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换了一只手来支撑脑袋,保宪才开口:“那位把皇子降为臣籍了。”
“哦。”我抬首,这个倒是有点意思,“所以姓什么呢?”
“姓源。”晴明补充道。
我蘸着酒液在石桌上画了一个圆:“倒是人之常情。”
源氏原本就是皇室中被降为臣籍的一波,原本也是立场坚定的保皇党,只不过在桐壶帝和藤原家的博弈中皇室输了,才会有那一段尴尬的时期。
藤原原本看好赖光实力舍弃了贺茂向源氏投出橄榄枝,源氏也有结交之意。原本两家正处于暧昧期,结果桐壶帝来了神之一手,让源氏帮忙养儿子,这下藤原家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晴明带着点感叹的意味:“赖光的野心很大,不过在里面想必也有师叔你的推动吧?”
我的确让葛叶的族人吹了不少枕头风,不过走到这一步的主要还是桐壶帝的觉悟,毕竟谁想做个傀儡呢?
我则道:“算起来晴明你不也是推波助澜了一把。”
晴明只是笑笑:“没办法,已经站了位,当然要有所表态啊,不然我还能进这个门吗?”
他说的没错,就算他不做我也有好几个备选人,只不过这件事晴明来做,最方便也最快。
后面的发展比我预想中的还要顺利。
在源氏那里吃了瘪后,藤原家又只能找贺茂家,不过这次贺茂家也做足了姿态,毕竟容易得到的总是不会珍惜。在得到了藤原家的各种实质性好处后,贺茂才答应了站队。
天皇那边有了安倍晴明和源氏,而贺茂这边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贺茂家,且新任的贺茂家主和藤原家有过过节,明眼人都知道这场新的博弈,藤原已经落入了下风。
可是破船还有三千钉,藤原家也不是没有后手的,这种情况下他选择孤注一掷,实在不行鱼死网破也不是什么问题。
这就是我一直等待的机会了。
“虽说之前的事让我们起了不好的误会,但这次只要我们携手,就一定能夺回我们的东西。”明明在关系中是主导地位,却与我说话间多了一分讨好。
不过这也难怪,对他而言,可以因为一个死去的女儿狠狠得罪了我啊。而且他想要做的事,是改变皇室气运,扶持藤原女所生的皇子上位,这样的事对于这个时代,一旦被发现绝对除了死就没有其他的路了。
当然,我对这个时代没有归属感,作为交换为藤原家做事是必须的。不过姿态还是要摆足,反正最后做不做还是我说的算。
“大人请放心,既然已经答应大人,这件事就绝无失败的可能。”我将岸上几叠符咒推向坐在我面前的贺茂家主,“大人最近要注意最近的安全,这些可使妖魔不可靠近。如此大人便可安心了。”
面前的藤原兼家结果符咒,看了一眼后拍桌大笑:“世上哪能安知安倍源氏之名,明明贺茂家主才是这世间最惊艳绝伦的大阴阳师!”
我只道:“贺茂可是安倍源氏之师。”
藤原兼家满意地离开了,保宪又来到我的房间。
“和藤原家合作真的好吗?”他有些担心,毕竟当初贺茂忠行病重之时,藤原家可是毫不留恋地舍弃了贺茂家,然后对新秀源氏投递橄榄枝。
和这样的贺茂家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但是这的确是我不能缺少的一步棋。
我告诉他:“此事结束,将会迎来一个辉煌的贺茂家。”
他还是犹豫:“这样的办法如果父亲在时……”
“就算是你父亲,他心愿也是贺茂家的强盛。”我打断他,起身往内室走去,留得保宪一人在原地。
一个月后,大江山变动,名为红叶的新任鬼王杀死桐壶帝最宠爱的女御后发起战争,天皇派源氏前往退治,赶到大江山后却发现那里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陷阱,源氏家主重伤,而真正的百鬼夜行已经逼近平安京。
“而且罗生门之鬼先行一步入京都破坏了四方结界,整个平安京暴露在妖鬼面前,京都外的平民死伤惨重。”说道这里晴明面露不忍。
“想要出平安京?那位是不会让你去的,那里是源氏和贺茂的事。”
京都陷入危机,桐壶帝一度想要弃城逃跑,但在大臣的阻挡下不能离开。现在的天皇可是拿晴明当救命稻草一刻也离不得,至于还没打到京都的妖怪们只能靠源氏和贺茂家了,谁让这两家人多呢!晴明继续道:“源氏和贺茂是抵挡不住外面的百鬼夜行的,那里几乎集结了鬼族全部的力量,我无法脱身,赖光的伤势未愈,平安京的结界也没修好。所以——”
“所以只有最后一个办法,请动高天原的神明神降,庇护平安京。”我接过话头,“而我将会是主祭人。”
