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游历四海、化缘讲经,然后慢慢建立了一间寺院,而后声名远播、寺院逐渐香火旺盛。
佛寺中终于请来了三尊金佛,而后一席明黄来到了佛寺中,明黄色的人影倨傲,要求枯叶禅师离开佛寺到京城报国寺中居住,可是被枯叶禅师拒绝。
之后不久,那抹明黄色就带来了血色杀戮,将曾经尊贵的佛门清净之地变成了人间地狱。
枯叶禅师在这场灾祸之中劫后余生,他带着苦修之心一点一点重建了当年的佛寺,而明黄之人也随着寿数尽成了一抔黄土,重建之后的佛寺,地面升高,填起了那三级台阶。
然后,眼前的景致消失,枯叶禅师面容沉静地站在苏青崖面前:“天色已晚,施主不妨在禅房小住。”
“这怎么好?”苏青崖下意识开口:“如此叨扰大师。”
没想到枯叶禅师却难得地笑了一下,看向苏青崖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赞赏:“施主客气,何况风雪迫人,施主现在下山,也多有危险,倒不如留下小住几日,我也好同施主坐而论道。”
苏青崖正想说秋日里哪有风雪,可是眼看着外头的天色就变成了冬景,无奈之下,苏青崖只好答应。
枯叶禅师说晚上会敲钟用餐,寺里的僧人们都会出来,让苏青崖先回禅房中休息,可是寺庙里面根本没有任何人,苏青崖只觉得那是新的考验罢了。
隐约从刚才枯叶禅师让他看到的事情中,苏青崖整理了一下这位佛修大能的心结——大约是心血被毁坏造成了打击,可是明明已经重新建立了佛寺,为什么还会看见残破的风景还有血迹?
这些想来劳神,苏青崖回到禅房中也是干坐着,于是他便在佛寺中走了走。
佛寺很大,后院还有一片菜地。
菜地中有不少已经成熟的白萝卜和白菜,因为是佛寺,所以寺院中也没有牲畜,有不少面粉和普通的酱料。苏青崖忍不住搓了搓手,这么些普通东西在旁人看来大多看看就过,可是苏青崖就是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佛寺里面吃的最多的都是粥和菜汤,多的时候有馒头。
馒头要等待发面时间太久,不过苏青崖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要动手做一做。
好在他动手的时候,整个遗迹的景物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还是那样子维持着冬雪的模样。虽然是冬日里,可是苏青崖身上披着陆野给他的大氅,嘴里还含着火灵草,自然也不觉得太冷。
他揉了面,在等待面发好的时间里,去后园的菜地里拔了两个白萝卜。
又找了两个土豆、半盆子胡萝卜过来,坐在厨房里哼着小调儿开始做东西。世传,唐朝诗人王维晚年,生活在西安蓝田,于一座佛寺的三面墙壁上画下了珍贵的《辋川图》。
辋川地貌奇盛,有华子冈、欹湖、竹里馆、柳浪、茱萸游、辛夷坞等地,景致幽静清美,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王维的《辋川图》上,便绘制了辋川的十二美景,将白石滩、竹里馆、辛夷坞、漆园和椒园等尽入画中。
画面古朴,亭台楼阁掩映于群山绿水之中,隐士们在其中弈棋饮酒、投壶流觞,好不快活。
然而《辋川图》是壁画,后来寺庙损毁,原画不传,后世看见的《辋川图》都是后人临的画。
盛唐覆灭,五代乱世,乱世之中有一个尼姑名曰梵天,从这《辋川图》中得到了灵感,用鲊、脍、脯、腌、酱、瓜、蔬、黄、赤杂色,凑成小屋,组成一道大型风景冷盘,世称辋川小样。
用来缅怀当年的盛世,还有随着盛世一道儿毁灭的清源寺壁画《辋川图》。
苏青崖见过几次这幅图,但时间久远也不太记得住细节。不过有前人这样的妙思,苏青崖也有样学样,将他刚才所见的枯叶禅师的佛寺,全部都做进了自己的菜品里。
用白萝卜雕刻成院墙,然后雕刻出小小的佛头,又用青菜和薄荷等摆盘,做出了同样的风景冷盘。
然后,寺院的钟声就在此刻敲响——
院内也开始飘起了大雪,并非是苏青崖的幻觉,他感觉听见了刀剑铿锵之声,地面震颤,仿佛是有急行军从远处过来,正在朝着寺庙方向来。
枯叶禅师在僧房内等待,看见苏青崖端着盘子进来似乎愣了一愣,他望着苏青崖手中精致的菜品,一笑之后看向苏青崖,此刻老僧人的眼光已经全然清明:“没想到,多年之后……竟还能见着辋川现世。”
“大师谬赞,这并非……”
“既然他回来了,那看来施主,我们这顿饭,注定是吃不上了——”枯叶禅师却没有理会苏青崖的话,而是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天色真的晚了,黑暗的天空被火光照亮。
