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莎莉将手背在身后，眼神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我们说好的是开业第一天，现在都多久了？而且……有像你这样点菜的么？只要带松露、松茸和鱼子酱的菜，也不问问有多少种，就说所有的都要。我在后厨听到还以为是谁来砸场了呢！”
被她的目光捎过，于小荣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第26章 第二粒纽扣
那天孔莎莉还是给他们免单了，他们也没能吃完所有的菜。
于小荣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但也没主动拒绝。
直到孔莎莉将他们送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陈东阳今天答应他出来吃饭，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要来，不管自己有没有邀请他，陈东阳今晚都会来这个餐厅吃饭的。
自己应该是被顺路捎过来的，或者说是故意捎过来的，就像那种被拉来陪局的人。
临走的时候，他听见孔莎莉叫陈东阳“东阳哥”，用那种有点撒娇似的语气。
“下次和我哥一起过来吧。”她对陈东阳说：“你们好久没有一起吃我做的菜了，我想要你们两个一起过来。”
于小荣下意识地避开了，有点想走，又怕直接走了不太礼貌。他回头看见陈东阳拍了拍孔莎莉的手臂，安慰一样的动作。
他们看起来不光是旧识，而且很熟。
再抬头看见门口的花体法文的时候，这才明白过来，这家餐厅大概就是孔莎莉开的。
Salie Bistro， Salie，莎莉。
听起来就像个富家小姐的名字，人看起来也像。
他远远地看着陈东阳和孔莎莉站在一起说话，然后孔莎莉突然看向了自己的方向。
孔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好看，眉毛弯起来，脸庞有很圆满的弧线。
于小荣下意识地冲她摆了摆手，发现孔莎莉没有理她，她的眼神又回到了陈东阳身上，又或许刚才根本没看见他。
觉得自己想多了，于小荣悻悻地收回了手。
陈东阳是又过了一会儿才过来的。
“那我先回去了。”于小荣说。
“我送你。”
“不用了。”
“顺路。”陈东阳主动开了车门。
再拒绝，又会显得很矫情，接受的话，心里又怪怪的。
“上车啊。”陈东阳使用这种命令句式的时候，语气特别的自然。
于小荣上车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只有接着不停经过的路灯的光时，才能用余光看见旁边陈东阳的轮廓。
“莎莉的哥哥孔佑光是我大学同学，现在的创业伙伴。”陈东阳有点突兀地对于小荣说：“知道为什么叫阳光集团么？”
原来是一个阳字，一个光字。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于小荣的异样，所以陈东阳才会和他说这些。
“你说阳光集团这名字是不是特别土啊？”
“没有，挺阳光的。”
两个人在车里一起笑了。
“你想做什么应该直接说出来……我是说在直播间里直播的人是你，要面对观众的也是你。”陈东阳说：“你要先说出来，别人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快到小区的时候，话题又变得像要教育人了。
“如果是那种明知道做不到的事呢，也应该说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总要说出来才有商量的可能啊。”前面是红灯，他们的车停下了。
陈东阳的手扶在方向盘上，侧过身来，看着于小荣。夜灯的光将他的鼻梁的轮廓勾勒地很挺拔，脸部的轮廓却又柔和。
于小荣的指尖动了动。
越过操纵杆，陈东阳的手伸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拉近了。
气息全都乱了，身体僵硬着，一动都不敢动。
陈东阳凑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了他低垂的眼睑。这个男人一时像兄长，一时像朋友，一时又说他们曾经见过，好像真的可以离得很近。特别是像现在，两个人坐在正副驾驶，都穿着很体面的衣服的时候。
