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举措,已经不是平常的亲近了。反倒多了些……别的什么暗示……
“不,不会……”晴岚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觉察到了对方话里的忐忑,像是安慰般,她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眸子,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就是,有点太突然。你,你怎么……”
“什么?”听到对方的否认,苏念雪放松地舒了口气,颇有些好奇地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晴岚偏过头,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你为什么会这种事情……”
她闻言愣了一下,支吾着红着脸讪讪道:“那个,药王谷的藏书阁书册挺多的……”
偶然翻到一些……也、也不奇怪吧……
她这厢还不知道怎么解释下去,眼前忽而一暗,唇上温热的触感传来,还不待她回应,下唇骤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感。
晴岚轻轻咬了口她的唇,轻哼了声松开她,道:“扯平了。”
苏念雪呆愣着看着她拿起掉在地上的油纸包走到桌前倒水的背影,捂着唇傻傻地笑出声。
“笑什么……再不过来,这些都凉了。”
年轻的剑客耳尖儿的绯色还没消散,却故作冷清的模样坐在桌前冲她招了招手,但细看之下,却能瞧见那双眼睛里头是含着柔软的神色的。
外头长街上的声音仍旧喧闹,但屋内却像是从不曾被惊扰一般。
晴岚撑着腮帮子看她捻起荆楚的小吃细细咀嚼,唇角轻轻勾了勾。
“你应该猜出了我帮唐铭川是因为谁吧?”她望着她的脸,忽然道。
苏念雪将嘴里的吃食咽了,点头道:“唐晗?”
“嗯。”她深吸了口气,思忖了片刻从何讲起,缓缓道,“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唐晗姐姐最小的弟弟。”
“唐门和墨客的交集一直都有,只不过即便是唐门中人知晓墨客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大抵是早有约定,彼此都是缄默不言。唐晗姐姐与哥哥的相识是因为他无意间救了唐晗姐姐一命,可此后也确实是因为我们,给唐门带来了无妄之灾。”说起这些,晴岚眼中压着的暗色渐浓,虽然语调中听不出来,但苏念雪还是知道她心里头定然是怨怼的。
“你听过封四娘封绥这个人吧?崇明宗出身,现在是兰陵谢氏的座上宾。”她揉了揉额角,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她跟唐晗姐姐结过梁子,遇上哥哥也恰是那个时候,那之后……便是许多话本子里头写的那般,死缠烂打了。”
“这是为何?”怎么一见面就……
晴岚抬眸看了她一眼,竟是忍不住笑了声,半是无奈道:“因为脸。”
“哈?”她愣了一刹,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脸上,半晌才反应过来,甚是无奈道,“看样子,生了副好皮相有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还遇上这种烂桃花……
“她心高气傲,自认夫婿也一定要最好的。但很可惜,妾有意郎无情。”说起这个,她言语间倒是有了几分讥讽,“那般脾性,谁会选她。纵然唐晗姐姐话少,但到底心善,比她好了不知多少。”
这话说得倒像是小孩子赌气了,苏念雪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眯着眼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道:“所以你哥哥倾心于唐晗,她便心怀怨念了?”
“嗯。”晴岚任她动作,倒也不恼,只是叹了声继续道,“当时……墨客内部有些变故,一来二去的,被她抓了把柄,认出了墨客鬼差的身份。她便以此要挟,哥哥没理她,同她打了一场,道往事一笔勾销。可她……”
“她把这件事捅到了谢氏?”
苏念雪看着对方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唐门不掺和中原武林的事情,但这件事牵扯到了江湖正道人人喊打的墨客鬼差,就不可能善了了。
所谓的结亲,只是幌子。
封四娘是为了报复,谢家是为了引出鬼差的首领一举歼之,稳固自己在江湖正道之中的地位。
既是合作,双方受益,何乐而不为。
“唐门门主据说一开始是不答应的,但是为了保全大局,唐晗姐姐她……应下来了。”提起这个,即便时隔数年,她仍旧觉得满腔怒火,“封四娘其实也知道,若是应了,哥哥便不可能当真做什么,他是鬼差之首,肩上担着的是整个墨客山庄,不能也不可以置身犯险。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真的能算准人心呢?”