禅寺外头,终于传来了人响:
“陛下请枯叶禅师,上京一叙。”
※※※※※※※※※※※※※※※※※※※※
陆野:没出场,不开心。
杨玉寰:呵。
第040章 鹅鸭炙
随着佛寺的大门缓缓打开, 寺院外围被不少身披铠甲的士兵包围。这些人明火执仗, 为首一人骑红鬃马, 带着金质兜鍪,态度傲慢而满脸坏相,他的马前有一名垂首低头的年轻僧人, 僧人的目光躲闪, 在火光之中,显得尤其猥琐。
枯叶禅师站在苏青崖身前,目光无悲无喜,轻轻开口:“苦智, 为师等了你许多年。”
“苦智”两个字从枯叶禅师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苏青崖看见那名僧人浑身颤了一颤,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抬起头来看向枯叶禅师的时候眼中露着挣扎:“师父,陛下对您没有恶意,何况报国寺、报国寺……”
“报国寺是国寺, ”枯叶禅师打断了苦智的话:“香火旺盛、衣食无忧,是天下大多数僧人向往之地。”
“却, 并非是我的归处。”
“可是师父, 您……”
枯叶禅师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的年轻僧人:“你六岁上山,家中父母亲眷皆为戎狄所杀, 你为求活命, 来到寺院门口求我收留, 可是我当时并没有接受你。”
“是……”苦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师父您让我在寺院外跪了三天三夜,看我通过了考验之后,才出门来把我带回寺院之中,给我饭食、教养我成长。”
“那不是考验,”枯叶禅师长叹一声:“而是我原本并不想要收你为徒,不过我佛慈悲,让你有了这样的机缘,可惜——今日,还是被你断送。”
“你当年来到寺院之中,满心满眼都是仇恨,你来投奔寺院,也只是因为寺院是唯一不会拒绝你的地方。而我想要的,不过是个一心向善、追寻佛法臻境的徒弟。”
枯叶禅师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头顶还在飘雪的天宇,枯瘦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点点的无奈之情。
“可惜,我等了那么多年,却也只是等到了一个你。”
听见这些话,苦智脸上的表情狰狞了几分,看着枯叶禅师的眼神也不再那么畏惧和害怕,他摇摇晃晃地大笑两声,然后指着枯叶禅师道:“原来、原来你竟然是这样的心思!”
“怪不得,怪不得你从来都不曾把长生的法门告诉我!我从小时候开始,你就是如今这番模样,少说也有七十多岁,可是如今我都廿六岁了!整整二十年你的容貌、身形根本没有变过!”
“而且我问过了附近的村民,他们说曾经这里就有一座佛寺,听老人们说里面寺院的主持就是一个你这样的老人!陛下为求长生之法已经耗尽的心力,若师父你能够出力,什么样的佛寺修建不出来?!”
枯叶禅师冷笑一声,却负手转身:“荒谬!”
“枯叶大师,”一直看热闹的军官此刻却开口说了一句话:“如今也容不得您拒绝了,陛下要我等无论如何要将您带回去,您若是配合些,也省了我们如此费心了。”
说着,士兵们就缓缓地向前围了过来。
可是枯叶禅师作为佛修,哪里会在意这些凡俗之人的兵刃刀剑,他只是挥了挥衣袖:“佛门圣地,岂容你等兵戈造次!”
那些士兵根本什么敌人都没有遇上,就被枯叶禅师直接从寺院中轰了出去。领军的将领呆了一下,而旁边的苦智更是浑身僵硬,当年时光久远,知道修真之人的凡俗并不多,所以他们以为看见了妖邪。
士兵们不再敢上前,而那将军也没有办法靠近,僵持了一段时间后,他们试图放火、试图强攻,最后都没有能够突破进入寺院之中,只好将寺庙围住,安营扎寨、再做打算。
想起曾经被毁灭焚毁的那个佛寺,苏青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枯叶禅师如此厉害,一人能抵挡千军万马,那为何曾今的佛寺被毁灭了?还是时间上出现了差池?
正思量间,就听见了佛寺外围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枯叶禅师皱眉,苏青崖也瞬间抬眼看出去,却发现了外围寺院之中,那军官已经押解了附近的村民过来,村民们看着瑟瑟发抖,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柄刀。
军官有恃无恐、吊儿郎当:“下官知道禅师您佛法高妙,但是我佛慈悲,您忍心看着您的这些信众们,无谓牺牲么?”
