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广和点了点头,又追问道:“只改造了渡船?”
“当然不止!”谢灵欢挑眉。“幽冥第三洞原本辖制着地府与地狱,如今我将地狱增设成十八殿,各殿增设人手,今后这录籍一事,须再也没有遗漏了!”
南广和沉吟片刻。“十八殿?”
“嗯。”
“都修葺完毕了?”
“刚弄到第十殿。”谢灵欢顿了顿,不怎么情愿地低声道:“判官不够。再者,还须在阳世找几个勾魂走差的,事务冗杂,还未能完全分派下去。”
南广和便笑了。“那你执意要修十八座地狱做什么?”
“地狱十八座,这个绝不能省!”谢灵欢挑衅地看着他,呲了呲牙。“难道十八这个数字,帝尊不喜?”
南广和失笑。“你自家的地盘,随你。只是你说人手不够,倒不如就在十殿打住,分设阎罗判官,也就是了。”
“不如……”花清澪旁听了半天,此刻垂着眼皮静静地开口。“地狱还是设十八层,那里头只须有鬼差巡逻便可。至于管辖地狱与死生簿子的,只设十殿阎罗。”
谢灵欢张着眼,还待要辩。
花清澪又劝他道:“地府改造工程便如此久,你还有渊狱要打理。你自掌管幽冥以来,三千年才不过理出来三十六洞,眼下洞主还缺着一位。地府这头,不如先这样吧?”
谢灵欢顿时住了口。
花清澪又想起最近遇到的事儿,缓缓地又劝他道:“妖灵转生有的走你这头,有的却绕过了幽冥地府,到底不是个事儿!”
“那哥哥意下如何?”
“不如……”花清澪觑他神色,试探道:“因果殿内如今本也住着大批妖灵,又管因果轮回,不如将妖族转生事也放在那里,弄个簿子记着。因果绕线,也可设个专人管着,可不方便?”
“妙啊!妙极!”谢灵欢扬眉大笑。“还是哥哥聪明,哥哥最疼我了!”
同样的建议,南广和说了就是一箩筐的理由挡回来,花清澪说了,这家伙就笑得眉眼弯弯。
南广和翻了个白眼,淡淡的负手道:“嫂嫂说的甚是!今后这渊狱,阿渊你也可找嫂嫂多商议商议。”
“哦,”谢灵欢也同样翻了个白眼。“晓得了。”
他们三个商议幽冥事务,叶慕辰完全插不上话,只得气闷闷地站在船尾,眼光下瞥,注意到了那只巨鸟白海。
白海却也睁着眼睛望他。“咳咳,朱雀神君。”
叶慕辰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白海一噎,艰难地掉头转向船头那三人背影。“渊主大人,你家道侣身上所中并不是妖毒。那些白霜,原本是助他将体内余毒清理干净。”
谢灵欢等三人立刻闻声回头。
白海又咯了几口血,诚恳地道:“七块残骨分别锁着七具凶尸,我得的那五块,都是净化咒炼化过了。七情里头,我寻到的分别锁着的是怒、哀、思、恐、惊,还缺着两块锁着喜与悲。”
“锁着悲的那块残骨,我们已经得了。”谢灵欢淡淡地接话。
“那,北俱芦洲那块剩下的,就是喜。”白海声音低沉粗噶,如刀片刮擦过众人耳膜。“我虽然没能追随帝尊一道返回三十三天,但在下界四海也多有耳闻,知道渊主便是昔日青鸾,也知晓三十二天仙帝堕魔。”
谢灵欢与花清澪的脸色都变了变。
“堕魔者,体内欲毒极深。”白海兀自往下说道:“于是我在其残骨内都锁了净化咒。净化咒将他体内欲毒逼出,便会显现为白霜。”
白海顿了顿,望着谢灵欢诚恳地道:“我有求于你,必然不会害你的道侣。”
“呵,看来你在四海消息甚为灵通!”谢灵欢挑眉冷笑。“你的意思,我不仅不该责罚你,反倒要谢谢你?”
谢灵欢语气讥讽至极,白海却像是完全听不出来那样,继续诚恳地道:“不敢奢望渊主大人一声谢。只望大人能允了白海所求,此恩此德,白海必定永志不忘!”
“允不允,且再说吧!”谢灵欢闲闲地拨开话题,扭头望向前方。“反正到了十殿阎罗处,你有罪还是无罪,且先去那里分说!”
船夫卡隆不知何时已靠了岸,青竹斗笠遮住了大半面目,低低地道:“禀大人,此处便是第一殿了。”
“甚好!”谢灵欢率先拥着花清澪跳下船,笑了一声。“这便是本王新设的第一殿,轮回殿。诸位下船吧!”
南广和随之下了船,抬头望着黑底白字的匾额,负手笑了一声。“轮、回!”