所以,白子书还是去了。苏念雪不无唏嘘地叹了口气。双拳难敌四手,若白子书真如传言那般武功诡谲莫测,怎么可能还会让心上人身中世间奇毒。
“但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们连累唐门了。”晴岚抿紧了唇,无奈地摇头,“唐门主不曾怪过任何人,只道生死有命,但墨客对他们,有愧。”
因为有愧,所以不能看着唐门弟子受辱而坐视不理。
苏念雪默默伸手抚上了她的手背,轻声道:“那,玉天华呢?”
为什么,唐晗能够从天下第一奇毒手里保住了一条性命呢?世间有得必有失,白子书做了什么才……
晴岚垂下了眸子,被眼睫遮住的眸间是深深的无力感。
“你还记得沈归然保住雷邵的命,用的纤竹蛊吗?”
她心头一跳,像是猜到什么般瞪大了眼。
少年人抬起头,即便时隔多年,提起时仍旧哽咽。
“那是墨客的蛊,他用这个救了她的命,但代价是……经脉受损,他此生的武功,再无可能有寸进,永远停留在了那时的境界。”
“这是他身为鬼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还有擅自将人带回墨客山庄,擅自将鬼差暴露的罪罚,都随着那时回庄的几百罪鞭一同埋藏在了过往。
留下的,不过只有江湖正道口中那个众人唾弃的,毁人姻缘的污名罢了。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阴霾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苏念雪放下了摩挲杯盏的手,凑过去捧起了她的脸,指腹轻柔地扫过她的眼睫。面前的人眼尾略微泛着红,浅淡的一双眼睛里藏着的是压抑多年的愤懑不平与那无人理解的苦和无奈。
她不无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掌骨,不知是否因为方才提及的旧事,她的手有些凉。
苏念雪知道,这只是鬼差污名之下埋藏的冰山一角,至于其他的,对方不说,她也没再往下问。
鬼差到底为什么要在每次杀人留下独属于他们的墨客令呢?又为什么要杀那些被选中的人?这么多年避世于荆楚,又是为什么?还有和朝堂的关联,如果真的滥杀无辜,这么多年朝堂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唯一的可能,是默许。
这些深想下去已经没了什么意义,苏念雪深吸了口气,转念间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道:“这次,封绥在吗?”
兰陵谢氏势必要来的,那么身为客卿的封绥……
晴岚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头:“会。”
“那你……”苏念雪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她会认出你吗?”
六年前报复白子书不成,这人记仇得很,若是发现她与鬼差,与白子书的关系,势必又会掀起一场风波。
“我不知道。”晴岚实在是不擅长说谎,只能坦诚道,“这一次,不论是鬼差的武功还是黑鹰的,我都不能用。哥哥当年最开始暴露在她面前的就是黑鹰的武功,一用必定露了端倪。鬼差的武功杀气太重,用了只怕会惹人猜疑我从何处学来的这般招招取人性命的剑法。”
“那该如何?”最擅长的两套功夫都不能用,那岂不是……
晴岚忽然笑着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宽慰道:“不用那么紧张,我有分寸。”
年轻的剑客低垂了眉眼,轻轻的笑开来,再抬眸时,眉目里是少有展露的锋芒与自信。
“既然用不了前人的东西,那就用自己的吧。”
她于武学一道上天资卓绝,绝不仅仅是在领悟功法一道上,古来多少武道奇才学到最后,早已将一切融会贯通,招法变换之间,已全数变成了自己独有的东西。
即便如今她仍不算真正的武学宗师,但说是初窥境界早已不过分,这样用出来的剑招,对付这些世家子弟,足够了。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静静将脸埋在了她的手心。
晴岚知道她仍旧在担心,她轻叹了口气,抬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有些话现在说并不合适,但……却必须要说。
“阿雪。”她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如果……我是说如果,封绥当真认出了我是谁,你不要为我辩解任何东西。”
她猛地抬起了头,却对上了少年人一双温柔至极的眸子。
“你是药王谷的人,药王谷不涉江湖事,难道忘了吗?你若是为我出头,那就是将药王谷置于众矢之的。”晴岚抿了抿唇,凑过去吻了下她的额头,“至于你苏家小姐的身份,不是说没有用,是若他们真要拿下我,这个身份阻止不了他们。”
远水救不了近火,苏家再怎么声名远扬,也不是江湖的人,远在长安的苏家,可能帮忙保下一个人吗?即便江陵的守军是苏氏门生,要干涉一场江湖的风波,也是师出无名。
到时候她自顾不暇,对方只要宣称自己蛊惑了苏家小姐,以解救之名擒住她,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苏念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深吸了口气,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低声道:“我知道,但……做不到的。”
这些简单的道理她早就想到过,但不得不说,如果是苏家旁的人在这儿或许这个困局就当真无法解开了。
但她不一样啊。
她虽名义上是苏氏的嫡系小姐,但她是苏家二公子苏玄的女儿,如若当真毫无依仗,安阳侯肯放她走吗?华惊云会拿这个做交易条件吗?
