累了,你来。”
天城暮云把一叠奏折推了过去,楚非离笑笑,很是熟练地批阅起来。
原本厚厚的一叠,不到一会儿就少了很多。
“非离,等我当了皇帝,你是想要皇后的位置,还是丞相呢?”
楚非离不假思索,“丞相。”
“懂我者也,非离也。”
楚非离和天城暮云是懂的,只有君臣之间才是牢不可破的关系。交心即可,不必一定要那种名义,才站在一起。
批阅完奏折后,天城暮云便送楚非离出宫。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皇城最后一道城门,楚非离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看城楼上站着的少年,皆是相视一笑。
“公子,当真不再多与太子殿下多说会儿话?”车夫问。
“不用,回去吧。”
月重霜站在天城暮云旁边,看着他目光不移马车离开的方向,她终是问了一句。
“表哥,重霜还是不懂。为何你们相互喜欢,却不在一起。做君臣,真的比那层关系更好吗?”
天城暮云轻笑。“表妹你还小,以后等你找到一个和你心意相通的男子,你便会懂了。”
月重霜懵懵懂懂地点头。“那重霜会什么时候长大啊。”
“这可说不准。”天城暮云摸了摸她的脑袋,“世人若说的长大便是懂事,你什么时候经历了,便是长大了。”
月重霜咬了咬唇角,想说却说不出口。
她喜欢的男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再遇一个,要等多少年呢。
————
一年后,南楚边境告急,大将军月重霄让人八百里加急朝京师送来急件,说是匈奴和北地两国夹击边境,希望朝廷派出人手支援边境。
朝中竟然无人愿意前往。
能打仗的镇亲王还在东部建设工程,无法脱身,且这两年身体不大好,难以接任重任,便是不能出任。
父亲不能出征,作为镇亲王府的嫡子楚非离,自请前往边关,愿意带领援兵支援。文献帝便封其为镇南郡王,着其三日后准备开赴边关。
镇亲王府,后院。
又是树至,落叶纷飞。红色枫叶落了满地,像是下了一场红雨。
庭院里,楚非离穿着练武服,拉满弓,瞄准后,箭只离弦,再次中了对面的靶子红心。已经是第十三只中了。他却始终不大满意,便让人骑着马举着苹果在庭院里跑,再次练习。
“咻”的一声,马上侍卫的苹果被箭只刺穿,正中中间的芯。
侍卫翻身下马,将带着箭的苹果递给楚非离。“公子,还要练习吗?”
眼看时候不早了,太阳即将落山,但是楚非离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练,去拿我的剑来。”
楚非离近两年都没有怎么摸过重兵器,伤势恢复地差不多了,是该好好练练了。
“明日公子就要出征了,真的还要继续练吗?”
侍卫企图劝劝他。
“正因为如此,便是要练。魄心,下去吧,不会耽误明日出城的。”
魄心只得下去。
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了少年挥汗练剑的声音,激起一层又一层落叶飘飞,沿着他挥汗如雨的面颊滑落。
直到夜幕降临,楚非离还是在练,直到深夜这才停下。
回了卧房,楚非离洗漱完后,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盒子。
他抚摸着盒子,极为珍视,犹豫再三后,这才打开盒子。
盒子里的绯红玉佩静静躺着,他拿过妆台前的剪刀,剪下自己一律头发,放进盒子里,再重新上锁放回原处。
这块玉至从暮云第一次不肯收后,他便再也没有送过。这两年来,暮云也从未赠送他定情之物。
既然做君臣,就把那份感情放下吧。
只是这块玉,是他的执念,若是他死在战场回不来的话,这个盒子还是会送往天城暮云的手中。
————
次日。
天城暮云带领百官于城楼上给楚非离送行。
天边残云红得发亮,落日余晖照在楚非离的紫色披风上,他看不清城楼上暮云的表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祝郡王此去平定边疆,待盛而归!”百官齐喊。
