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苏青崖和童小梁过来,杨玉寰只是冲他们指了指剩下的两个凳子,然后给他们倒满了一杯茶,就在苏青崖落座的一个瞬间,杨玉寰开口:
“我第一次从药师谷偷跑出来,就是来到了六壬城之中,买了这套小茶具。”
苏青崖垂眸,确实是一套精致的白瓷茶具,但是却不是超凡圣品,只是看起来杨玉寰确实喜欢,也用了很久了,杯壁上面虽然用心的清洗,却还是留下了一小圈代表年份的水渍,而那把浅白色的茶壶,看上去也有了一个细小的缺口。
杨玉寰注意到苏青崖的目光,眼中的光芒闪了闪,他笑道:
“这个缺口是小九给我摔的,他从来都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顿了顿,杨玉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无可奈何地说:
“却总是能最直接地,戳中我心里最重要的东西。”
苏青崖微笑,端起茶水来喝了一口:“杨兄,不是我要埋汰你,而是你们如今的状况——倒是当真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夫妻打架床头打床尾和,又是何必?”
杨玉寰翻了个白眼,对于苏青崖揶揄的说法不置可否,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打小混迹在市井的苏青崖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观察了片刻杨玉寰的表情,然后笑着反手给杨玉寰满上了茶水,然后轻声道:“看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杨玉寰挑了挑眉,不满地瞪了苏青崖一眼:“你这是在套话?”
苏青崖笑:“你说是就是吧。”
杨玉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挣扎什么,但是对上了苏青崖,那些挣扎最后都变成了妥协,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就不该答应出来见你,就知道自己会心软。”
苏青崖嘿嘿直笑,片刻之后却再也笑不出来。
也难怪杨玉寰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甚至堕仙,他和萧九臣之间的事情倒不是像是苏青崖所说的夫妻两个床头打架那么简单。
之前苏青崖和陆野去药师谷求医的时候,萧九臣就开始了会突然晕倒的状况。
当时杨玉寰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大约是累着了,因为萧九臣性子十分耿直,答应了要帮他做什么事就一定会做到。杨玉寰记得,之前自己想要一株石花,萧九臣不顾自己性命满身是血地给他带回来了。
杨玉寰一直在暗骂萧九臣,实际上却对这个孩子的耿直和傻气感动。
当时萧九臣频繁昏倒,杨玉寰看不出来什么病症,而且萧九臣也没有说出来自己有什么不对劲,所以杨玉寰并没有把这种昏迷当做一回事,萧九臣自己也没有多在意。
后来,萧九臣昏迷得越来越多,杨玉寰也越来越担心,而且萧九臣的性格也在悄悄的变化。
从前说一两句话,被杨玉寰调戏一下就会脸红的人,似乎渐渐对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木讷,甚至有的时候都会忘了去采药,忘记了帮杨玉寰照顾花草,整个人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这个时候,萧九臣自己的内心就好像是彻底封闭了起来,不与任何人交流,也不让任何人走进去。
对于杨玉寰这个锦州大陆唯一的医修,也是最好的医修来说——这时候是最绝望的,他没有办法像是其他人那样,找到药师谷来,找到他这个医修就看到了唯一的希望,杨玉寰自己陷入了这个死胡同:
他是最好的大夫,却不知道自己的病人到底是什么病。
那段时间萧九臣频频昏迷,也开始逐渐不怎么说话,杨玉寰着急上火,翻遍了所有的医书,同萧九臣吵架……单方面的吵架。
“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我一个人着急、愤怒、彷徨、无奈,怀疑自己,可是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杨玉寰说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到后来他也觉得累了,倦了,每天还是去查医书,但是再也不同萧九臣说话了。萧九臣也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睡醒醒、状态极差。
