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实际上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们心里对齐纪枫的偏见在一点点消除。
演技好,这点从导演的反应就看得出来,虽然是几场相对日常的戏份,但他们有的时候也会情不自禁被带进去。
人也好说话,见谁都带笑,一点架子没有,这点从他和助理的相处中也看得出来,两个人是真的关系好。
虽然陆海待人也温和,但总归好像隔了一层,就跟天上的太阳一样,好看、暖和,但远远的不敢碰。
用直白的话说就是,这个齐纪枫更接地气,和他们也更加贴近。
唯一受人诟病的,就是他和陆海走得太近,别人看来免不了觉得他在抱大腿。
不过也有眼尖的很能看出来,齐纪枫是太入戏了,虽然出了镜头他也没有完全还沉浸在人物里,但时不时的举动仍然没有脱离陈小山这个人物。
陆海大概也感觉到了,因此对他的接近并不反感,给予他的反馈都是来自沈徽。
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太阳虽然偏了些,但正是最热的时候。季风回去稍微补了补妆,就要正式开拍了。
导演喊了“开始”,片场已经安静下来。
伤员们被聚集在一处,有人搬了不少子弹和手.雷等武器装备摆在他们面前。
陈小山被召集去集合,在队伍里掂着脚四处张望,怎么看都没看到,有点儿担心,就问旁边的战友:“伤员怎么转移啊?”
那人瞥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了还转移伤员?我们能跑脱就不错了!”
陈小山脸色变了,说:“那伤员怎么办?”
那人叹了口气:“能怎么办,只能留在这里,多拿点弹药,多杀一个鬼子是一个。”
“那怎么行!”陈小山急了,“我家少爷还在里面呢,我得去找他!”
那人把他拉住,说:“什么少爷不少爷的,到了军队里,除非是上面指挥的,否则天王老子也要去堵枪眼。我们马上就要开拔了,你这个时候去找他,只能和他一起等死。”
陈小山气冲冲地甩开他:“那我就和他一起死。”
说完冲出队伍,往安置伤员的院子里跑去。
“好,可以,纪枫,咱们再来一条,这一条你稍微收一点儿。”郑道说完,直接走过去,仔细跟他解释了一下,季风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接下来再来的时候,陈小山的反应就丰富了很多,对戏的群演说完那句“我们能跑脱就不错了”的时候,陈小山显然先是愣了一下。
他可以接受在战场上浴血而死,却没料到在这种时候,他们会把自己的战友抛下,只为了活命。
这个时候的陈小山显然也不是很明白什么叫做顾全大局,什么叫做保留有生力量,什么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只是仍然跟着自己的心去走,他不能和少爷分开,不可能把少爷扔在这个炮弹乱炸的地方等死,那太残忍了。
他一时觉得不能接受,既觉得生气又觉得茫然:“那……那伤员怎么办?”
等到那人拉住他的时候,陈小山颇有点决绝地挣脱开那人的手,说:“那我就和他一起死。”
“好,不错。”郑道很满意。他不怕新演员演技青涩,就怕他们不琢磨,他讲过了,演员能悟,这就足够好,每一位优秀的演员,都是这样成长过来的。
郑道正式当导演拍戏之前,在院校里做过几年老师,所以大概是出于职业习惯,他对新演员有更多的包容性,也更乐意去花时间教他们。
季风过来看回放的时候,郑道忍不住拍他的肩:“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不一样了?”
季风连连点头:“我要学的太多了,这个人物,我还是没有完全吃透。”
郑道说:“也不能这么说,你想想,就算是咱们日常生活里的真实的人物,他的情感会有这么丰富细腻吗?咱们这个是大荧幕,一点点细微的东西都通过镜头被放大,然后呈现在观众面前。细微的东西恰到好处地填充进来,能让咱们这个角色更鲜活,就是这个道理。你现在只缺经验,等你演的戏多了,就能慢慢摸索出来,怎么去适当地丰富一个角色。纪枫,我等着看你的进步。”
“嗯,谢谢导演。”季风心里很触动。
这样类似的话他还是在学校的时候听老师讲起。后来毕业时他决定转去做摄影师,当时的教授吴煦还挽留过他,说他天生是吃演员这碗饭的。
但那个时候季风很决绝,也许是年少的热血和冲动,那个时候的他心中满是对这个圈子的憎恶,他当时说了一句很伤人的话:“我想干干净净地活着。”
吴煦听完,没再多说一个字,既无奈又惋惜,最后与季风分别的时候,留下一句话:“希望你永远保有这份勇气。”
这句话里的意思太深,季风直到今天也没完全明白。
当他借齐纪枫的身体重生之后,以前那些让他选择转身的东西似乎不再成为他的阻碍,他就想纯粹地、一往无前地,去追求自己曾经真心热爱的,那些青春的梦。
镜头转场,陈小山冲进了伤员堆积的院子里,正坐在角落里,努力接受着眼前这一切的沈徽,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已然如一潭死水的眼睛亮了起来,但紧接着就是担忧。
第8章
付词扮演的副团长正焦躁地安排着最后的工作。
陈小山径直走过去,坐在沈徽身边,倒像是坦然赴死。
副团长最后一遍点了人数,终于发现了他:“你!在那儿干什么?前面队伍已经开拔了你不知道吗?”
