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猛然敲响,裁判刚要冲上来举起他的手,谢景就直接摆摆手,“不搞这些虚的了,晚上我请喝酒。”他和这个裁判也挺熟的,然后兀自往擂台后走去。眼角余光一扫——
台下那个穿着高级定制西服,与周围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全然不同的男子正望向他,衬着天顶的彩灯,眸光熠熠生辉。
很好,谢景瞳孔略微压紧,成功一半了。
一穿过黑黝黝的长廊,周围员工都捧场应是,恭维声不绝于耳。
谢景满心想的是,自己这样的和普通人打架,本来就是占便宜了,仔细一想,还感觉挺愧疚的了。他在换衣服,系好鞋带一抬头,有人站在他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穿着整齐西服,戴着手套,杵着顶端镶嵌珠宝的铁杖的充满绅士气息的男人再次重复一遍。
“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我看你身手不错,要不然以后就跟着我了,就叫你怀歌怎么样?我给你取的名字,你要记好了。”
男人大笑,“怎么,你是不喜欢这个名字?还是不想跟着我?”
“没有,是很好听的名字。”
“你身手不错,男人想要的东西不是靠智谋就要靠拳头,对于人生所有值得缅怀的过往,即使日后回想起来,还是可以像战歌一样轰轰烈烈响彻天地。”
“谢谢老板。”
那不是任霄第一次去地下拳场,但却是第一次遇见他,他取名为怀歌的少年。那一年怀歌十四岁。
少年人看起来骨骼削瘦,但是不妨碍他的背脊如剑戟一般锋利。他模样俊秀,足够掩盖他所有的累累伤痕,完全可以成为他能带出去的很有面子的存在。
跟在任霄身边其实是挺舒服的一件事的,他对自己的手下从来不吝惜吃穿用度,闲暇时分也会让他们自己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大多数时候已经改名的怀歌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的。
这里不缺吃的,小甜点也有,他有时候感觉自己都要堕落了。不过任霄会允许他买书来看,尽管这在他的手底下是很奇葩的一件事。任霄手底下好多马仔基本上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怀歌很多时候和他们比对起来,像是异类一样。但是他不太在乎这些,虽然很多时候,那些人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除了这些,任霄手底下的大多数人都比不上他,不如他心思聪敏,没有他身手利落干脆,甚至连长相都不如他俊秀清楚。
他自己倒是清楚自己背后遭人嫉恨,不过他不在乎,他很沉默也不爱说话,至少面对任霄的时候是这样的样子。
后来他长大,慢慢成为了任霄眼中的可塑之才,开始允许接触集团内部的事宜,了解运作,处理运输货物,调解各帮派争夺地盘或者合伙这样的事情。
在当时,传递情报其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任霄手底下对于电子产品的管控还是很严格的。不过怀歌从来不急着传递什么,他都是等着上面给自己派任务。他还是经常会回去拳场,然后通过和别人嬉闹的时候,偷偷看看能不能从安插在边境的情报网点收到什么讯息。关于这一点,任霄对于他是很放纵的。他从来不拦着怀歌,让他想去拳场就去,他告诉过怀歌,说他和别人动手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动作片一样热血沸腾。他乐意看到底下的人勇猛得让人不可逾越。
怀歌对于任霄的夸赞,会做出很受用的模样,不过心底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话他听得多了。听多了就麻木了嘛,这其实也挺正常的。
在津安潜伏的这么些年,他以任霄的组织为中心,游荡于津安边境各处的混血种毒帮中,偶尔用匿名通讯或者秘密电台传递线报,但他从来没有见过津安那边的接头人,他以为这些都是为了安全起见。这是肯定的,少暴露一点就意味着更安全。
很多时候他会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在一个利用妖物血统贩卖毒品的组织当卧底是很消磨人心的一件事。是的,这项任务听起来刺激艰险,但大多数时候日子对于怀歌来说,都是枯燥乏味的。
任霄经常举办比赛,在无边旷野燃起篝火,双方选出几个马仔出来打架。看吧,其实犯罪集团闲着也挺无聊的,平常都没有什么娱乐项目,靠看底下人打架做消遣。
怀歌其实挺心高的,但是他也懂树大招风的原理,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不会太拼,总是做出一副自己全力以赴才堪堪获胜的样子。像是拼了命的要往上爬一样。
哎呀,这点说起来就搞笑了,他是卧底又怎么了?在贩毒集团里面当卧底,难道就不能卯足了劲地往上爬吗?这样看起来才更加真实一点不是吗?如果万一运气好,干掉老大,自己带着全体投降岂不是更加美滋滋?