不可能的。
尽管那个依仗,她委实不想去触碰。
“阿岚,我可以救下你。”她有些疲惫地靠在她肩上,“如果当真到了那一步,我可以救下你。而且,我可以同你一起走,他们无法阻拦。”
晴岚只是沉默着没说话。这世间有得必有失,她敢如此笃定,便是有了十分的把握,但代价呢?
可对方没有再往下说下去,反倒抬起了头另起话头道。
“阿岚,若此间事了……你愿意同我回长安吗?”
长安?她不无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安阳苏氏在长安不假,但她不是一贯不想回去的吗?为何此时突然……
“你若是带我回荆楚,要挨罚的吧?”她只是眨了眨眼睛,故作遗憾道,“那就,只能我带你回长安了。”
她哑然失笑,反问道:“荆楚近在眼前,我又为何要与你回长安?嗯?”
“那你去是不去?”
西京帝王都,大梁最繁华富庶的所在。晴岚望着她,半是无奈道:“去。只是在此之前……”
“嗯?”
她忽然欺身上前,不轻不重地咬住了她的唇角,低声道:“你同我回荆楚吧。我带你……去看看墨客山庄。”
像阿爹带阿娘回去一样,像哥哥带唐晗姐姐回去一样。
她想带她回荆楚,不单因为一个情字,还因为……有些东西,是她可以知道的啊,从她的出身,到手里的那把滴水剑。
有些时候,许多巧合汇集,便成了理所当然。
“唔。”苏念雪的笑意湮没在唇齿间,她缓缓合上眼,心底软成了一片。
如果是因为面前这个人的话,那么那个代价,她付得起。
落叶在院子里打了个旋儿,悄然落在了远眺群山的人的脚边。
少年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身后,正想出声吓他,却不料背对着自己的男子忽然开了口。
“想做什么?”
“啊……阿书哥哥你当真越来越无趣了。”白瑜泄气地停下了动作,撇了撇嘴正色道,“咳咳,属下奉命搜查消息,尽皆呈于信笺之上,不知鬼首作何定夺?”
“谁教你这般说话的?这儿可没旁人,臭小子。”他轻笑出声,抬手弹了下少年的额头,道,“来这儿找我,你是担心阿岚了吧?”
“嘿嘿,还是哥哥了解我。”他挠了挠头,笑着凑过去,“哥哥你不担心吗?那个姓封的婆娘这次可也在,若是九儿姐姐她……”
“安心吧,那丫头自有对策。”他摇了摇头,与那人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浅色眸子里头划过的是满满当当的骄傲,“她比我强。”
“啊?”白瑜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可明明阿书哥哥你……”
“即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会是的。”他却是再度背过了身去,声音低柔恍若喃喃自语,“她才是真正担得起墨客血脉的那个人……”
身后的少年仍旧是不明所以,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在原地来回踱步思索着他这句话的用意。
腰间的佩刀在月色下泛着泠泠的冷光,他侧目瞥了眼身后的人,道:“阿瑜,过些时日,同我下山走一遭吗?”
“嗯?”他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惊喜道,“阿书哥哥你……”
他却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落在刀柄上的掌骨悄然握紧。
荆楚的月色一如既往的冷啊。
另一厢,虽说午间的那段对话叫人心忧,但到底还未到最糟糕的时候,暂且不必想太多。
约莫是因着武林大会,即便是夜里街市依旧人来人往。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今夜天色不错,明晃晃的一轮月挂在夜空,叫人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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