陈小山知道留下来的都是伤员,可他全手全脚,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这是他以为他们终于能够暂时不用打仗,一时高兴换上的。
于是他双眼放直,理直气壮地说:“我瞎了!”
“噗!”付词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群演们被这么一带,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对不起导演,对不住大家,对不住!”付词急忙作揖,脸上满是懊恼。
这一段其实也是片中为数不多的一个笑点。少年人为了奔向他的信仰,用笨拙的方式企图欺骗那些清醒的人。
这种单纯的可爱总是让人忍俊不禁,但若细品,却也让人心里酸酸涩涩地疼。
郑道没生气,付词的表现说明这个点的设置和季风的表达方式都是正确的。不过笑场一旦开了头,后面就容易循环往复,一场戏磨来磨去,容易失了滋味儿。
他把付词叫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付词越听脸上神色越郑重,最后扭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季风,再次回到了镜头前。
这一次,季风再次念出台词的时候,付词果然没再笑场。
副团长脸黑得跟块炭似的,走过去把陈小山像拎小鸡仔一样就提到院子中央,说:“立正!”
陈小山挺直了身子。
“认识我是谁吗?”
“认识!”陈小山直愣愣地答,“你是副团长!”
“不是瞎了吗?怎么还认识?”副团长一本正经。
群演们又低声笑了,但这是自然反应,连沈徽嘴角都带起了笑意。在残酷的战场上,这样的单纯和天真,最是容易引人发笑。
陈小山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听出你的声音了。”
伤员们轰然大笑,沈徽却笑不出来了。他忽然明白了陈小山的坚持,那在长官面前,执拗地去补圆显而易见的谎言的原因。
副团长抬起一只手想打他,最后却是放轻了力道,只在陈小山脑袋上拍了一下,说:“回你的队伍去,不想死的话。这是命令!”
他理解陈小山,这些他即将放弃的,都是曾和他并肩战斗过的人。老兵们已经从起先的恐慌中度过,接受了上级的安排。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战役,他们还能不能活下来。
只有像陈小山这样的新兵,才会去执着地纠结一时的生死。
“我不!”陈小山说,“我要陪着我家少爷!”
沈徽扶着墙站了起来,对陈小山说:“小山,听话。”
陈小山肩头一动,眼眶就红了,回头瞪着沈徽,不服气:“我就要留下来!”
时间已经不多了,眼见人已经快撤离干净,副团长也急了,一脚把陈小山踹倒,枪举在手里:“我数三声,给我滚出这个院子,否则你要找死,老子先毙了你!”
陈小山牛脾气也上来了,竟然爬起来一把推开副团长,骂道:“你是个孬种,你自己怕死,你拿他们的命,换你自己的命!”
副团长一愣,眼中风暴聚集,扑了上去:“我.日.你先人!”
陈小山的话正戳中了副团长的痛处,他是怕死的,谁不怕呢。可他们是军人,敌军扑到眼前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还是开枪,他们还是会去守护身后那片可能难以守住的山河。枪响起来的时候,怕死的念头都丢了。
副团长为自己的怕死而羞愧,为抛弃自己的战友而痛苦,他的心情同样复杂。从接到命令那一刻起,强自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拳头打在了陈小山脸上,陈小山顿时摔倒在地。
但打中他的那一刻,付词愣了一下。之前走戏的时候,他是刻意收着力度的,虽然为了真实性,仍会有肢体接触,但不会这么严重。这会儿人进了戏里,那一拳就是实打实的一拳。
好在也是本能的身体反应,季风稍微躲了一下,不过也有点被打懵了,一时半刻没爬起来。
这拳头送出去的时候镜头没拍到付词的脸,但季风虽然有点懵,却并未出戏,而是仰着头不服气地喊:“孬种!孬种!”