晴明沉默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我所要做的,就算是他也没能知道全部,我的共犯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几日后桐壶帝顶不住压力,松口答应了,藤原兼家顺势提出由我当主祭司。桐壶帝不放心,想到反正祭司就在京都,就提出让晴明和赖光作为副手在一旁协助。而藤原兼家见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在这上面多过纠结就答应了。
以前每年的祭祀都会选择一个好天气,不过今年情况特殊,请神明降临也不是为了让他们享受供奉,所以天气什么的也就不那么看重了。
“不过不会仪式进行到一半下雨吧?”保宪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云层厚厚的,像一大片化不开的墨,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水来。
我也向外看了一眼,这是因为鬼气太浓重遮住了太阳,并不是正常现象,要知道红叶她们可就在京都外面等着的。
“不过等仪式成功了就会有太阳的吧,天照大神可是太阳女神。”保宪轻声笑着。
他是来帮我整理服饰的,顺便讲解祭祀流程的。当年原本兄长给我讲课快讲到这里了,只不过后来我失去了成为阴阳师的资格,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听课了。
保宪将仪式所有的流程讲了一遍,最后却低下了头:“如果不是因为我当年的任性的话,叔父你穿上这件衣服的时间应该会更早一些的,说起来我还欠您一句对不起。”
我听见液体低落的声音,无论是小时候被兄长责罚还是羽衣狐那次害我出事,我还还是第一次见保宪哭。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安慰?我只安慰过妹妹,不知道怎么安慰男孩子啊?
不过不等我出声,保宪已经收敛了情绪;“不该这个时候说这些的,门外晴明已经在等待了,我们要快一点……”
“我原谅你了。”既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大侄子,那就把想说的说出来就行。
只不过我的直球打的保宪有些手足无措,呆愣在原地。
外面的小厮已经在催促了,所以我撇下呆住的大侄子打算出发。刚迈过门槛的时候,保宪却追了上来,因为太过着急呼吸也有些急促.
“叔父!”他叫住了我。
“您院里的那棵红枫又发芽了,等枫红的时候,我还可以来您这里喝茶吗?”
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所以我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门外晴明已经在牛车里等我,他要随我一起去神社。
晴明昨天得到了外出勘察的允许,所以现在面色不郁。
“为了今天,死去的人太多了。”他叹息一声最终闭上眼睛。
我回道:“死去的妖怪也很多,所以晴明你还在犹豫吗?”我不会允许有半点差错,如果他还在犹豫的话,我会把他踢出计划的。
“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晴明皱眉,他原本想的是人与妖各占一片天地,如此便可各自安好了。
我伸手落在晴明肩上:“你知道的,不会有更好的方法了。”
——
到达神社的时候赖光已经在祭台下等候了。多日不见,此刻的他却面色苍白,被偷袭的伤还没痊愈就被给予重任,也不知道这样的信任算不算好事。
“来的怎么这么慢?”见我过来他冷哼一声,也不等我说话就径直往祭台上走去。
我在后面说道:“不给下面设个结界吗?待会下面可是会受牵连的。”要知道为表示诚意,不仅桐壶帝带着皇室所有成员在下面祈祷,连百官也跟着一起来了
台阶上的人停了一瞬,然后继续向前。
晴明苦笑:“结界我来负责吧,师叔你就先上去吧。”
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并不在意由谁来做。
我缓步往祭台上走,路过鸟居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晴明已经完成了结界正在往上走。
“马上就结束了啊。”
跟上来的晴明也道:“马上就结束了。”
我与他一同走上高台,风声猎猎,吹鼓了衣袍。我站于中央,俯视下去,底下是已天皇为首的队伍,藤原兼家就站在桐壶帝身旁。
祭词是用一种缓慢而沉重的语调念出。随着祭词念出,风吹地更大了,以祭台前方为中心,尘土混着枯叶汇聚成漩涡连同天地,衔接于天际之处,一丝金光破开浓墨般的云层。当光柱缓缓落到地上,金色的光亮弥漫了这处空间。日月同空的异象浮现,三道伟岸的身影出现。
“神迹!”
“是天照大神!”