“帝尊,”叶慕辰提着白海下船,在他身侧沉声道:“这厮如何处置?”
“到了阿渊的地界,自然一切都听阿渊安排。”南广和笑笑,扭头问谢灵欢。“登记往生簿需要多久?”
“也就一杆秤称称。”谢灵欢挑眉,答的漫不经心。“若是无甚大碍,盏茶功夫就可了结。”
“如此甚好!”南广和点头。
下了船便是正式踏入幽冥地界,在幽冥,一切都恢复了本来面目。白海也不再是那只羽毛斑驳掉落的巨鸟,化作一个肌肉垒结的彪壮男子,赤.身立在那里。
谢灵欢便有意无意地遮住了花清澪的眼,催促道:“快些进殿吧!”
“好。”白海声音依然粗噶,像是常年饮酒。
南广和目送白海大踏步走入轮回殿,想了想,突然叫住他。“且慢!”
白海回头看他。“帝尊还有甚吩咐?”
南广和沉吟片刻,一波三折的丹凤眼内波光微动,缓缓地道:“既然你执意要转生为凡人,又是在南瞻部洲,若是在此殿审过后无甚事,便不须再去我三十三天了。”
“帝尊?”叶慕辰不解地插话道:“难道他在下界滞留数千年,便不须过问了吗?”
“往事已矣。”南广和叹了口气。“昔日在下界投生为凡人,我也有许多做的不到的地方,南瞻部洲的大隋国三十六侯多数起了异心。在我以大隋长公主之名召集各方诸侯时,来应召的只有区区七位。白海来了,战死于半途,本就已经尽了他的忠义。”
南广和摇手阻止叶慕辰的劝解,叹息道:“他如今要转生,便随他去吧!”
白海倒也没料到数千年不见,帝尊居然如此好说话!他怔了怔,随即单膝下跪,右手抚在心口,行了个昔日大隋国的礼。“谢帝尊成全!”
“无须谢!”南广和又叹了口气。“凡尘艰辛,你去后,且须记着今日初衷,不要恋栈红尘。”
“是!”
南广和垂目望着跪在他面前的白海,朱红色长衣轻动,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的放在他天灵盖处。“你毕竟是我羽族麾下,此去前程未卜,我且与你一丝灵光。他日若是在凡间遇到了难事,这灵光便能保你三次不死。”
“白海,多谢帝尊!”白海重重地将头埋在胸前,朝南广和行了个辞别礼,粗噶的声线也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哽咽。“白海,必定不负帝尊所嘱!”
“去吧!”南广和收回手,轻轻地笑了一声。“我也要与阿渊去别处走走,看这渊狱改造后的模样。”
“是!”
白海站起身,顿了顿,随后头也不回地入了轮回殿。
南广和久久地注视白海背影,叹了口气,扭头对上谢灵欢不耐烦的脸,忍不住失笑道:“怎么了?”
“啰嗦!”谢灵欢满脸不高兴。“你自从做了至尊神后,越发地啰嗦!与崖涘一个德行!”
这是谢灵欢再次提及崖涘。
南广和沉默三息,终于还是开口对谢灵欢道:“我在血渊,见过崖涘了。”
“我知道。”谢灵欢挥了挥手。“他也已与我辞别过了。”
南广和又沉默片刻,迟疑地问他。“崖涘与你告别时,可曾说过什么?”
“他说了好多话,啰哩巴嗦,谁还记得!”谢灵欢越发不耐烦,催促他们道:“白海也打发了,还有何事?无事的话我还要与清儿一道去北俱芦洲。”
客人到了家门口,主家却开口赶客!南广和挑眉,忽然露出孩子气的笑容。“阿渊,你好像没问白海要第五块残骨的下落呢!”
“啊——!”谢灵欢惊了一下,迅速抱着花清澪抬脚就往轮回殿冲,口中高声喊道:“等等,且等等!”
“哈哈哈哈哈!”
在他们身后,南广和忍不住扬头大笑。
第79章 长生花一
谢灵欢入轮回殿去追白海时,急性子的白海已经握住笔正在签字画押。
“且慢!”
谢灵欢一声暴喝,匆匆撩衣跨入七寸高的门槛。
判官见到他亲自入殿,忙眼疾手快地从白海手中抢过生死簿,笔尖在簿子上划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又做什么?!”白海握着笔,顿时焦躁。“青鸾你难道反悔了不成?”
谢灵欢挑眉。“一则,你在此处须唤我渊主大人,或大人。二则,你还欠着我第五块骨头。”
“啰嗦!”白海瞪着一双怪眼,胸前肌肉彪彪地抖了几下。“我能欠着你的吗?你不能自家找找?”
