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颤抖着转头,眼底冷静如同冰霜,“你要杀了我?”
短短几秒仿佛像几个世纪那样漫长,白夜暴怒的喘息好像硬生生被谢景眼底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压回去了,“谢景,你看着我。”
“……”
他温柔道,“没事的,即使你之前认识他们也没有什么,这件事和你又没有关系。没事的,过来,来我这边。有什么我们可以回去慢慢说。”
谢景咬着牙摇头,无数喧杂声响彻耳膜,逐渐悠长空洞,他重重地合上眼睛,又睁开,“其实你从来都不信我,对不对?”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小同学?”
“没事的,不用怕。”
“第一次出任务,要平安归来啊。”
“我们明明也才认识没有多久,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但是就是很喜欢你了,真的,我自己都不太想得明白……”
“没事了啊,队长来接你了。”
所有记忆化作碎片,就像羽毛随风掠过般悄无声息,纷纷扬扬随风远去,呼啸着盘旋升上虚空,直至消失。
他深深低下头,就像是全身都带着伤痕的困兽失去了利器只能缩回自己的爪牙,但是他的眼底依旧澄澈清亮,就好像是在盲目地寻求一点曙光,尽管现在是不见一丝天光的长夜。谢景微微睁大眼眶,混合着血迹的泪水在眼角凝固,远方的河流旷野在灯光无法顾及的地方显得更加的黑沉。不知过了多久,他视线流转,看向白夜,“可是我还想回去。”他抬手挡住眼睛,胸腔起伏,分不清自己嘶哑的喘息来自于梦境还是现实,“即使是这样我也还是想回去。”
很多想法乱糟糟的在白夜的脑海里盘旋,可是当他看到谢景这副模样的时候,那些念头就全部都消失了,霎时变得一片空白,他喉头酸楚得一阵阵痉挛。白夜放下手/枪,站在风中,眷恋地望着他,一字一句,“你过来。”他朝谢景伸手,“我带你回家。”
记忆中相似的情景一下子呼啸着穿越时光,重重砸在了谢景的心头上。
有风迎面扑来,那位看似高高在上的总是冷着一张脸的支队长对他笑得好看,“下次别让我拉你,你得主动把手给我。”
谢景苦笑一下,错开了对视,望着远方粼粼的河水。
但那瞬间白夜却心有灵犀般感受到了谢景在想什么——他不愿意放弃,他不想让石娅活着离开,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让她就这么带着那些秘密永埋地底!
白夜并没有动,路灯勾勒出他一侧冷厉深邃的脸孔,另一侧隐没在明暗交错的阴影里,透着无法捉摸的吊诡,“谢景,我说了,来我这里。”他几乎是无声地说道,“做完你想做的事。”
石娅眼眶一压,常年混迹的异于常人的第六感几乎是敏感地在他们俩人诡异的氛围之间察觉到了什么——那位支队长默许了?!
艹!石娅心中警铃大作,脑子里轰的一声,她踉跄退后两步,鼻腔中发出一声怒极的哼笑,看向白夜,“你不想知道六年前在津安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夜风卷着哗哗地流水声盘旋直上,混合着血腥的气味久久缭绕不散。
白夜那张雕塑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不知是光线还是错觉,这个问题出口的瞬间,他整个人从眼梢乃至流畅的下颌线直至他全身挺直的脊背都散发出毫无生气的寒冷。
“你觉得呢?”他语调平平地反问。说不清是对谢景还是石娅说的。
石娅瞳孔不住颤抖,但是很快她便反而扬眉一笑,神态间恍惚出现了一种原来是这样的意味,“怪不得我说好端端的非得把我从医院带出来,想来是你的队长知道什么了吧?那我也不必介意这些弯弯绕绕了,你队长又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石娅脸色古怪一笑,但是夜风猛烈,连笑声都有些破碎不清,却依然能听到那笑声背后的嘲讽意味,“怀歌,你自己都明白,他又不信你。”
谢景眼底渐渐浮起一丝悲凉,似乎想说什么。
石娅的声音诡异又尖利,“你应该清楚,这不是杀戮,而是逼迫。那个死在天堑山的人就没有让你想起什么吗?”
