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之苦,大多在于七情六欲不得满,亲缘牵绊不得善,我如今倒有几分庆幸咱爷俩亲缘不厚。独立生存的能力你早就学会,留予你的钱财之物也还可以,我此生没能给予你更多,希望……希望……你未来的日子……随心而为……莫为……莫为……世俗……眼光所累……”
晏离闷在杜何胸前,尽管哭声已停、眼泪已止,却还是攥着杜何的衣服不肯抬起头来,耳旁似乎还有录音笔最后一点一点消失的喘气音,鼻前萦绕着熟悉的气息,登时有一种哭到精疲力竭的茫然感,一时大脑空白,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杜何将下巴轻轻搁在晏离头顶,眼神看向远处,眼里却并没有焦距,四周安静得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只有录音笔里嗞嗞的杂音回应着两个人浅浅的呼吸。杜何微微低了低头,嘴唇在晏离的发顶浅浅一吻:“都会结束的。”
怀里的人许久后才用力地点了下头,杜何安抚性地拍了拍晏离的后背,伸手去关已经空放许久的录音笔,却有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一晃而过,两人同时一凛,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并非自己幻听,连忙倒回去重新确认。
那是一声似有如无的“开始了”,两个人反复听了很多遍,仍不能确认这是现场收的声音还是异次元的声音,按理说,若是异次元的声音,不会被三次元的设备录下来,可是晏离当时就在事故救援现场,他可以肯定现场并没有出现过这道声音。
晏离反反复复地重听,想听出一些头绪来,却只是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突然一阵疼痛从右耳蔓延至头顶,如同被人扯住了一根神经,尖锐而刺痛。
手中的录音笔随之掉落,晏离整个人往前一栽。杜何伸手去扶,就在碰到晏离的一瞬间,被他猛地挥手打开。晏离自己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再抬头时,望向杜何的眼神仿若换了一个人,带着怒意与审视,手背上青筋凸起,捏紧的拳头用力到整条胳膊都在颤抖。
杜何只愣了一秒,便回复如常神色,将手轻搭在晏离拳上,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小孩儿。”
晏离不为所动,胳膊翻转间掌心火苗腾起,随即嘴唇微动,一道火符离掌而出,杜何闪身躲过并未还手,只是略微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小孩儿。”
晏离出手不停,杜何轻松闪躲,终于在杜何不知第几声“小孩儿”的叫声中,晏离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疑惑,一直未曾停歇的动作也第一次出现了停顿。杜何等的就是这个,瞅准时机,一条银链脱手而出缠上晏离左手腕,同时自己欺身上前。
晏离只是停顿了一瞬间,在杜何欺身上前的同时便已出符离手,然而杜何毫不闪避,只是随意挥了下手,一团白雾包裹着火符慢慢散去,随后一手扣住晏离的右手脉门,一手绕去他背后,用力点在对方心俞穴上。
晏离双手被制住,但身体还在挣扎,杜何点在穴上的手指稍稍加力,脸上却平和地带着浅浅的笑,就着制住晏离的姿势将人半圈进怀里,嘴唇轻触晏离眉心,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轻叹了句:“可得给你好好记着。”
若是有第三个异能人在场,必然能看到一股血红的细丝从杜何的两手同时游离而出,一前一后钻入晏离的体内,那细丝红得如火,艳得似血,仿佛魂心火又如心头血。
被杜何制在怀里的晏离渐渐不再抵抗,保持着现有的姿势,一下一下地眨动着眼睛。
察觉到晏离的变化,杜何稍稍后退,不动声色地咽下喉头的一股腥甜,语气轻松道:“现在放心了?你伤不了我的。”
晏离低垂着眼眸并未察觉杜何的异样,只是愣愣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杜何在心底长叹口气,拉着晏离重新坐下:“其实在你离开辽城地界的时候,我就探到你的位置了,但是,在来寻你之前,我回了趟津城。老罗头没大碍,只是被集中封闭了,没收一切通讯设备,断网设结界。”
晏离显然被杜何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抬头问道:“封闭?那你是怎么找到的?”
“封印异动,上头要求集中想对策呢。至于如何找到,我杜何真想进的地方谁能拦得住?”
晏离太熟悉杜何的表情跟语气了,见他说得轻描淡写的,自然不信:“这是对外的借口吧?”
杜何没否认:“封印确实出现了异动,但是所谓的集中想对策就未必了,张家的那帮子废物,能想出什么对策。”
“张家?那罗队是被张家找借口扣下了?”
