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昭阳低下头,加快脚步,心中默念咒语:他看不见我。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但下一刻,简星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目的相当明确,大步迎上昭阳。
简星一副要拦路抢劫的架势,昭阳只得慌不择路地往左边绕。他往左,简星也往左,他再往右,简星也紧接着往右,两人生生地迎面走出了两条对称的S型路线。
简星腿长,走路快得生风,没几步就直接横到了昭阳面前,昭阳急忙刹车,差点一脑袋撞到简星身上。
“前辈,这么着急去哪?”
……躲过了韩铭逸,还是没躲过简星。
“……我回房。”昭阳明明理直气壮,声音在简星强烈的气场面前还是不自觉地矮了几分,甚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他一退,简星又随之逼近,昭阳一懵,本能地又退一步,简星顺理成章地再逼,两人跟跳探戈一样,一进一退地没两下,昭阳的后背就碰上了冰冷光滑的墙壁。
这姿势,有点尴尬。
简星没再得寸进尺,只是微微笑看着昭阳,“前辈晚上有安排么?”
果然,杀招来了。
昭阳的视线越过简星肩膀,望一眼他身后熙攘的人群,语气坚定,“有。”
“嗯?”
“我要看剧本。”
应酬是不可能去应酬的,谁也别想套路他。
简星的浅笑被拉得意味深长,“接下来这几场戏感觉挺难的,”他稍稍歪头,俯视昭阳,放轻声音,“前辈有空再给我讲讲戏么?”
昭阳:“……啊?”
“可以么?”
昭阳想了一会,“我这几天状态也不是很好,组里很多老师都比我有经验,水平也在我之上,你可以多去请教他们……”
简星眉毛突地一挑,神色一暗,“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昭阳:“……”
“嫌弃我了?”
“不是——”昭阳脱口,“我没有。”
简星凝视昭阳片刻,“我的演技已经差到前辈要放弃我的地步了?”
昭阳:“……”
这话,他没法接。
彩虹屁吹不出口,真要就事论事地评价吧,他又没有那个身份和立场。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简星就是不放过他?
对于昭阳,简星像面镜子,每每近距离面对他,他就会将自己一直有意忽略的那些痛苦和羞耻反照得清清楚楚,不想看也得看。
如果只要长得好看,粉丝够多,演技就能得过且过,拿到一个大项目就能混个影帝影后,那么他演的东西算什么?
如果按这个行业的标准、按世人的标准,韩铭逸比他成功,简星比他成功,
那么他多年的坚守又算什么?
他一直在做的事是什么?演员,到底是什么?
“第一次见面时,前辈还说我有灵气,”简星继续轻声说着,“难道是骗我的?”
昭阳抬头看他。
他分辨不清简星眼角眉梢、字里行间的真真假假。简星的难过有点跳脱,却又毫无矫揉造作的痕迹,真实得很戏剧性,或者说,戏剧性得很真实。
他摸不透简星。韩铭逸的假他一眼就能看穿,所以应对韩铭逸时虽然膈应,却很清醒,清醒得毫不犹豫。但简星这个人,他看不太懂。
真诚又圆融,伶俐又桀骜。
“……没骗你。”昭阳说。
简星跟韩铭逸不一样,跟很多人都不一样。一个人的表演有没有用心,昭阳一眼就能看出来。简星的戏,不完美,却能触动到他内心。
简星朝他又凑近半步,“真的么?”
昭阳退无可退,僵着脖子点头,“真的。”
“那前辈还愿意再教我么?”
简星这一句逼问太温柔,昭阳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好。”
应了声才猛然醒悟。回头肯定又要后悔,又要骂自己傻逼。
净给自己找罪受。
“那就说定了。”简星一秒接话。
“……”
是又双叒叕掉坑的感觉。
“今晚我去找前辈。”简星说。
“今晚?”昭阳奇怪,“你不是……”
有饭局么?
