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我在贺茂家已经是个死人了,但凡事都给自己留足后路的我,怎么可能连一点力量都没有。
但我没有主动开口,天津神的骄傲,不允许有人类来同情他。
这夜有雨。
“人之子,你说神明因何而生?”独眼的神明这样问我。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神明也会有这样的问题,但我还是按典籍的记载回答他了:“神明因信仰而生,也因……信仰而死。”
很快这个村子会被蔓延上来的洪水淹没,这里落魄的神明就会彻底没有了信仰。虽说作为天津神不至于死去,但少不了要昏迷几百年。
“既然我为神明,不能满足信徒愿望的话,也就没必要存在了。”神明望着神社下的村落,目带惆怅。
那些村民早就不是神明的信徒了,所以也没有被拯救的资格。当时我应该这么告诉他的,可是我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偶尔会半夜起来和神明说说话,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和卖药郎学习。
卖药郎会的东西很多,除了超出世俗认识的医术和剑术,还有很多需要靠经历过才能得到的见识,他把这些通通教给了我。
我是一个节能主义者,一般是不会早起练剑,做这种辛苦的事干嘛?反正同样的东西,我可以依靠术法代替,连我给自己下的定义都是一个柔弱的法师。
但卖药郎总有办法让我起床训练,除了干扰我的梦境之外,他还会让我误食一些妨碍睡眠的药剂。
我玩不过他,以至于我要日复一日地练他的剑谱。
直到我剑谱练了一半的那个晚上,异变突生。
雨下得比前几日大了几倍,河口早就决堤了,洪水毫无阻拦地冲进村落。
不过我们应该不用担心,因为神社在山顶,进神社的路也被人封死了,村民甚至连上山都做不到。
当然别误会,封路的人可不是我或者卖药郎,你看我们中哪一个像会喜欢做这种无聊事情的人?
我们只是在山下没有找到住所,打算跨过这座山的时候应了神明的邀请,他把我们直接带到神社了。
“你说底下的村子还会剩多少人?”我问卖药郎,可惜他只笑笑不说话。
其实我知道他的意思,山下能活多少人,那得看他们愿不愿意舍弃家中财物。
因为生活实在困苦,哪怕一点点金银也要攥在手里不放手。他们早在几天前就有逃生的机会,但都没能舍得房子土地。
“再等几天看看吧。”
“也许过几天就好了。”
“我好不容易盖起了房子,难道让我舍弃这些成为流民吗?”
这样的话我不用想都能知道的很清楚。
这些村民没有生路,除非神明相助。
可神明又怎么会帮助他们?一些过去的事,花费一些钱财就可以知道地很清楚。
村民们为了获得神明庇佑,献上了美貌的少女,神明没有接受这份祭品,也不打算给想要冒险获得财物的村民以庇佑。
可笑的是,神明都能明辨是非,定下是非标准的人类却不能。几个抢劫贵族的村民被杀死后,村民们一致认为是神明的罪过。
被认为是邪神的神明从此被封锁了神社,名字也渐渐不为人所提起。所以这样的神明凭什么救这样的村民。
“我得救他们。”神明这样和我说。
啊,估计好像出了些意外。可是——
“殿下相救的人救就是,为什么要和我这样的普通人说?”若是想要做济世救人的神灵,为什么在意凡人的想法。
神明第一次直视着我:“我以为你会想让我这么做。”
我有祈求过吗?我甚至都不是你的信徒,就算我说了你也没证据。
见我不说话,那个温柔到死的神明也没多问,在下一个惊雷来临,化为银色的巨龙腾空而起。
你有见过神迹吗?以神明之力逆转天地无外如此吧。
决堤的河口重新累起,淹没村庄的洪水逆流涌上空中,然后被神明送到大海。
只是一切都结束后,劫后余生的村民收敛了残余的财物。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反倒因为恐惧更盛决心背井离乡。
“刚刚那个是曾经的山神对吧?”
“我们曾经那样对他,现在他回来了肯定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吧。”
“要不,我们还是离开吧。反正洪水已经把这里毁了。”
“听到了吗?这就是你信徒的声音。”我对竭力的神明说。
祂的神格已经破碎,本为自然之神的天津神,现在连神体都有些透明。
神明没有说话,我觉得祂应该是这么想的,反正都要消散了,为什么还要被我挤兑。
该说什么呢?算我心软吧,又或者想要做一笔短期来看肯定是我很亏的生意。
我还在平安京的时候,认识另一个神明,和现在这个被人类背叛的神明不同,他是被同为神明的同类给背叛了。
我与他做交易换来了一份力量,虽然因为邪性太强容易侵蚀我生为人类的身体,但我是个不喜欢吃亏的,这份力量虽然我不可以用,但如果给任何一个妖怪,都能让这个妖怪拥有大妖怪的实力。
现在我想把这份力量用在神明上。
先说好,因为没有先例,所以我也不保证这份力量用于神明之后会不会导致这个神明当场消散。
但反正将自己的东西无条件给别人了,怎么想都是我亏了。
最重要的事,这个神明拒绝了我!