“罗队的夫人,姓张。”
晏离微顿,倒没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难怪能破格把我弄进A队了。”
杜何揉了揉晏离的头发:“别多想,张家发展数百年,关系庞杂,老罗头也有他的难处。”
晏离点了点头:“我能想得明白,罗队恐怕一早就知道了我是谁,但是他却把我交给你来带,出任务也好,所谓的培训也好,他都想尽办法能让我俩同行,我想他是夹在中间努力寻个平衡吧。”
“我家小孩儿怎么就这么聪明呢!老罗头在张家的地位够不着上头的机密。我离开津城前他跟我说,一年前是有人拿张家令要求他出面去事故地将你带回A队,他在替你料理父母后事时见到了《帝启年书》,便对你的身世起疑了,这一年来他一直在想办法查你生父母的事儿,但是微乎其微。后来通过任丘的父亲,知道了一点儿,二十年前,安城地震实为封印地异动,你父母是得了上头的指令,前往封印地用忘归骨笛加固封印。他觉得这条记载很奇怪,当年的异动并不算不可控,以张家的行事作风,这种能立功的机会断不会拱手让人,然而张家不仅没有出面,还寻求了李家的帮助,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老罗头不知道张家具体想要做什么,但是,他希望我务必保你平安。”
“罗队早知道你的身份了?”
“那个人精,未必知全貌,但应该猜出有渊源吧。”
“所以,我来考古地也没有什么用,而是应该去封印地寻个答案。”
杜何捡起地上的录音笔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也不尽然,这不就是你来此的收获吗?而且,去封印地之前,咱有个更重要的地方要去。”说着伸手将晏离拉了起来:“走吧,哥在身边,睡个好觉去。”
“好。”晏离嘴里应着但身体却原地未动,反而用力拽停杜何:“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给我的这条银链是什么?刚才我的奇怪反应又是为什么?”
杜何苦笑着搓了搓下巴:“小孩儿现在是越来越不好骗了啊。”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51章
晏离只是看着杜何,并不说话,杜何也回望着晏离,在小孩儿执拗的眼神中长叹口气:“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探到了你体内出现了另一股异能,与你之前觉醒的异能对冲,它占上风时本体意识丧失,新异能主导。这条银链是用来暂时平衡两股异能,治标不治本,我们必须在这条链子承受不住断裂前,解决这个问题。”
“是因为冰湖山时遇到到小鬼儿吗?”
“若是那小鬼儿注入的灵,化去便可。但是,你这个我化不去。”
晏离眼神微闪,若不是小鬼儿外力注入,难道是心肺筋脉本就存在?一种猜测自他脑中闪过,却又觉得荒谬,抬眼看向杜何,未见其脸上有半分凝重,诚恳而松弛,仿佛也没很是回事儿。可不知道是因为了解还是什么,晏离直觉杜何没有说实话,或者说,没有全部说实话。但他也没有继续追问,毕竟杜何这人看似嘴上没个把门的,可是不想说的话,又什么时候漏过半点儿。
以后还是要智取为主啊。
随即晏离又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就是不知道还能有以后吗?
第二天天刚擦亮,两人便收拾妥当准备从仪村出发,晏离看着眼前这辆牌照都没上却裹满了泥巴的“新车”,忍不住眼角抽抽:“谁这么有勇气,挂着临牌的车就敢借给你开长途?”
“有人有这么大勇气我也没这么大的脸呐,你哥自己买的。”
晏离狐疑地瞥了杜何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还有你不好意思的时候呢?
杜何拍了拍车门:“借车如同借老婆,谁要敢开口打你主意,我直接绝交!将心比心,舔不下这张脸。”
晏离还是不太相信:“你哪儿来的钱?”