昭阳没说出后半句,简星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笑道:“别的事情都不重要。”
重要的事只有一件。重要的人只有一个。至少今夜如此。
周旋半天,总算得了昭阳一句肯定答复,简星转身要回人群里,临走前,突然回头对他一笑,“前辈先去休息吧。我很快回来。”
虽然答应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既然应了,就得守信。吃过晚饭,昭阳在房间里看剧本,等着简星回来后联系他。
他知道“很快”是个虚词,就跟“我还有5分钟到”实际上表示一个小时后到一样,没指望简星真的来去如风。
但昭阳也没料到,他从7点等到11点半,一整晚都没等来简星的一个字。
昭阳好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在微信对话框里输入几个字又删除,反反复复。在拨号界面里输入简星的电话号码,却无论如何也按不下那个拨号键。
简星肯定很忙吧。顶流都这样。昭阳曾也算是感受过,成天来去如风,一天只有24小时,却有一万个通告要赶。他还试过连着一个月睡觉都在车上和飞机上解决……
当时觉得只要一个环节没做好,世界就不转了。后来回头想想,那是错觉。世界没了他一个爱豆还转得好好地。
到底都在忙些什么?
瞎忙。
11点40分。昭阳收起剧本,放好手机,关灯,睡觉。
拍了一天戏,又看了一晚上剧本,累是挺累的,却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昭阳自己没数,他3分钟内翻了10次身。
明天要不要问问简星怎么回事?
放了别人一晚上鸽子,怎么着也该有个解释吧?
算了……还是不问了。多大点事啊,可能在简星眼里真的不值一提,说不定就是兴之所至,随口说了一句,他还当真了。
也好。这件事过后,简星不会再缠着他讲戏了吧?
至于他欠简星的人情,他会找机会还的。
等拍完这部剧,就此两清。
本来就不该是有交集的人。
昭阳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翻来覆去,一个接一个念头绕得他心神不宁。
烦躁。今晚这一觉又要睡不好了。
他一向浅眠,拍戏时更是如此,想得太多,脑子松不下来。
昭阳在胡思乱想中好不容易陷入朦胧,敲门声笃笃笃地响起,惊得他浑身一震。
这敲门声非常粗鲁,完全不像平日那种带着礼仪而来的正常敲门声,而且这还是深更半夜,显然门外之人早已不顾虑什么社交规范了。
昭阳起床开灯,满腔疑惑贴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没人。
昭阳直接发问:“谁?”
“前辈……”
熟悉的声音。
昭阳一惊,连忙开门,结果毫无防备地,在一阵浓烈的酒气中,简星整个人朝他身上扑来。
简星醒来时,看到的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他以为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愣神了半天,待宿醉的头昏脑涨缓过去一些,磨磨蹭蹭地起床,打了个断断续续的哈欠,懒懒地往房间里张望一圈,猝不及防地看到另一个人。
是昭阳。
昭阳正坐在椅子里,趴在小小的桌子上,半边脸枕着双臂,就以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睡着。阳光从窗外打下,铺上昭阳线条柔软的脊背,铺上他线条更柔软的侧脸,呼吸平缓,嘴轻轻张着,光斑在微微颤动的睫毛上闪烁,平静得熠熠生辉。
简星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掀开被子,下地,赤着双脚,无声无息地走到昭阳面前,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开口:“前辈,到床上去睡吧。”
昭阳这一夜都半睡半醒地,几乎没有深睡过一刻,简星的声音尽管很轻,却离得太近,昭阳一下就醒了,人却还茫然着,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
然后,天灵盖一痛。
更痛的是另一个人。简星感觉自己的下巴被甩了个下勾拳,一声哀嚎后,仰面倒在了床上。
昭阳一睁眼就看到简星的惨状,这回彻底清醒,嚯地起身,想上前安抚简星,又不好靠太近,只好在床边干着急,“你——你没事吧?”
简星以手背揉了揉下巴,艰难地半撑起身,抓起床头柜的手机当做镜子看了看,“还行,没毁容,不然——”他看向昭阳,“前辈你就得对我的后半生负责了。”
昭阳:“……”
他想说他的天灵盖也很疼。简星的下巴是真的尖,戳他脑壳上跟锥子似的。
果真是美人在骨不在皮。虽然简星的皮相也很过分。
简星终于坐直身子,“这里是前辈的房间?”
这话当然是明知故问。昭阳点头,又看了简星片刻,“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简星有那么一点印象。但也只是非常模糊的一点。有些事情他自己都没法肯定。
于是简星避而不答,笑了笑,“前辈,我昨晚没做什么吧?”