于小荣含住了自己的下唇。
陈东阳靠过来，伸手，帮他解开了西装上的第二道纽扣。
他甚至能看见他手背上静脉的泛出青色。
于小荣沉默地震簌着。
“穿西装一般，不会系这道扣子。”陈东阳抿着嘴，于小荣的西装穿错了，他早就发现，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然后善意地笑了笑。
“哦……”
在黑暗里，他将紧憋着的气松了，然后攥紧了手心。
前面这个红灯好长。
如果早一点结束，陈东阳早一点把目光转移开，或许自己就能把表情控制好，至少于小荣是真么想的。
可惜，那个红灯的时间太长了。
一闪即逝的失落，映在脸上没来得及褪去晕红上，被陈东阳发现了。
那一瞬间他看出来了，脸色也跟着变了。
陈东阳的眼神定在了于小荣的脸上，那张充满了少年气的脸，很干净又纯粹，当然是好看的，但除此之外呢，还会有更多的东西么。
前面变绿灯了，陈东阳还是没有动，他还在盯着他看。
于小荣不得不用手指了指前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们之间总把握不好分寸，陈东阳不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他挂挡，踩油门，转弯。
一气呵成。
于小荣能感受到那种突然变化的气息：“我在这里下车就好了，不、不用……”
砰！
身子猛地被闪了一下，前面好像撞着了什么东西，就在车拐进小区的暗角的时候。
“×！”陈东阳突然飙了句脏话。
于小荣本能地去解安全带下车，借着前射灯的光，他看见路边倒了一个人。
他们撞到人了！
“别动。”陈东阳的声音很快恢复了冷静，他看了一眼右视镜，然后低头，开始从车里的操作屏里调录像。
“他没事吧？”于小荣紧张着，他看见那个人摔倒在路边，突然动了一下，要去够自己身边的背包，是那种很大的包，鼓鼓囊囊的，就像他自己搬家时背的包。
于小荣要拉车门下去。
“你别动，先别下去！”陈东阳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高了，并且还在划动着车里的回放录像。
“没撞到他，最多擦到他的包了，他是没站稳自己摔倒的。”
车里配的是触摸屏，陈东阳按下了暂停键，然后把画面放的很大。
于小荣急慌慌地看了一眼屏幕，录像很黑，放大了又糊，他也看不清到底擦没擦到。
“可他摔倒了！”
“我知道。”于小荣觉得陈东阳有种令人意外的冷静，他看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一个录音app，“也可能是碰瓷的。”
“啊？！”
“没事，我去解决，你别下去。”他解开自己安全带的时候，用特别笃定的语气对于小荣说。
陈东阳将手机放进兜里，然后切了双闪。于小荣这次反应过来他录音应该是要存证的。
“喂！”
他没有更多说话的机会了，陈东阳下车的时候，甚至把车门给反锁上。
于小荣扒在车窗上，看陈东阳在隔两米左右的距离站住，他问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你没事吧？”
第27章 龙哥
“你没事吧？”
被撞倒的那个人坐在地上翻了个身，没站起来。
“开车不长眼啊！”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腿，是个理着平头穿衬衫的年轻人，说起话来中气很足，多少带着点口音。
“你试试还能站起来么，要我联系保险公司处理么？”
“撞着人连个对不起都不会说啊，开个跑车你他妈撞人就有理啊？”
陈东阳往后退了一步：“那你先别动了，我先拍个照。”他说着拿出了手机。
“喂，这可是你撞先着我了，你再这样我可报警了！”那人的声音更高了。
陈东阳站着没动：“要我借你手机么？”这时候他几乎确定了这人根本就没事。
小区里有过路的人远远地停下了，对面的车看见双闪就开了远射灯。车灯打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于小荣这下可算看清了。
他脸上的线条很硬，眉骨突出，眼神明亮，一看就是是那种很精干的，能干活儿的男人，那种在城市里务工养家的男人。
头上暴着青筋，他看陈东阳的眼神是愤怒，混合着几乎是没来由的恨意。
“你可别以为老子就怕了……”
“龙哥！”
于小荣在车里大声叫了出来，几乎是带着兴奋地，打断了刘海龙的话。
“你怎么在这儿哦！”他试了一下打不开车门，只能对陈东阳一边大喊着：“我们认识的，你开下门，让我下去啊！”