杜何翘起嘴角,笑意爬上眼尾眉梢:“只关注我哪儿来的钱,没反驳老婆这个词儿,你这是……”
晏离闭了闭眼,既不想违背心意否认,又不想看杜何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愣是被噎在那儿,半天没回出一个字。
杜何趁机凑近,扮起了可怜:“心急来找你等不及飞机倒火车火车倒大巴,毕生积蓄全在这儿了!这以后可要靠你养我了。”
晏离看着杜何故作可怜的脸,一点儿慈悲心肠都生不出来,白眼一翻,信他才怪!杜何也不在意,衾着笑意在晏离鬓角处偷了个吻。
梁帆正端着脸盆叼着牙刷迷迷瞪瞪从屋里出来,直接被眼前的一幕震得瞌睡跑了大半,指着杜何道:“你是什么人?从哪儿冒出来的?没看到院子外头‘非考古队员不得入内’的牌子吗?你这……这……”
杜何半掀眼皮,似笑非笑地回了句:“没看见。”语气里的挑衅简直就是毫不掩饰。
晏离意外地瞥了杜何一眼,实在不懂杜何怎么就对从未见过的梁帆冒出这么大的敌意,却不露声色地上前半步,将杜何挡在身后:“不好意思,是来找我的,昨天太晚了,我没及时跟你们报备一声。”
“哦,小离的朋友,这个,那个……”梁帆努力想着措辞,不知道是假装自己没看见呢还是点破自己看见了。
晏离扭头看了一眼杜何,正对上杜何低头看他的眼神,随后转回去道:“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在场的另两人同时挑起了眉,只是一个震惊一个玩味,反倒是晏离一脸平静,没觉得自己有说什么特别的:“我们正准备离开,谢谢收留了我们一夜,许教授既然还没起,我便不去打扰了,劳烦帆哥代我说一声谢,日后有机会,我会去学校亲自谢他。”说完也不管梁帆是啥表情,直接转身开门将杜何推进了驾驶座,自己则绕去副驾驶,“走吧。”
梁帆的脑子还卡在那句“男朋友”上,直到汽车都开出了视线,才反应过来晏离后面还有几句嘱托,对着空气木木地点了下头。
杜何开着车,却忍不住时不时地扫一眼身旁的人,脸上的笑是收也收不住,怎么都想不通小孩儿平时不声不响的,一出响儿就出个大的。
其实晏离哪有表面表现得这么平静,脑子里全炸成烟花了,只不过这么多年习惯了假装,心里越紧张表面越平静,方才他扭头看杜何的时候,突然就福至心灵,知道这人在闹什么别扭了。
“刚不挺会说的嘛,这会儿怎么不吭声了。”
晏离刚才对着梁帆的时候胸口顶着的那股气儿这会儿全卸了,后知后觉的那点儿不好意思爬了上来,实在是不想回答杜何的调侃。
杜何深知见好就收的理儿,得了便宜卖过乖,继续欠儿欠儿地没完没了就讨嫌了,于是摇头晃脑地开着车,换了话茬:“昨儿我来的时候你身上披的外套就是那小子的吧?”
晏离诧异地看向杜何:“你怎么知道?”
杜何不屑地一撇嘴:“哼,顺着味儿闻都能闻到。”
晏离顿了一下,抿着嘴憋笑,颊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的:“我说你怎么明明是第一次见梁帆,说话那么冲。”
杜何自己想了想也乐了:“没办法,主权问题不容退步。”
放松下来的晏离索性调了调椅背,稍稍后躺了些:“那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宁奉古城。”
“嗯?那不是旅游景点吗?离封印地挺远的啊,去哪儿干什么?”
“找人,买东西。”
感觉全国各大城市,都会有一个相差无几的古城或古镇,统一修缮的门面,小商品市场进的货,没有古城古镇的闲适安逸,充斥着浓浓的商业气息,贩卖着概念跟情怀,一边被游客吐槽着一边涌入源源不断的游客。
晏离被人群挤着往前走,实在不知道这种地方可以买到什么。
杜何显然也没想到不年不节的,还这么多游人,忍不住吐槽:“以为大家都是社畜,结果出来一看又觉得只有自己被工作绊住了脚,别人全在外头浪。”
两个人总算挤出人潮,来到一条人明显少了不少的小巷子。晏离跟着杜何进了一家店,不同于其他铺面的精致,这家店连个像样的展示柜台都没有,就两张看着离散架不远的长条桌,上面随手放着一些自己制作的手工物件儿,店铺里面有一人正低头打磨着东西,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连头都没抬,只说了一句:“随便看,不还价。”
晏离自然不会真以为杜何是来买东西的,进了这个店铺就开始到处打量,可实在没什么特别的,最后将视线落在“人”身上,对方低着头,看不到无关,但花白的头发沧桑的双手,让晏离开始在心里猜测对方的年纪。
杜何假模假式地每个物件儿都拿起来看了看:“接受定制吗?”
“不接。”
“别这么急着回绝嘛,听听我的要求再说啊。”
“不接。”
“您说,一个桃木杆儿白玉头儿的笔枝摆件儿开价多少?”
晏离心下一惊,杜何这话一出,他要是还猜不出眼前人是谁,那真是猪脑子了。然而对方还是半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仍是那两个字“不接”。
杜何略一挑眉,也不纠缠,点了点便领着晏离出了门,晏离忍着说话的冲动,直到离开店铺一段距离才终于紧张兮兮地问道:“王寻?”
“来之前猜个□□分,现在十拿九稳吧。”
“不是说失踪了很多年杳无音信吗?”
杜何领着晏离拐进店铺隔壁的巷子,靠着墙掏出烟,却未点上:“你记得你当初第一次看到王家的那本清理门户的册子时说过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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