楚非离看了天城暮云一眼,似乎是在等他说什么。
天城暮云被他看得说不出一句话,想了想,便是拔了头顶簪子。
这个举动让楚非离有些意外,他差点眼泪夺眶而出。他便是一刻也没有耽搁,转身便是带领数万大军离去。
天城暮云看着楚非离离去的背影,紫色的披风即使是在大军之中,也是显眼的。
他突然想起,前世的楚非离便是这般。他为了大楚,真的会放弃很多。
原来是他未变,而变的,始终是自己。一根簪子而已,他便可以为此性命交付,护大楚万里山河。
没多久,边境传来捷报,紧接着又是好几个捷报。不到数月,楚非离和月重霄便是平定了边境。
不日就要回京师。
但是途中楚非离感染恶疾,一路呕吐不止,食欲不振,便是让月重霄先回京师,自己打算好一些再走。
“你真的可以吗?不需要我们留下来。”
月重霄觉得楚非离这个样子肯定得留一部分人来照顾,然而他也不明白为何好几个军医都治不了楚非离。
“你这病来的突然又奇怪,留下来会不会有危险。”
楚非离扯了一个笑容,积力表现地轻松一些,“没事,我听说城中有个厉害的大夫,治过不少疑难杂症,应该是可以的。”
楚非离的骨头冰冷地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冷得他几乎没法正常露出表情。
这是他前世的病,如期来了。没死在战场上,他却说无法敢回去了。
楚非离决意不再回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
他不要他的簪子了,不想他伤心。
“我怎么没听说过。”月重霄觉得楚非离在骗他,但是楚非离坚持不走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先走,临走时他告诉楚非离若是好些了,就回去吧。
“我父亲一直和太子殿下过不去,你既然是太子殿下的谋臣,为了他你也得好好回去。”
月重霄说完,便带着人赶往京师。给楚非离留了一部分人,一是照顾他,二是他觉得楚非离可能会跑,让他们看着他。
楚非离的恶疾一直没得到控制,反倒是越来越严重,请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好。
半月后,月重霄没有遵照和楚非离的约定,直接把楚非离途中感染恶疾的事告诉天城暮云。
天城暮云等了大半年,没等到楚非离回来的消息,反而等到了楚非离得了病却想瞒着他的消息。
当即就离开了京师,亲自去找楚非离。任是天城凌提前让人拦了,也是没能拦住。
不到半月,天城暮云便找到了楚非离,找到了拎着包袱伪装成平民百姓偷跑的楚非离。
天城暮云大怒,将看守楚非离的人都罚了一遍,亲自看管楚非离。
————
天城暮云挥着扇子,额头上冷汗直流。第一次煎药没什么经验,以至于翻了三四罐药,这是第五罐。
一旁的煎药小童都不忍心看他脸上再添几个黑印,便是在旁想接手过去,但是天城暮云除了让他指导,还是亲自前来。
院子里的小鸡小鸭围扑着蝶的猫咪玩,叽叽喳喳地叫着。天城暮云寻思着应该是饿了,便让人去喂。
“喂多点,早点喂肥。”
天城暮云恐喂鸡的丫头听不大清,再三叮嘱,争取十天之内喂大好宰了喝汤。丫头很是无奈,刚从市集逮的小苗子,哪能十天喂成大的,但是天城暮云定是不听的,她也没话说。
“殿下真厉害,这次煎得很好啊。”煎药童子没差点泪流满面,总算是看上去像是成功了,不用再折腾他了。
天城暮云第一次的成品觉得还是有些危险,便是拿了此成品给楚非离喝。反正都是一样,他喝不死再说。
于是,某位躺在床上病殃殃的某人,看到天城暮云递来的那碗黑乎乎的催命汤,顿时生龙活虎地从床上蹦起来了。
这一看就是失败品,楚非离哪里敢喝,当即就躲。
“喝药!”
楚非离捏着鼻子,左躲右躲都没躲过天城暮云灌过来的苦药汁。
“我回去一定要把那个姓月的给削了!他安的什么心!”
楚非离被灌得生无可恋,伸手讨糖压喉咙的苦味,天城暮云却是一颗都不给。
“以前你吃药我每次都给的,怎么换了我,你不给我?”