“只要您放下武器出来,我们就放了村民。但若是您还是拒绝陛下的好意,我们只好每一炷香时间杀掉一个人了。若是您心狠,整个村庄杀完,那还有附近的几个村落——我倒要看看,佛法能否普度众生。”
村民早就吓傻了,一个个冲着枯叶禅师哭喊,那场面加上大雪和火光,变得尤如人间炼狱。
枯叶禅师眉间微动,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我随你们上京——”
他这句话的话音刚落,苏青崖发现身边的所有景象都改变了,他仿佛是出于画外一般还身处雪原,而面前的一道高高的屏障中,却出现了被放在囚车中押解的枯叶禅师。
明明已经放下身段解救了那些村民,道路两旁的村民们却还是目光凶狠地看着他,说就是这个妖僧害得他们失去了陛下的眷顾、害得他们成了罪民。
曾经的信众,冲着他们信仰的“菩萨”丢出了恶语。
而这些恶语一传十、十传百,到了京城的时候,就成了妖僧祸众,那位明黄色的陛下甚至想要枯叶禅师交出长生不老的法门后,就直接烧死枯叶禅师祭天、以平民愤。
苏青崖踉跄着上前一步:人心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掌控也最卑鄙的东西,或许枯叶禅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到了今天这一步,他静静地看着疯狂的皇帝、看着那些“背叛”了自己的信众,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
老禅师没有反抗,也没有交出所谓的“长生”秘诀。
愤怒的皇帝最终选择活活烧死老禅师,让人在京城里架起了高台,当众点火。可是枯叶禅师则是闭目凝神,在高台上吟诵起了经文,在他开始念经的同时,禅师的周围忽然升起了浅淡白光,将他同那些火光格开来。
“清净,是佛国净土。”
“彼国,是佛国净土。”
慈悲的老禅师坐在烈焰之中,神色惋惜地看着世间愚昧的众人,妄念一生,便落得如此下场。皇帝和百姓看着老禅师的模样,开始害怕,百姓们纷纷下跪磕头,而皇帝则是开始更加荒谬地给那高台泼油。
滚烫的热油点着了皇帝自己,点燃了他的宫殿和琼楼玉宇,将附近的高门大户全部引着火。跪在附近的百姓们一个也没有幸免,全部落在了这场浩劫之中,没有谁能够跑的出去。
富庶的京城瞬间火光冲天,自己点燃的火光,终究引火自焚,烧毁了曾今他们最为在乎的一切。
而在一片浓烟烈火之中,枯叶禅师缓缓地从高台上下来,眼中的光芒逐渐清明:“佛渡世人,可惜我终归——成不了佛。”
苏青崖清楚地看见,看见了枯叶禅师眉间出现的堕仙印记——这样的印记他曾经在萧敬之死前看见过,然后所有一切的景象全部退却,极北之地大雪漫天,一缕残魂直接来到了苏青崖的面前:
“何谓世人?”
苍老空洞的声音从九周天宇上传来,带着回响震耳欲聋,重重叠叠又好像是从远方的冰山附近传来,残魂盯着苏青崖看,如今的枯叶禅师,便是之前他生前最后的模样。
依旧是那个枯瘦的老僧人,可是老僧人的眉间出现了黑色的一道堕仙印记,如同是被人在眉间划了一刀一般。那印记呈现了深黑色,几乎在往外冒着黑气,不同于萧敬之那鲜红滴血的新生印记模样。
禅师不再是个光头老和尚的模样,而是一头银色长发在大雪中凌乱飞舞,他身上的袈裟破旧而打了数个补丁,成为了真正的百衲衣,而空洞的双眼,却还是那样紧紧地盯着苏青崖:
“何谓世人?”
想了想枯叶禅师曾经经历了一切,苏青崖笑着开口:“贪嗔痴妄,蒙昧待渡之人。”
似乎没有想到苏青崖会这样回答,枯叶禅师的残魂愣了一下,遗迹之中的雪地忽然震颤了一下,苏青崖站立不稳,然后忽然面前的残魂开始桀桀怪笑起来,他陡然从苏青崖身体里面穿过去,苏青崖一下没稳住仰倒在地。
残魂却开始在天际间飞舞来去,整个遗迹之中开始大雪纷飞、天色变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贪嗔痴妄、蒙昧待渡之人’!”残魂大笑着,突然来到了苏青崖面前悬停:“何谓菩提?”
“菩提是所生的,涅槃是所显得,”苏青崖闭着眼睛开始背佛经:“涅槃无生,菩提无我。佛祖菩萨舍身饲虎,便生死无碍、无我无生,方得了大菩提。”
这一次残魂没有笑,而是静静地盯着苏青崖看了半晌。
最后,那个残魂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像是回到了最初苏青崖在秘境中醒来时刚刚见到的枯叶禅师。残魂盯着苏青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问:“你……是谁?”
“苏青崖,”苏青崖淡淡一笑:“一个世人。”
听见这样的回答,枯叶禅师忽然笑了起来,不是来自残魂的桀桀怪笑,也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枯叶禅师凝眸看着苏青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
“若是当年,我能再等等……”
再等一等,而不是选择了本来就不适合的苦智作为自己的弟子,或许寺庙就不会被毁。
45/67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