“我去何处找?”谢灵欢翻了个白眼,也气咻咻地回瞪他。“你这厮不交代清楚不许投胎!”
啪地一声,白海将那支饱蘸血水墨汁的笔扔了,双肩耸动发出咔咔声。他弓着腰背,亮出浑身雄厚肌肉,暴戾地冷笑道:“不服气是吧?来,那就与本王打一场!”
“呵,找死不看日子!”谢灵欢也怒了,捋起袖口,阴森森地冷笑了一声。“那好,本王成全你。”
“哎别啊,大人,大人您冷静些!”判官急的跳脚,又不敢十分逆着谢灵欢,只能低声下气地哄他。“这处轮回殿紧挨着三途河,原本是刚建不久,三途河中的煞气尽数囤着。这位、这位什么大人,想必是受不住这煞气冲撞,渊主大人您莫要和他一般计较。”
谢灵欢压根就不搭理他,捋好袖口后,就从白森森的腕骨处抽出明月剑。
“大人啊!”判官闭了闭眼,使出全身气力猛地一把抱住谢灵欢,高声哭喊道:“大人息怒啊!”
开玩笑啊!这渊主大人万一与人打起来,好不容易修葺的第一殿就这么毁了啊!这座轮回殿不止是幽冥十殿地狱的第一殿,更是新地府的整个门面脸。
判官哭的声音如同鬼哭狼嚎,震惊四野,终于如愿惊动了外头一直等着的花清澪。
花清澪蹙起两道入鬓长眉,迟疑道:“轮回殿内莫非出了事?”
他口中迟疑,脚下却片刻不停地赶了过来。红衣匆匆如云,波浪翻涌。
“呵,阿渊真是好福气呢!”南广和大笑着扭头对叶慕辰调侃道。
叶慕辰在原地望着花清澪追随谢灵欢的身影,想起万年前在凤宫谢灵欢一袭青衣捏着那块垂着霞彩丝绦的腰牌时曾无限萧索,棱角分明的唇微分,也应景地呵了一声。鹰眼内却眸光沉沉,藏着无尽痛苦与艳羡。
最终他将目光调开,强行咽下满心的艳羡,苦涩地道:“帝尊此次下了幽冥,有何打算?”
此处只剩下他们两个,南广和便也不再瞒他,渐渐地收住了笑,沉吟道:“崖涘往生后,我的容貌也长大成年。叶慕辰,我在此界至尊神位……不会再滞留很久了。”
叶慕辰捏紧拳,哑声道:“帝尊会离开琳琅界吗?”
南广和迎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面上带着种孩子气的残忍。他点了点头,道:“是呢!”
叶慕辰再次错开眼。
“不仅我要走,”南广和却缓缓地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轻声道:“就连你,我也要带走的。”
被他握住的布满薄茧的大手突然颤抖。叶慕辰嗓子眼里也抖的像含着块炭,嘶哑道:“帝、帝尊?”
“叶慕辰,呵!”南广和语声轻柔似叹息,却又总是掺杂着这世上最甜的蜜。“我若离开,必定是要带你走的。”
“……走到哪里?”叶慕辰盯着他那双一波三折的丹凤眼,拳头攥紧。心里想的是,此界不好吗?在琳琅界,你早已贵为天上地下唯一的神尊。
南广和没答他,只温柔地将头倚靠在他肩头,良久,闭了闭眼,又轻声叹了口气。“你不懂的。”
数十万年前,不死鸟光明者凤华也曾无数次地问过崖涘,崖涘,你寂寞吗?
那时候崖涘总是宠溺地牵着他,温声道,你不懂的。
再后来,天地局现,崖涘去凤宫寻他,让他去登至尊神位。他摇头拒绝了,在崖涘再三劝说时,他突然焦躁,赤足踏在流云上,大声对崖涘道,你不懂的。
到得今时今日,到底是谁懂得了,谁不曾懂,时光已经杳杳不可追了。那个懂得者,又是否当真懂得,懂得了什么,答案更是散落在烟霞内,化作幽冥银河……一片片,幽蓝色冰晶坠泪。
南广和最终只是轻轻地靠在叶慕辰肩头,对他说,“我想回家。”
一滴泪从叶慕辰眼角坠下,淹的他鼻腔喉口都满布湿意。他也闭了眼,握住南广和柔荑般的手,十指紧扣,沉声道:“好!无论帝尊你去往何处,臣总是随你一道走的。”
“……呵!”
南广和似笑似叹息,十息后,蓦然睁开眼,皱眉嘟囔了一句。“这个死阿渊,居然当真与白海打起来了?”
轮回殿内轰隆隆如同有千万匹马狂躁地踏遍四方,刚架好的金丝楠木房梁断裂成十几截,判官拼死抱住盘龙柱,口中大呼道:“大人不可!大人息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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