白夜眉梢不轻不重地一跳,石娅这简直就像是在暗示什么似的。
“这样正好。”她居然无所谓的耸肩,语调说不上来的轻松,“反正等杨子杰醒过来我都要被指控的,我可没办法保证能同时对付那么多人,更何况我连应付你都要死要活的了。下次真的不应该大老远的跑来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了。”石娅的笑容渐渐扩大,弧度满溢出深深的恶意,“你能回去的地方永远不属于这里。”
谢景眉头一皱。
随即她阴恻恻地抬起头,望着谢景又望着白夜笑了一下,眼角闪着说不上的阴冷,“生活在肮脏地底的蛆虫就要时刻准备好即使见了阳光也会被烧死的觉悟。”
话音刚落,只见她迅速翻身撑在护栏上,快得如同鬼魅,整个人纵身往河里跳下去。
谢景瞳孔紧缩,只见他猝然发力向护栏处奔去。
白夜刹那间预见到了什么,失声怒吼,“你站住!”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上前,从谢景的身后死命拉住了他,“你找死吗?”
谢景呼出一口滚烫的血气,刚抬起头,突然整个人僵住——
白夜那双瞳孔幽深暗沉,但却隐隐反射着光点,那是迷蒙的水雾。
谢景下意识想躲开,却被白夜更紧的钳住了腰身,他紧盯着谢景的眼睛,“是你不信我。”
“……”
“从一开始就是。”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谢景看着白夜,几乎是慌乱地想抬手去触碰他的脸,但是一看到自己满手的伤痕血污,又奇怪的发着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战栗,“不是的,我不是,白夜,我……”
“是这样的。”白夜尾音也奇怪地发着抖,像是强压着哽咽,“你自始至终都在骗我。”连你的名字都是。
“……”谢景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胸腔的剧痛。
白夜并没有放手,他反而抬起手贴在谢景的侧颈上,将他的头用力摁在了自己的颈窝里,“但是没关系,我来带你回家了。”
尽管你有秘密隐瞒着我,但是我依然会不远万里,找到你,把你带回去。
谢景闭上眼睛,声音细若蚊蚋般极度嘶哑,“白夜——”他闭上眼睛,“你会抓我吗?”
“你知道吗?”白夜下颌微微摩挲着谢景满是血迹的耳畔,“你只有认真的时候才会喊我的名字。”
因为你不一样,你是长夜,也是白昼,是征途,更是天光。
谢景靠在白夜的肩上,一点点失去了力气,他想说什么,但是嘴唇阖动,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世界迅速旋转远去,仿佛时间就此凝固,意识随着天边浩渺的光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第100章 chapter 10
恭海市局。
“嫌疑人当时情绪激动,这可能是由于她年纪太小导致,没有想到之后的举措。相信只要在座的各位见过这个小姑娘就都会明白,她绝对看不出来是这样的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从犯。”白夜不无遗憾地摇摇头,“甚至连我也想不出来,这点确实是我疏忽了,我们在常见的刑事案件中,对于凶手的预估值都是穷凶极恶的。当时只是察觉到了她可能有不在场证明,但是医院报告也说了这姑娘精神状况不稳定,常规的讯问手段不好用,所以并没有问出什么。当时她同谢警官出去的时候,只是说了有线索可以告知,谢警官也确实是第一时间通知了我。可是没有想到在车上她却拿出藏着的刀胁迫谢警官。”
白夜声音一顿,会议室里长桌两侧坐了七八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放着纸笔,在烟雾缭绕中专家领导们顿时直直看过去,有人开口问道,“然后?”
白夜勉强笑了笑,揉了揉鼻根,“谢警官才刚刚到队里还没有几个月,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很大程度上,比起老练的刑侦人员,他对于这样突发事件的处理情况是极大缺少经验的。关于这一点确实不能苛刻要求。”
白夜一身标准妥帖的深蓝制服,衬得他肩宽腿长,肩上扛着二级警督的四角星花,他外表冷厉,神色肃穆,“当时谢警官无法分心对我转接情况,只能是想办法安抚嫌疑人,事后伤情报告也显示,他的右肩关节被刀刺中。如果这样还是好的情况,可是嫌疑人以死相逼,将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如果谢警官不按照她说的做,就立刻划破自己的颈动脉。”
长桌后的各位专家一张张脸色神色各异。
“虽然人如果是自杀的情况,因为心理上的软化,很大程度上是无法刺到颈动脉的。但是谢警官不敢冒这个风险,因为即使是颈部静脉受损,在救助不及时的情况下,还是很危险的。更何况当时嫌疑人的举止已近癫狂,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无法保证她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那为什么不打报告?为什么你要单独行动?”邓盼辉邓副局作为直属负责人坐在最中央,和白夜面对着面,眼睛往白夜身上一扫,问,“你小子是不是皮实了?我上次没给你打过招呼?让你行动记得报告组织,报告组织,你拿我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白夜呼了一口气,“邓局,我刚刚说了,嫌疑人当时胁迫着谢警官,他来不及向我反映情况,所以我压根不知道这姑娘就是凶手从犯。那既然这样,我还报告什么组织,我还以为我就是跟着过去找个线索呢。”
“嘭!”邓副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无组织无纪律你,我简直是想打——”
专家们,“咳咳!”