后来有一天,杨玉寰说他熬了一整晚上,好像看到了有关萧九臣这样的状况叫做“觉醒”,但是一般是出现在兽族的身上,有些强大的灵兽在幼年的时候确实会以人类的形态生存,之后觉醒成为灵兽之类的。
杨玉寰正在奇怪自己是不是捡了一头小狼崽子的时候,萧九臣竟然主动走出了自己的屋子,然后如同从前一样叫醒他,微微红着脸问他今天到底要准备什么。
杨玉寰又惊又喜,抓着萧九臣问他到底怎么了,可是萧九臣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直在问杨玉寰到底需要什么,最后杨玉寰被逼无奈,只能说要采药,然后——萧九臣就出了事。
“我不放心他,觉得他的精神状况有问题,所以我跟着他悄悄上了山。”
杨玉寰苦笑一声,终于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茶盏,苏青崖坐在他的右手边,仔细地看到了杨玉寰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那天萧九臣像是往日一样去采药,不过他的步伐比平日里慢了很多,山爬得越高,脸色也就愈发惨白,看着杨玉寰十分心惊,可是即使再慢的速度,太阳还是会高悬,到了中午的时候,萧九臣终于到达了山顶。
他转身看着杨玉寰藏身的方向,轻声道:“寰哥……”
杨玉寰一颤,没有想到萧九臣一直知道自己跟在身后,脸热地现身后,萧九臣的手中竟然出现了一柄黑色的长剑,那样的剑柄是杨玉寰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而且绝对不会属于萧九臣,反而带着一种强大的威压和邪性。
还没有等杨玉寰反应过来,萧九臣眼中寒芒一闪,就直接用手中的剑,招呼上了杨玉寰。
第063章 万缕丝
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萧九臣攻击, 杨玉寰的脸上充满了错愕。
直到锋利的剑风划破前襟, 撕裂的疼痛和久违的流血感, 才让杨玉寰回神,迅速推开。
萧九臣的所有道法, 都是杨玉寰一手教的:
可以说,杨玉寰作为一名合格的医修,他并不懂得很多剑法和杀人的法门,很多教给萧九臣的剑诀,都是他博览群书之后自己先学会, 然后才慢慢教会萧九臣的。
不过令杨玉寰高兴的是, 萧九臣的天赋极高,一开始或许还有些吃力,但是之后往往是他能够触类旁通,将杨玉寰教给他的道法,反过来做出新的花样,看得杨玉寰都大为吃惊, 更觉得这小子假以时日,应当会成为出类拔萃的修士。
萧九臣木讷,而且经不住杨玉寰的撩拨。
像是今日这样突然攻击的情况, 从前从来没有过, 杨玉寰也不会想到萧九臣会攻击自己。
见招拆招了几下,杨玉寰就发现萧九臣的攻击十分凌厉, 而且每一招都好像当真想要致他于死地, 不得已的情况下, 杨玉寰只能拿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剑,同萧九臣见招拆招起来:
“萧九臣!你到底怎么了?你在发什么疯?!”
对于杨玉寰的呵斥和怒骂,萧九臣好像并没有听见,只是一味地攻击着杨玉寰,并且越来越将杨玉寰逼入险境。从前一道小口子也舍不得在杨玉寰手指上留下的木讷青年,好像只是一个幻影,如今剑光凌冽的、才是真实。
两人在药师谷中打架,自然也惊动了药师谷中收留的几个病人。
病人们能够来到药师谷求医问药,自然也是锦州大陆修士中的佼佼者,他们远远看着杨玉寰和萧九臣冲突,想要上来劝架,却全部被萧九臣的结界给逼退,甚至是已经到达了渡劫期的大能,都被结界隔开。
杨玉寰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手中的剑招也再也没有留情。
可是即使是使出了全力,杨玉寰也依旧不是萧九臣的对手。
他们从山顶一路打着到了悬崖边,杨玉寰始终不停地问萧九臣到底发生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可是萧九臣始终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只是逼着杨玉寰到达了悬崖边。
药师谷地势低洼,只有一座高山和一个悬崖。
平日里杨玉寰嫌天气不好,嫌太阳暴晒,所以在萧九臣来到药师谷之后,几乎不愿意登上这座山峰采药。可是如今他才发现,这里的山峰中的一草一木,都令他如此怀念。
高手过招,根本容不得开小差。
杨玉寰不过是想到了从前,就已经被萧九臣在肩膀上捅出了一个大大的血窟窿。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萧九臣,杨玉寰从那种钻心的疼痛中,渐渐血红了眼:
“我不管你是被夺舍了还是性情大变走火入魔了,萧九臣——我要你回来!”