付词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如果不继续演下去,那对方那一拳就白挨了。他又冲上去,对着地上抱着脑袋仍然不住叫骂的陈小山一阵拳打脚踢。
沈徽跑过来摔在地上,护住了陈小山。副团长的一脚就踢在了沈徽的伤处,沈徽闷哼一声,仍紧紧抱着陈小山。
终于有人把副团长拉开了,说:“团长,没时间了,咱们该走了!”
副团长推开周围的人,指着陈小山说:“你想死,那你就留在这儿,狗屁都不懂的新兵蛋子,白白给鬼子送人头!你这么能耐,你就背着你家少爷,跑到梁城去!”
副团长终究是不忍心,怕这傻小子认死理。他此时的想法也不过是能救一个是一个。
副团长带着人走了,陈小山坐起来,满脸尘土,鼻子里的血和泥土混杂在一起。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听明白了副团长的话,于是扫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伤兵。
他想活,他想少爷活,他也为此而羞愧。
可他只有一个人,他也只能背一个人。
有个老兵叼着半截香烟冲他挥挥手:“带着你家少爷走吧,你留下来就是给我们拖后腿。小子,到了梁城好好练,争取多杀两个鬼子。”
一直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陈小山一把抹去,默默地把沈徽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将他背了起来。
沈徽挣扎着要下去,说:“小山,背着我你跑不远,你走吧。”
陈小山还是不说话,咬着牙把他往上搂了搂,说:“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
沈徽老实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伤员们。
活着的人总是会内疚。
伤员们只是默默地一齐冲他们挥手。他们已经看得到自己的结局,这一刻,反而希望这两个人真的能活下去。
陈小山背着沈徽跑出了院子,转过门就不见了。
“好,卡!这条过了,纪枫,脸没事吧?”郑道让随行的医务人员上去看看。
季风顾及着陆海腿上有伤,轻轻把他放下。陆海察觉到了,说:“我伤是假的。”
季风一愣,挠挠头,笑了:“我忘了。”
付词这会儿已经走了过来,有点别扭地说:“不好意思啊,当时没注意,一时力道收不住。”
季风摆摆手:“没事儿,我知道。”
付词其实是有点震撼的,这是他和齐纪枫的第一场也是最长的一场对手戏,前面的戏他没看见,以为齐纪枫的演技就算不辣眼睛,也就是勉勉强强能过的那种。
可真的演起来,他却发现自己彻底被带入了情境。
陈小山这个人物,完完全全活在他面前。
当时郑道跟他讲的话,就是对陈小山这一系列行为的分析,让他去体会这个人物这一番行为背后的深意。付词当时就感动了,所以后面才能不再笑场。
之后齐纪枫被打了一拳,还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演下去的时候,付词内心是真正的有点羞愧的,
为自己肤浅的偏见。
别的流言他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作为一个演员,齐纪枫值得他的尊重。
演员之间的交锋,最直白的方式就是表演,那是一个演员身上光芒最盛的时候,是最能打动人的时候。
对于很多演员来说,比起私下里的个人生活,他们更关注你在镜头前的表演。
不管你平时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表演的那一刻你打动了我,那么你就能得到我同样作为演员的尊重。
医护人员过来替季风被打中的地方冰敷了一会儿,免得肿得太厉害。
见付词在一边还是有点局促不安,季风知道他怕人误会。
上午那会儿他面对自己的脸色,别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一下要是有心人传出去,说他这一拳是故意的,那他怎么都说不清楚。
付词觉得要自己真是这样的人,别人说了就说了,可他不是。他做人坦坦荡荡,就不想受冤枉。
季风就乐呵呵地说:“我是不是演得特别特别好,感受到我的魅力了吧?”
付词一怔,笑骂道:“数你能耐。”
陆海就坐在院子的门槛上,觉得齐纪枫这个人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下一场就要拍陈小山背着沈徽去追部队的镜头。
陆海比齐纪枫高大,虽然瘦,但身上也都是实打实的肌肉,而且为了撑起军装比较好看,进组之前也都刻意增肌。
一百多斤的人压在身上,还得撒丫子全力往前跑,陆海其实有点担心他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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