“三贵子!”
我能听到底下人的惊呼,不过现在我无暇顾及这些,现在需要的是第二步了。
我并指划下一串符咒,接着把声音压低后继续诵读祭词。
刚刚破开云层降临的光亮,只在祭词念出后片刻就被压制住。光与暗以祭台为中心形成泾渭分明的两岸。
底下对此不知情的人都有些慌张,不过结界的作用可不只是保护,更重要的是防止这些人跑出来扰乱我的计划。近距离观看暴风雨,这种观影席你想要吗?
刚出来的神明们也被这场暴动惊到,不过降临的任务就是为了消灭这种事务,至于信徒的错误可以事后再算。
红叶带领的百鬼夜行也已经归位,两边力量的碰撞引起巨大波动引起结界一阵激荡。
“晴明、赖光。”我手下的动作不能停,这个时候就需要协助者了。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踏出结界。晴明身后瞬间出现十几个式神,吞噬掉大片妖魔。而赖光背后十几把刀剑悬空,又在下一刻转化为人形,他手上的那一把正是童子切。
“那就是鬼界入口吗?”一目连出现在我身后,他是刚回来的,刚刚他趁机去给我做了一些事。
我点点头:“事情做完了吗?”
“剩下的,荒神会完成的,我得快点过来。”
他说的没错,因为结界和距离的原因,离开的一目连无法为我灵力供给。但是只有神明了解神明之地,为了效率我才让一目连和荒一起去。
我缓缓闭上眼:“事毕后你想去哪?回去高天原还是去鬼界?”和荒神不同,一目连是被神明和人类同时抛弃的神明。
“就不能留在你身边吗?你说过我是你的。”习惯站在我后面的一目连不知道何时站到了我身旁。
我没有回答,只道:“等这件事结束后再选择吧,现在该你做事了。”
一目连撑开的结界经过我的改良,不仅可以挡住攻击,更重要的是防止有人进来。
那么就是最后一步了。
当我第三次念起祭词,外面战斗的晴明和赖光都感觉了不对劲,齐齐往我这边赶来。不过过来也没用,他进不来的。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一步。”
“大概就是我是因为这个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第三段祭词念完,以整个神社为中心,数处出现光亮,那是提前绘制好的符咒。
神力、鬼气、灵力,三者生生不息相生相灭,而神力和鬼气相克又相生。鬼界的打开会吸引妖鬼,但要反正妖鬼出现需要强大的结界。牵引高天原的神力聚成鬼界的锁,又以鬼界的鬼气锁住高天原,两者只有一方消失,另一方的锁才会打开。
而没有妖鬼威胁又渐渐失去信仰的人间,最终异于常人的阴阳师、除妖师、术士都会因为没有出现的必要而慢慢衰退。
神隐时代开始。
当然,这一切也不是没有代价的,牵引两股力量是需要契机的。以发起者的生命作为引子这个做法就很好。
啊,为了完成任务舍弃一具身体有什么不妥吗?
当一切尘埃落定,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啊。
我向来喜欢最优解。
不过这种事还是有人不能接受的,为了考虑他们的想法,我特意把事情隐藏到了最后一刻。
“我院子里的树下,有我留给你们的东西。”
我回头对着一目连扬起微笑,下一刻,这具失去生命的身躯向后倒去,穿过结界坠入了深渊,一目连的结界总是对我无效呢。
后日谈(晴明视角):
我常在想人与妖怪是怎样的存在呢?如果说不可结缘,那为什么会会有我?但若是可以结缘,为何母亲走后徒留黯淡伤神的父亲。
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唯有羁绊,不可割舍。
多年后我听到过这样的说法。
那么我属于那边呢?我是半妖,介于人与妖之间,又或者与人与妖都是隔着屏障。于我不过是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然后我遇到了另一个异类,我的师叔。听说他原本是个惊才绝艳的阴阳师,可因为师兄的过错他失去了成为阴阳师的资格。
应该会难过的吧?人类失去梦想后都是这样吧?
可是好像有点不同,就好像只是失去了一个不太趁手的物件,失去了还能有新的。为什么会这样?我开始和师兄一起频繁出入那个院落。
我搞不懂那个人在想什么?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样子,但却日复一日进行着我当时看不懂研究。
“你不懂,即使不愿意也要做的,这叫工作。”他是这么应付我的。
后面我才发现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那件事做准备。无论是离开京都,还是他每日做的研究。大事小事,一点点连起来,最后构成了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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