当然,这事情想想就好,那时候怀歌还是挺中二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他挺想回去的。这个问题他问过,男人总说让他坚持一下。
很多时候他都不太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但是还好,他能知道自己在走什么样的一条路,应该怎么活下去。
后来魏爻领回来一个姑娘,是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她叫做闻雲。
怀歌没有说错,他和魏爻是真的不熟,因为他那时候和魏爻负责的事情接触不到一块儿去。魏爻主要是在边境那边的运输线路活跃,而任霄不让他管这些事。
那时的怀歌听魏爻听得最多的,都是从闻雲的口中听说的。闻雲喜欢魏爻。
这不是什么秘密,闻雲当时在津安另一个帮派手底下做制毒工,运气不好被抓到了,正好被魏爻给救下了,所以这姑娘就对魏爻一见倾心了。
挺狗血的事情,但是也可以理解。那时候怀歌都不太懂这些情情爱爱,他也不知道魏爻到底是不是喜欢闻雲,反正每次他回来都会给闻雲带一大捧新鲜的花,有时是鸢尾、有时是木槿、百合,看着挺用心的。但是他经常看见魏爻带着手底下的人去嫖也是真的。
除了每次必要的去传递情报,他在津安的日子其实挺平淡的,无波无澜。怀歌闲着无事的时候,也就是不用帮任霄去监工运输货品,或者是去找场子的时候,他都会一个人跑到那片被单独开辟出来的已经烧成灰烬的空地,就这么找个稍微干燥的地方,躺着看一天的白云。
津安的天气挺好的,冬天也不冷,加件外套就行,所以天空经常都是一碧如洗的。他有时候也会带着书过去,看着看着就用书盖着自己的脸就这么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也许是下午,也许是晚上,晚风会裹挟着微凉的湿气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空气中氤氲着泥土清香,草丛中叫不上名字的虫子声声长短。也是这样时候,怀歌会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不存在这个世上一样,随时都可以化作虚无,然后跟随着万里夜风,魂归故里。
——尽管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故里是何处。
第124章 chapter 12
怀歌怀疑自己和任霄的关系的时候,远比任霄想象中的要早得多。那时候任霄和任歌也都还没有撕破脸皮,明面上还是维持着合作关系。
他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呢?也是底下的人嚼舌根,说任霄对他宽松得有点过分了,搞不好是有点关系,有人顺嘴又说了,看他长得和任霄挺像的。
关于长相这个问题,怀歌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像是像了一点,但大多数时候是不像的。至少怀歌觉得自己不像任霄。
但是在任霄的手底下待得久了,家族秘辛什么的,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组织里面不管这些,他也不太在意。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有问题,因为男人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的父母是谁,也没有谁来看望过他。所以怀歌知道自己应该是没有父母的。
当然,这个是他当时的想法。
他曾在津安卧底期间,渗透计划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怀歌协助他们在边境布下了好几个监视站点,也瓦解了绝大部分的贩卖妖物的猎妖情报网,一路披荆斩棘,成为了当时计划核心最为锋利的剑戟。
变故来源于七年前——任霄终于决定和任歌出手的节点。
他意识到这个是一个很好的对于津安边境贩卖妖物集团收网的时机,虽然边境混血种势力错综庞杂,但确实就是以任霄和任歌为首,只要把这两个解决,那么剩下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果任霄和任歌两败俱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在当时,他经过长期的传递信息和准备,终于得到了任霄的肯定,让他参与此次行动——负责伪装成拆家,同任歌那边生意接洽。
但是计划却不如他想象中的顺利,任歌这个人做事小心谨慎,本人并没有出面。且因为任歌安插得有内线,计划被识破,双方开始交火。怀歌好不容易脱离战场,打算逃脱的时候,却在场外撞见了一个人。
“你疯了吗你?谁让你过来的?!”怀歌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过来,连忙一把上去拽住女生,“魏爻知道吗?”
那女生浑身是血,看清楚谢景的脸孔的时候,脸色唰然剧变,“怎么可能会是你?你明明就是……就是那个人的——孩子?!”
等女生惊疑的质问声落下,怀歌看着她愣了愣,“你不是闻雲?”
女生受了很严重的伤,且对于怀歌抱有很大的敌意,耳畔是人声嘶吼以及无数冲天的火光。他当时正有点不知所措之时,不远处惊诧平地炸起,“不许动她,走开!”