昭阳穿着一身非常朴实的居家睡衣,扣子一颗不落地扣得端端正正,乖巧得不像话,让简星有点小失望。
失望过后,又禁不住地开始想入非非。昭阳睡衣的领子再高,也遮不完他那一小截凸起的白皙锁骨。
……打住。
简星以意志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再看看自己的衣服,也穿得好好的,按常理推断,他昨晚应该是没做什么。
真不知该说他长大了还是老了。进了这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圈子,反而被纪哥管束得逐渐往中年养生老干部的方向靠拢。
大概也是昨晚真的喝多了。他但凡还有那么一点自主行动力,半夜三更地和自己看上眼的人单独共处一室……他绝对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
昭阳正儿八经地把昨晚的情景给他复述了一遍。
简星大半夜地强行敲开他的房门后,一身酒气地朝他身上砸来,昭阳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但简星九分醉意之外还留着一分克制,他的手撑着门边,没让自己的所有重量都压着昭阳。他的呼吸混着酒气,浓郁刺鼻,原本磁性的嗓音断断续续,低若蚊呓,含混难辨,“前辈……是不是让你等很久了……对不起……”
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昭阳的心一下就化了,仿佛一座好不容易凝起的冰山轰然坍塌,转瞬之际融为春水,滚滚东流。不管之前心情有多闷,这一刻他都原谅了简星。
走廊里空无一人。全世界都在睡觉的时间,昭阳不打算去惊动任何人,搀着简星进了屋,关上门,又把人扶到床上。
简星还在喃喃地说着对戏的事情,躺到床上后,昭阳正要转身,简星一把拉住他的手,眼睛闭着,嘴一张一合,“前辈……你真好……我可羡慕你……你知道么……”
昭阳被他拉着,站在床边,低头看着简星。
“小赵……你去告诉纪哥……以后老子谁他妈也不伺候了……”
“周燃你他妈滚蛋……老子说了不演你那破剧……”
简星一通醉话说得乱七八糟,昭阳默默地听着,趁简星说得起劲,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冲了杯温水,哄着简星喝了几口之后,简星就渐渐安静下来了,动也不愿动一下。
昭阳帮他脱去外套、鞋子,摘下耳环、手表、戒指,小心地把他的手机拿出来,放到床头柜上,免得压坏,再找出一块新毛巾,沾着热水给他擦了擦脸和脖子,最后给他垫好枕头,掖好被子。
自己在一旁的桌子上睡了一夜。
事不是什么大事,昭阳照顾喝醉酒的朋友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这一次,昭阳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起简星昨晚的样子。
跟平时意气风发的他是那么不一样。
简星说的那些话,是酒后吐的真言么?
他羡慕自己?
昭阳知道简星说的纪哥就是他的经纪人。昭阳也跟经纪人打过交道,当年的那些经历,这辈子都不会忘。
昭阳考虑再三,还是试探着问出了口:“你昨晚,没有……”
话到一半,怎么都觉着别扭,昭阳思来想去,仿佛回到了语文考场,词都是认识的词,却死活造不出一个能用的句子,再三挣扎,才憋出了不甚理想的最终答案,“就是……还好吧?”
真开了口又有点后悔。他怕自己的关心被对方当做满怀恶意的八卦,触碰别人的伤疤是件很敏感的事。
昭阳这欲言又止听得简星有点懵圈,“……嗯?”
半分钟后,简星反应过来了,勾起嘴角,笑得眉眼都弯了,“前辈,你是担心我被潜规则?”
简星连个码也不打,赤/裸裸地挑明这个屏蔽词,昭阳怔了怔,尴尬地移开视线,脸上发烫。
在心里暗骂自己一百遍。
……蠢。蠢死了。他们又不熟,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这种事,也轮不到他操心。
“哈哈哈——”简星还在不留情面地笑,笑够了,才开始解释,“昨晚那顿饭我吃完就走了,是正好有个朋友回国,被拉着去喝了几杯……”
那个朋友就是周燃,要不是看在他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情份上,简星才懒得理他。
“哦。”昭阳闷闷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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