刘海龙听见了于小荣的声音，他先是有些困惑地左右看了一下，然后才注意到那个在车里一直向他招手的人影。
“小荣？”
“龙哥！”
刘海龙手上撑了一下就站了起来，他扶着腰一瘸一拐凑到了车窗跟前，确定了车里坐着的就是于小荣。
那个和他同一个村儿，看着长大，后来又跟他进城打工讨生活的于小荣。他们分别有一年多了。
“喂！”刘海龙拉了一下车门没来开，他一边拍着车窗，一边恶狠狠地回头质问陈东阳。“这怎么回事儿啊？”
陈东阳没有说话，他看见车里的于小荣正在兴奋地和刘海龙打着手势。
陈总裁突然觉得有点荒诞了，他按下遥控车锁开了车门。
于小荣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说话的口音一下子变了，变成了和刘海龙一样的，让陈东阳有些听不懂的口音：“龙哥你回来也不和我说！”那是他们的家乡话。
“你搬家也不和我说！老子是专门找你来的。”刘海龙顺手拍了一下于小荣的脑袋，“你咋个坐这个车上去了？”语气很冲，还没忘了回头瞪了一眼正在皱眉的陈东阳。
“哎呦！”于小荣这时候捂着头吃疼的声音就多少带了点小孩子面对家长时的刻意。“我给你打电话了，你停机了！”
“他娘的上周手机给掉了。我今天早上到的，一回来就去你之前那个饭馆找你，他们说你不做了。还说你现在做起直播了，还播上热搜了。”
于小荣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又问：“你手机咋个掉了？”
“在长途汽车站想凑合一晚上，结果醒来就掉了。”
“手机掉了你就找不到我了？你根本就没记住我的号码！”
他们两个来言去语说的热闹，陈东阳在一边儿突然觉得看不下去，他站在两人之外，清了清嗓子。
于小荣好像这才想了起来，身边还有个陈东阳。
“对了……这、这是陈总，他是正好送我回来的。”于小荣挠着头，试图挡在陈东阳和刘昌龙中间：“龙哥你刚才没事吧，刚摔到哪儿了？天太黑了，车拐弯没的看到你。没事吧？”
于小荣这才觉得有点尴尬了。
他对刘海龙说：“你人没事就好了！”
又转过头对陈东阳说：“这是个误会喽！”
他试图在普通话和家乡话之间来回切换，然后就都说乱套了。
……
最后当于小荣背起刘海龙的包，目送着陈东阳将车开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陈东阳刚才可能有点不高兴了，虽然他有点说不清楚因为什么。
刘海龙倒还是气哼哼地：“就让他这么走了，连对不起都没说！”
于小荣小声：“你也划到他的车了。”
“我还摔倒了呢！”
“好了，不是没事么。”
他们一路从小区门口走回方明浩家时，看刘海龙的步态就已经看不出刚摔倒过的样子了。倒是于小荣被那个过大的背包压地踉踉跄跄的。
刘海龙是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从广州回来的，一身风尘，但精神上好，他转圈看着小区里的环境问于小荣：“这个小区还不错，老是老了点，交通倒是满方便，你房租贵么？”
“还、还好。”于小荣喘着气跟在刘海龙身后爬楼，最近的事儿太多了，他一时真没法说清楚。
“这家？”没等到于小龙的确认，他就按了门铃，又连着敲了几下。
“哐哐哐——”
后面的于小荣终于挣扎了上来，将背上的包放下的时候，差点被压坐在了地上。
方明浩来开的门，顶着个鸡窝头。
刘海龙有点意外：“是这家么？”他探头往屋里看着。
方明浩将指尖的烟头叼在嘴上，腾出手一把就把他给推出去了：“你找谁啊？”
刘海龙退了半步，刚好撞在身后刚爬起来的于小荣身上。
“我我我！”于小荣赶紧举手：“我回来了，是我！方师傅！”
方明浩人高马大堵住了自己家门口，他扫视了一下两人，突然觉得自己又开始看不懂于小荣了。
“你不是跟陈东阳吃饭去了么？”
于小荣身上穿的是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了的西装，肩背处被过重的双肩包压出了褶子，背上还沾了不少浮土，是方明浩借给他的那身西装。
“吃过了，就回来了，后上路上碰到了龙哥。”于小荣急慌慌地补充道：“龙哥是我老乡，最早就是他带我进城打工的。”
方明浩：？
于小荣小心翼翼地：“今天太晚了，可以让他在这儿先住一晚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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