“打……打个电话让你爸你妈把你拎回去!”邓副局拐弯抹角地说完,磨着牙道,“那为什么在追上谢警官后,不第一时间汇报指挥中心,请求支援?”
“你们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况,如果需要的话,待会儿我可以把现勘记录送过来一份。谢警官按照嫌疑人的吩咐,行至大桥路面的时候,本来一路情况都还算稳定,甚至谢警官还一直安抚嫌疑人只是个小姑娘,还未成年,加上可能存在教唆等情况,不用担心会负太多的刑事责任。结果没有想到这时候嫌疑人却突然暴起抢夺方向盘。幸亏谢警官车技还好,这才避免从护栏撞下去一车两命。”
白夜这形容一时之间让在座各位专家面面相觑。
“谢警官本来就是坐在驾驶位,当时因为惯性直接甩撞在仪表盘上,额角都直接撞出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等他稍微清醒一看,嫌疑人已经直接下车,跑到了护栏边。她身形本来就瘦小,直接摇摇欲坠的攀爬上了护栏,这个时候不要说是实施救援,恐怕是稍微刮个风就能把她吹下去。”
长桌后有人问,“当时嫌疑人是否交代案情相关线索?还是直接坠河?”
“可能是因为没有想到另一名受害者会醒过来,她嘴里一直嘟囔着只要杨子杰醒过来就会指控自己。事实上,在当时天堑山的案发现场,有一只属于另一名受害者杨子杰单独遗落的鞋子确实是检测出了嫌疑人石娅的指纹,她这也是为了制造两人双双不慎滚落的假象,这是听了嫌疑人的说法后技侦那边紧急做出来的检测。我当时赶过去,看到谢警官的车停在路中央,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看到我过去,情绪变得更加激动。我不敢冒进,只能是一直劝诱,但是她根本丝毫不听劝,嘴里一直说着我们是骗子,肯定会抓她的,然后直接就纵身跳了下去。”白夜满脸疲累,“这个真的不在预料范围,毕竟谁能知道她一个小姑娘有这样的勇气。那河面距离路道至少也有五米距离,而且水流湍急,又是夜晚,视线极差。我已经第一时间安排蛙人队进行搜索了,但是至今没有任何打捞结果,后续会继续跟进的。”
“嘭嘭!”邓副局猛拍两下桌子,“你还跟进?你看你早的时候在津安被人崩了一枪,我就让你不要管了,你不信,现在搞出事了没有?你怎么不跟着跳——”
各位专家们再次,“咳咳咳咳!”
白夜坐得挺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这确实是我的疏忽,违反了纪律,我办事确实不太稳靠,我愿意接受组织的教育和处分。”
“那位谢警官?”突然有人问道。
白夜眼眸微凝,随即迅速道,“小年轻一个,吓得不轻。手又受了伤,额头还撞得一直汩汩流血,送去医院的时候都还精神恍惚着,估计打击不小。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正常经手案件,不过这也正常,这是每个刑侦人员都有可能遇到的。虽然很多时候组织强调纪律性,但是一线办案实际上很多情况都是无法预料的。诚然有时候我们处于这样的夹缝境地,进退维谷,无法做到两全其美,总会在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但也正是这些经历才能让我们迅速成长,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刑侦人员,用自己刻在骨血里的信念、肝胆、正义,支撑自己走下去,丈量世界。”
这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官方回复,太滴水不漏了,长桌后又是接着一阵交头接耳。
邓副局一边哼哼,“现在好了,本来这个案子线索又那么少,现在关键人还没有了着落。”
一名专家开口了,“哎呀,老邓,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谁能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呢。”
邓副局还想说什么,突然房门被推开了,常年不闻其人的恭海市公安局局长张玉海张局终于咯吱窝底下夹着一堆文件夹现身了。当然,这是白夜不常见到张局,因为他们一般不处理正常刑事案件。
“那啥,哥几个,待会儿请哥几个去喝酒,就这儿省厅上面来人了,案卷要重新处理一下。”张局笑眯眯地招呼几位专家,又用眼神示意简直想替白夜爹妈教育教育他的邓副局一起来送送人。
本来发生案情重要关键人因故死亡或者失联等情况,基本上都是要纪检会审搞一下的。现在听这意思,是上面的人决定接手案子了,那么相应的案情也要准备重新梳理,虽然违反纪律肯定是要下处分的,但是肯定现在也是上面人收拾了。
随即众人松了口气,气氛稍微活动一些,为首的领导站起身,周围两侧的人也纷纷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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