楚非离委屈兮兮的声音传进天城暮云的耳朵,但是天城暮云却是一点也不心软,反而挑眉。
“苦死你,这是你该的。你这病不吃药等着死吗?我没让你死之前,你要是死了我定是不会放过你。”
天城暮云自己也是半条命瞎吊着,他都没有想去死,楚非离为什么想不开?他这个性子,当真令他厌恶,就是要给他纠正过来。
第40章 寻仇
天城暮云清楚记得,前世楚非离生病后不肯服药,导致而后数十年病榻缠绵,从不曾有过片刻安宁。
他恨极了楚非离这种性子。
“以后你每日的药我亲自送来,若有一日不吃,不待好转的话,我就天天喂你吃黄连,苦哑你的嗓子。”
楚非离当即捂住嘴巴,缩到角落边去,别说是敢还嘴一句,就连害怕都来不及想。
天城暮云是说到做到,从那以后三餐准时送药来,若楚非离敢不吃,他就命人送上十碗黄连熬的汤。如此反复几次,楚非离便是乖得不用喊了,自己去厨房去取。
虽然楚非离身染重病,但不知天城暮云是从哪里弄的方子,吃了半月有余,竟有好转。反倒是天城暮云身体垮了,一连数日反复吐血,好几个大夫说他身体不大行了,若坚持修养,还能养个一两年,若再劳累伤神,便是不足三月就能要了命。
此时金陵陛下命人来催两人还京,不得不带病还京。
回京路上,两人同乘马车,车里天城暮云靠着车壁,眉下的倦色明显,面容更加消瘦了,惹得楚非离心疼。他自己都顾及不了,更遑论能照顾暮云。反倒是几年来,暮云照顾他的时候更多一些。
明明重病缠身,却又说出那样无所谓的话,楚非离心里无非是难过的。原来换过一世后,却不曾有任何改变。
三年前,北地长公主来朝献了天茯苓为贡品,却不知因何缘故,天茯苓的药效极其甚微,仅仅是能续命,并起不了强身健体的作用,寒症仅仅是有一点缓解而已,并不能根除。
而后天城暮云还是以药伴身,不得有离。而后,楚非离继续和北地王交涉,而北地王对二公主莫名死在大楚的缘故很是芥蒂,而后不再提供更高年份的天茯苓。
大半年前,更是连犯大楚边境,野心表现无意,这盟友彻底是做不成了。
“暮云。”楚非离轻唤了天城暮云一声。
“嗯。”天城暮云迷迷糊糊听见,随口应答了一下。
可以听出天城暮云的声音是很疲惫的,这几日脸色更白了,即使是化了淡妆也盖不住脸容的倦色。就连他眸中山水也提前入了秋末,有些倦凉。
拿过边榻上的披风给天城暮云盖上,天城暮云扯了扯紧。“怎么了?”
楚非离想了想道,“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不知道。”天城暮云想睡觉,他想好好歇一歇,在人世间的日子有些难熬,仅仅是三年而已,却想过了一辈子。
几年的时间,原来也可以这么长。
“回了京,所有事情我来做,你只管休息。”楚非离提议。
天城暮云这次没有听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楚非离没忍心叫醒他,便让他睡到醒的时候为止。
路上天城暮云始终没有醒过来,到第二天早上还没醒。楚非离以为是出事了,探鼻息呼匀称,并未有危险。大抵是太累导致的,便是让他多歇了一些。
————
冥界。
忘川河边,红白两色彼岸花交错生长,沿着两岸盛开如荼,一眼望过去,竟然看不到边。除了奈何桥上排队的透明魂灵,景色虽优却不见有多少人观看,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人穿梭花海。
两岸是成排的绯色枯木,已经多年未曾开花长叶,多数秃得只剩主干,仅仅是靠近奈何桥前的几株鲜少地发了几枝新芽。
一个带着蝴蝶面巾的红衣小姑娘在河边捉着彩色蝴蝶,赤着胖白丫子,脚腕上的银色铃铛随她的走动而发出清脆的响声,和她的咯咯笑声连在一块儿,倒是给这冷清的地儿增添了些热闹,引得忘川河里窜出了很多鱼,上前围观。
突然,左边的发带不小心被花枝扯进了枝丛里,垂髻散了一半,便伸手去捡。捡完发现自己散发的狼狈样子被撑伞的白衣人瞧了去,便是用小手捂住了眼睛。
“父亲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像面团子,带着一股撒娇味。
明夕抬袖收伞,“在本殿面前还有什么需要遮挡的,你什么样子本殿没见过,把手拿开,随本殿去三生石壁前。
近日本殿有世劫要渡,冥界暂时要由你来看管些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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