他一回头,拿枪指着他的人,赫然正是他刚刚差点认错的人——那个被魏爻带回来的女生,闻雲。
他下意识地举起双手与耳齐平,然后目瞪口呆地待在边上。
“没事吧?”闻雲依旧拿枪口对着怀歌,然后过来扶那个女生,仔细地检查她的伤口,眉目紧皱。
饶是怀歌再怎么惊疑不定,看到这两个人模模糊糊也能猜测到什么,当下说道,“她情况很不好,如果不及时救治的话,恐怕熬不过今晚。”
怀歌并没有开玩笑,那女生腹部中枪,身上还有其它不知名的伤口,且当时津安的天气炎热,如果不处理,很有可能造成伤口感染坏死。
“闻雲,你先跟我来,我有个地方,老板他们不知道。”
当时的情况不算复杂,闻雲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理,莫名其妙就相信了他,然后带着受伤的女生跟着他蹿进了错综复杂的后巷深处。
那个处于破败亟待改造的城中村的小屋子是怀歌还在地下拳场打拳的时候买下的,他在任霄的手底下做事后就很少回来了。枪伤没有那么好解决,他自己也没有什么经验,只能是想办法帮她们搞来了一点处方药和杜冷丁,这玩意儿在任霄那儿不算稀奇。
“你是任歌安排在任霄手底下的内线?”怀歌踩着小板凳换灯泡,咔擦一扭,瞬间暖白色的光线充斥了这个小房间。
闻雲看着他,咬咬牙,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于是怀歌识相地换了个话题,“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他跳下凳子,指了指在床上躺着的被伤痛折磨得眉目无法舒展的女生,她有着和闻雲一模一样的脸孔。
“我信不过你。”
怀歌觉得好笑,“那我还信不过你呢,当天晚上她在交易现场出现,如果不是老板手底下的人,那就是为任歌做事的。”
“不。”闻雲摇摇头,“她不是。”
不是?那也有可能是在其他人的手底下做事,毕竟当地帮派黑吃黑,想从中分一杯羹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只看是敢不敢,或者是消息灵不灵通了。
“这次的事情老板不会善罢甘休的,能不能查到你的头上,我觉得只是时间问题,你以后要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吧。”
说真心话,当时的怀歌没有太多需要考虑,只要不暴露自己,那么不管好事坏事,他都懒得掺和。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管别人的事情,不管闻雲是替任霄做事还是任歌,都和他无关。
闻雲像是在思量什么,沉吟片刻终于问道,“你当时为什么选择帮我?”
怀歌说,“一是我们认识,二是因为——”他扫了扫床上的女生一眼,“她好像知道点关于我的事情,不过看这个情况,一时半会儿我估计也问不成了。”
闻雲转头看向那个和自己有着同样面孔的女生,抬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心,一点一点地帮她抚平,终于说,“她是我的妹妹。”
意料之中,“嗯哼!”怀歌挑眉,“双生子?”
闻雲收回自己的手,点点头。
关于闻雲和聂闻溪,其中倒是挺曲折的。这一点就跟那个早已和任歌有勾结的廖善华有关了。而这次任务泄露相关信息的也不是像怀歌最初怀疑的那样是闻雲告密的,而是廖善华。
怀歌向院方那边传递信息,而廖善华自然是知道这次的大体部署,怀歌反倒是被摆了一道。
当年廖善华同聂闻雲聂闻溪的父母聂一帆曾洁交好,聂一帆曾洁亡故后,廖善华理所应当地帮忙抚养二人,只是当她俩渐渐长大,廖善华就动了点不纯的心思。彼时正逢沉渊计划启动,负责人大规模地摸底人员,秘密进行特训。当时聂一帆和曾洁的遗孤就被提及。而在当时,除了廖善华,没有人知道聂一帆曾洁的遗孤是双生子。
廖善华最初以领养人的名义将聂闻溪带回学院进行特训,而将聂闻雲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因为廖善华的身份问题,聂闻雲只能是被他安排在福利院里面。后来聂闻雲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可是她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仰仗的,当时廖善华安排人来福利院领养她。混血种心性本就高过普通人太多,逃走对于当时的聂闻雲来说轻而易举。可能关于这一点当时的廖善华并没有预料到。
聂闻雲并不知道沉渊计划,她也不也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她不曾了解过父辈那些光辉的历史。她一个人在津安只能想方设法地活下去。
幸而廖善华不方便在津安过多的追寻她,否则院方那边一定会有所察觉。
她遇到自己的妹妹聂闻溪的时候,实在是讽刺得很,那时候她在边境的小作坊里面当制毒工,由她头顶的分销商联系任歌查货。忙里偷闲地跑出去,正好遇见了在这次派过来押运的聂闻溪。有时候双生子之间其实是有奇妙的感应的。
不过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而已,闻雲就认出来这个人肯定和自己有关系。
聂闻溪有印象自己小的时候曾在津安的那个筒子楼里面待过,恰巧这份记忆闻雲也有。唯一不同的是,闻雲记忆里那个对她不怀好意的廖善华,到了她妹妹聂闻溪这里,却成了知遇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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