我都不怕亏本了,祂居然还拒绝我!
为了保持最后的骄傲,就算身躯逐渐变得透明,祂还是站立着不让自己倒下。
“我很欣喜你愿意为我做出的牺牲,但我的生命到此结束就好了。”
或许百年后有人发现了这个神社,从遗迹中探得一丝真相,祂还能成为一个传说故事呢。
让我想想,神明怜爱众人,献出己身保得一方安宁。多么伟大的故事是不是?
可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我又不是为了见证一个传说故事在这里停留这么久的!我甚至都忍受了卖药郎天天给我上课!
你现在让我一无所获地离开,我就问,可能吗?
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拒绝了神明的拒绝,把象征力量的莲子塞进祂的口中。
邪神的力量在瞬间起效,红紫色的浓雾弥漫了神明的周身。一开始神明还在运用自己快要消失的神力抵挡一二。后来我抓住了祂的手。
祂放弃抵抗了。
“就这样不好吗?搏一搏你或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就这样吧。”
当邪神的力量完全发挥作用,纯白色的神明被染成了灰色。
祂已经死去,他又活下来了。
当神性消失,留下来的这个是什么?
“是妖怪哦。”我告诉他。
本以为他会愤怒的,因为我连死去都尊严都没给他。但化为妖怪的他露出和神明一样的笑容:“既然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怪你。”
不,这个其实可以怪我的。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大大小小的实验也让我猜到了一些。
当然了,如果他能想开,不做无谓的抵抗,那再好不过。
我从袖口拿出符咒贴在他额头,他没有反抗,像是大家长看着孩子玩乐一般。
我不喜欢这种态度,所以我向他宣布:“你现在是一目连,是我契约的式神,你的一切归我所有。”
前面我都说了,我用不了灵力,所以需要其他的东西替代,一只由神明化作的妖怪不是个很好的选择吗?
第5章 平安京的那些事(5)
今天来讲第二个故事。
由人化为鬼,这样的故事乍一听很无趣吧?但相信我,这个故事绝对是我经历过的十分有趣的故事之一。
彼时我们正经过一个叫伊吹的地方,和上次我们在香取不同,这里的村民很富有,所以我们也很轻易找到了住所。
卖药郎为这家主人的女儿治病,这家主人是当地的豪族,在金钱方面颇为大度,也给了我们较好的待遇。
不过这次的主人公不是这家主人,而是这家主人的女儿的儿子。我知道有点绕,但没办法,这家主人不认为那个孩子是他外孙。
事情是这样的,伊吹曾经闹过旱灾,为了博取一丝生机,这家主人主动把自己的女儿献了出来。
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山神为妻,这的确是挺大义凛然的。
女儿上山的那天,伊吹便下起了雨,干旱解除了,人们也因此欢呼雀跃。但事情并没有结束,那家小姐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孩子。
神明的孩子,那可是神子!以这家主人为代表,狂热的信徒为神子大人修建了神社,每日给予丰盛的供奉。
“但你还是不喜欢住在神社里。”我对坐在我身边的神子说。
他向远方张开手:“就算我是神子,也有一半的人类血脉,会贪恋母亲的温暖不是很正常吗?”
不,这一点都不正常。至少这家的主人看见外孙到来后没有露出欣喜,而是像接待真正的神明一样诚惶诚恐。
神子在母亲院落的旁边住了下来。每日最好的吃食,最好的服饰都会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唯一不够恭敬的是,所有的仆人都低下头不敢直视神子。
也没什么复杂的,神子的父亲虽然救了整个村庄,但祂确实不是什么和善的神明。这么说可能不妥,因为祂本质上是个邪神。
活不下去的村民舍弃了自己原本的信仰,将自己的女儿献出去供奉邪神,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所以人们敬畏着神明,也敬畏着神子。
“只有你不怕我,所以我就和你住在一起了。”
神子对我这个玩伴十分满意,虽然我不太满意,但除我之外的人都很满意。那家主人甚至亲自召见了我,给予了丰富的报酬,需要我陪伴着他们的神子。
喂喂!因为我是外乡人所以当我好骗吗?为了一点金钱就把你们畏之如虎的神子推给我,这是不是太过分。
但我还是不得不接受了,因为卖药郎说:“他们给的太多了。”
要是被平安京的故人知道我会有一天为了五斗米折腰,一定会被取笑到死的!