看着面无表情撤剑离开的萧九臣,杨玉寰也念动了心决,灵剑从他身后展开如同孔雀开屏,白色的剑光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剑影闪烁,直接罩向了站在悬崖边的萧九臣。
这是必杀的一击,如果被萧九臣挡开,杨玉寰也没有余力再给出萧九臣第二击。
然而面对杨玉寰的攻击,萧九臣只是站在原地冷笑一声,手中黑色的光芒大盛,瞬间将杨玉寰的攻击尽数吞噬了下去,黑色的剑锋如同破开迷雾和剑影的劲风,瞬间冲着杨玉寰的眉心戳来。
扑面而来的杀意让杨玉寰动弹不得,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萧九臣,杨玉寰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觉得自己可笑,觉得萧九臣可笑。
他作为药师谷唯一的弟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根本没有吃过任何一点苦。只有别人求着他救命的事儿,却从来没有被别人逼入狼狈境地的事儿。
萧九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意外,现在这个意外竟然要了他的命。
而且,而且杨玉寰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苦笑一声,杨玉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令人绝望的刺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杨玉寰手中一沉,竟然传来了刺破血肉的声音。杨玉寰听见萧九臣闷哼一声,然后一只冰冷的手,缓缓地抚摸上了杨玉寰的脸。
“……终于,还是护住了你。”
萧九臣的声音低哑而带着说不尽的疲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闪出了温柔的表情,是杨玉寰最为熟悉的萧九臣,也是哪个被杨玉寰救回药师谷之后,会害羞、会钦慕地看着杨玉寰的萧九臣。
杨玉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已经戳穿了萧九臣的剑柄,血水顺着萧九臣胸前的破洞绽放成一朵染满了鲜血的黑色牡丹,眼前的场景是说不出的诡异。
良久,杨玉寰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连带着那柄雪白色的宝剑,也一点一点扩大了萧九臣的伤口。
“你……”
杨玉寰哽住,半晌才吐露出一个字。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是此刻却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眼前的人生气正在消失,红色血水像是堵不住的洪水,一点一点染满了萧九臣的前襟,他的脸色也随着血水的流逝越来越白。
比起大脑,杨玉寰的手先动了动,非常快地翻动指间给萧九臣止血。
然而药粉还没有洒出来,萧九臣就更早地捏住了杨玉寰的手指,唇色惨白、满脸冷汗的男人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杨玉寰的指间,唇边绽放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没用的……”
“他要出来了,你……自己小心些。”
萧九臣说完,没有等杨玉寰追问,他便自己推开了杨玉寰,锋利的剑锋抽离躯体,洒落的血花在两人之间拉出了一道弯成彩虹般的弧线,在那些药草上洒落了红斑点点。
然后萧九臣就带着那漫天的血水,从杨玉寰的眼前、坠落入了药师谷唯一的深渊。
○○○
“这么说……”苏青崖看着面色惨白的杨玉寰,叹了一口气:“萧九臣是你亲手杀的。”
说完这句话,似乎发觉杨玉寰整个人浑身的气息都冷了冷,眉心的堕仙印记更加明显。苏青崖偏着头斟酌了一下,换了个说辞:
“萧九臣骗了你,让你对他出手,结果上促成了你亲手杀了他。”
“而且很可能他与九煞魔君有某方面的联系。”
杨玉寰点了点头,浑身的杀意在苏青崖这么说完之后慢慢地散去,他眉间堕仙的印记像是一抹美人痣,看得苏青崖都有些动容。端着杨玉寰准备好的茶杯转了转,苏青崖偏着头:
“那今天你和我解释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
杨玉寰笑了笑:“或许我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呢?”
“那还真是你会做出来的事儿,”苏青崖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茶杯:“不过我今天来见你,却是有些目的。”
“什么目的?”
“拉拢你,”苏青崖坦白地摊开手,笑眯眯地解释:“九煞魔君的能力很强,仙道目前没有办法对抗他的吞噬,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陆野走上他师父的老路,牺牲自己、封印九煞魔君,不过治标不治本。”
“既然九煞魔君和萧九臣有关,而且之前没有听你说这些前——我以为是你兽|性大发逼得人家入魔,现在看来怎么你才像是一个受害者,所以——或许你是可以解开九煞魔君心结的关键人物呢?”
杨玉寰愣了愣,最后却是摆摆手:“药师谷之人,从来不与任何人结盟。”
苏青崖也没有想通过一次的见面就能说服杨玉寰,他和杨玉寰挥手告别,带着童小梁打道回府。
而就在他们离开六壬城的时候,魔焰宫正式向仙道宣战,九煞魔君带着他的人马,从澹熔岛出发,已经朝着最近的极北之地赶过去,静宗告危、观静大师已经从冻云晚赶回去,陆野也给苏青崖发了不少传讯。
仙魔大战一触即发,而且九煞魔君似乎动了真格。
童小梁担忧地看着苏青崖,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我们今天还做吃的吗?”
看着小孩大大的眼睛,他想了想道:“做,为什么不做,既然前几日都已经放出话去了,我当然要做一些来馋一馋那些不知死活的魔修了。”
听苏青崖这么一说,童小梁这才放心下来:“那老板我们今天做什么?”
“做什么……?”苏青崖笑了笑:“当然是做千丈线和万缕丝咯。”
千丈线和万缕丝是两道菜,但是可以放在一起做成一道菜,千丈线是考验刀功的一道菜品,看的是持刀人对菜品的把握,在中国古代宋明时期,“千丈线”还是一种对刀功的评价。
若是厨子能够在片肉的时候做到肉片如丝缕,延绵不绝,如同千丈线在布坊之中,且刀功炫目、如同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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