陪小朋友玩耍这件事真的不是我的业务范围。因为孩子总是精力旺盛,而我在大部分情况下没有精力。要是他让我陪他玩花绳还好说,可是他让我陪他玩手鞠球。
我拒绝,常年不锻炼的人贸然去尝试这种高强度运动,我可能会死!
“你们看上去都不太想和我玩,不过没关系,我有母亲就好了。”神子气鼓鼓地跑了,就因为我拒绝了和他玩球。
我想说的是,我只是不想和你玩,其他人是不敢和你玩,他们对你的恐惧刻在了骨子里。对这里所有人而言,你是异类。
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知道这些神子大人都明白的。毕竟他那位神明父亲,不可能吝啬到连智商都不遗传给他。
对了我说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了被神子依恋的母亲。卖药郎说,这家的女儿没有生病。没有生病的话那就是在装病,只有这样才能暂且避开异类的儿子。
这里我不得不夸赞一下晴明的父亲了,敢于和狐狸恋爱,并且对自己的半妖儿子还过得去的人类,真的不多。
这个府内,这个村庄,一直在维持一个表面的和平。只要不说来,神子也不会问,不打破这一切,他们就能好好地活着。
但有人希望打破这一切,或者说有妖怪想要打破这一切。
“他的血肉看上去异常美味,阴阳师你要阻止我吗?”少年模样的大妖怪坐在我的房梁上,还偷喝我的酒。
“我不是阴阳师,我也不打算阻止你。”我这么告诉他,反正我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一点我实验用的酒而已,喝了就喝了呗。
酒吞童子却还想要得寸进尺,勾着房梁倒挂了下来:“阴阳师,你看起来也很美味。”
对于他这句话的回答是,一目连的超强攻击。对了我不让一目连用他的风,因为影响太大说不定会把主人家的房子掀掉。但这并不影响一目连的实力,好歹前身是神明,又经过了我的改造,吊打一个酒吞童子而已,轻而易举。
看着被捆成一个粽子的酒吞童子,我下了命令:“把他丢远点。”
次日神子过来找我玩的时候带了一个侍女过来:“我在外面捡到的,她很可怜,所以我就让她留下了。”
我暗自在心里鄙夷酒吞童子不要脸,为什么大妖怪都有女装癖?这是个问题。是不是下次想要抓妖怪,不用放上少女和孩童做陷阱,放一套女装就可以了?
因为我的不合作,神子也只能和我玩“无聊”的游戏。他对这个早就不满了,为了向我证明没有我他也会有小伙伴的,所以才有了酒吞童子的机会。
一开始,游戏还能再三个人中继续,渐渐的三个人中的一个人退出了。哦,退出的那个人是我,因为我对接下来要发生的戏码不感兴趣。
“会很有趣的,接下来。”我对每天来找我汇报攻略进度的酒吞童子更不感兴趣。扰人清梦会不得好死的!
我问卖药郎,明明知道酒吞童子的存在,为什么不退治他?他说导致了媛子夫人病情的罪魁祸首不是酒吞童子,所以不需要退治他。对了,媛子夫人是神子的母亲。
我一开始还不明白,所以我问卖药郎前些日子不是还说媛子夫人是在装病吗?
话一说出来我就觉得自己肯定是因为这几天被酒吞童子耽误了睡眠,所以脑子迟钝了。
明明没有生病的人病了,那是不是意味着神子对母亲的感情也变了?为了躲开自己的孩子装的病,结果却也因为孩子真的生病了。
邪神这种存在,在得不到回应后,恨可以是爱的好几倍。我估计神子也遗传了他爹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
当天晚上媛子夫人没了。
我问卖药郎:“第一次没有把病人治好是什么感觉?”
卖药郎琢磨了一下:“实际上这并不是第一次了,总有些人类喜欢自作聪明隐藏一部分事实。”
对此我表示:庸医就庸医,你就不怕这家主人闹起来,拿你给他女儿陪葬吗?毕竟一个小白脸还是挺适合做这个开放时代,贵女的陪葬品。
卖药郎说他不怕,因为这家人已经自顾不暇了。媛子夫人的死只是一个开始,后来的日子里,这家主人病倒了,府里的下人一个接一个的死。村里人以为有瘟疫作祟,于是封了这座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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