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只会躲吗?!”封釉追不上晴岚的身影,怒吼道,“鼠辈!与我一战!”
晴岚身子往后一仰,避过刀刃的同时忽然间发力,一脚狠狠地踢在了对方肩颈之间,猝不及防的力道让他的身子晃了一瞬,极短的一瞬间,但对于行走在刀尖之上的人,足以落定整个乾坤。
下一刻,墨尺的剑锋在一片呼喊声中迸发出寒芒,剑客的剑斜斜向上精准地削上刀刃,内力的劲风让台下的人忍不住伸手去挡了挡。
论起力道,封釉有自信这个女子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就是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剑,竟然让他整条手臂都开始颤抖,引以为傲的九环刀被长剑挑飞了出去,斜斜地插进土壤。
还没等他回神,女子鬼魅般掠到了他身前,毫无保留地携着内力的一掌重重地拍在他胸口,将他整个人都掀飞了出去。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长剑的剑锋却在此时抵在了他的咽喉前。
“如你所言,我可以现在杀了你。”女子浅淡的一双琉璃眸子里含着的冷色像极了雪山终年不化的冰,她静静地望了他片刻,缓缓将剑收回了剑鞘。
人群中倏然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刀与剑的锵声仿佛还在上一刻,如今却已分胜负。
晴岚跳下擂台,她拉上苏念雪的手,足下轻功一点转瞬便掠出了拥挤的人群。
“姑娘!诶你别走啊!”
“别追了人都没影了!这轻功真是够绝的。”
“你们没注意到吗?她姓晴啊!你想想二十多年前的晴离月!不记得了吗!”
“你是说……”
只可惜这些议论声跑出去的二人是听不见了。
秋日的风吹打在脸上,苏念雪握紧了对方的手,忍不住笑出声道:“你还真的是打完就跑啊。”
“不然等封釉爬起来?”她带着人稳稳地落了地,琉璃眸子里的冷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冬日暖阳的柔和,“走吧,去看看楠茵那边。”
比起只有一个声名在外的封釉的擂台,这边显然要热闹不少,封修虽无名,但单凭一个崇明的名头就可震慑一二,再加上临安沈氏的名头,围观的看客想少都难。
只不过她担心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
封修的刀远比封釉的快,这一点那一日在客栈晴岚就晓得,也由此,他比封釉更难缠。
沈家的剑法虽也是以快著称,但沈楠茵跟封修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蝎子蜇人,怎么可能不狠?
远远地瞧见封修抽刀的那一刻,晴岚的脸色就变了,但这一次不一样,她离擂台太远,即便拔剑也来不及了。
“楠茵!”苏念雪失声道,面色也因着封修的那一刀而变得惨白。
这一刀若是真的受了……非死即伤。
就在这一霎,晴岚眼神一动,一声刀刃出鞘的声音准确地传入了耳中。
绣春刀斜插入地,一刹的锋芒叫环首刀的刀锋偏离了三分,月白色的影子将退到台边的沈楠茵稳稳地一捞,翩然落在了台上。
千户一只手撑着内力耗竭的女子,一手拔出了台上的绣春刀,一贯散漫的眼神在此刻锐利如刀。
“崇明的小子,过了。”
沈楠茵脸色还有些发白,不过手里的剑倒是没飞出去,她深吸了几口气,借着林知忆给她渡过来的内力压下了翻腾的气血,但饶是如此,唇边仍旧溢出了丝丝缕缕的血。
林知忆瞥了眼她,眉头皱得更深。
台下有人认出了上台救人的女子,失声道。
“绣春刀!是六扇门的千户!”
林知忆倒是不以为意地收了刀,望着沈楠茵的目光里有着隐隐的担忧,道:“还能走吗?”
“没……没事……”沈楠茵强挤出了些笑意冲她摇摇头,“不过可能要劳烦你扶一把。”
千户的目光暗了一瞬,她撑着身旁的女子,遥遥冲着高台上的封绥道:“封宗主,这件事,你大抵是需要给沈家主一个交代的。”
言罢,她伸手一把将人抱了起来,轻巧地跃下了台子。
江湖人一向对六扇门忌讳莫深,哪里敢拦她,都乖乖让了条道出来。
林知忆抬头对上不远处晴岚的眼睛,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先带她们回去吧。”苏念雪扯了扯晴岚的袖子,面色也不太好看。
晴岚抬头看了眼台上仍旧握着刀站立在原地的少年,暗暗攥紧了拳头。
高台之上同样也有人在看着她。
“晴离月的后人。”封绥听着手下人的回报,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口。
“如此不知收敛,会是你吗……墨客的狗。”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日月
院中的古木被秋风吹下簌簌落叶,林知忆抱着刀在院中来回踱步,细碎的光影透过枝叶落了满身。
面前的门依旧紧闭,依稀可以从里头听见细微的响声。
不论是身为六扇千户还是当初在权煌阁,她对崇明宗都算不上陌生,但封修和沈楠茵的那一场却叫她觉察出了不对劲。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回忆起在擂台上绣春刀对上封釉的刀时的感觉,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
这个封修的内力跟崇明传统的功法似乎不太一样?
思量间,面前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些,苏念雪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抬头看见她的一刹也是愣了下。
“你站在这儿作甚?”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眉一挑道,“担心楠茵啊?”
林知忆干咳了声道:“一半,寻你也有些事。她怎么样?”
“还好,伤不重,调养十来天就没大碍。”她边说边扯了扯衣袖,道,“一同去药炉吗?不是有事儿同我说?”
年轻的千户撇了撇嘴,跟在她后面拐到了小院的后头。
其实说是药炉,也不过是间寻常的厨房,只不过两个人都不太会做饭,苏念雪就干脆将这儿改成了药炉。
她们到江陵到的早,闲来无事晴岚在练剑,她便在此研究药方,偶尔前院的声响逐渐歇了,她挑拣完药材,一抬头总能瞧见不知何时搬了个竹凳倚靠在门边的少年人。
林知忆找了个地方坐下帮她点了炉子,道:“晴岚下午不是还有一场吗?你不去看看?”
她往药炉里添了把干柴,“这边我看着,不会有事。”
苏念雪轻轻摇摇头,道:“不着急,把药煎上也不迟。说起来,她下午的对手,是林旭。”
眼前的火光在药炉中明灭跳动,林知忆抿了下唇,道:“崇明和权煌都做了她手下败将,大概自今日起,晴岚这个名字,便如当年的晴离月一般,要在江湖上翻起浪了吧。”
她看着炉子没答,转了话头道:“话说回来,昨日不曾问你,你跟权煌是怎么回事?”
“我母亲是阁主的侍妾。”她漫不经心地笑笑,“母亲过世后,一次偶然我遇见了师父,就跟着他离开清河去了长安。”
苏念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知道林知忆口中的师父是在说六扇门的统领,也听闻过对方在朝中的名头。
“其实我有的时候还挺羡慕晴岚的。”林知忆将刀靠在了自己肩头,声音里平生了几分怅惘,“她跟子书啊,是我见到过于武学一道上,最出色的天才,我虚长她几岁,如今也不过与她堪堪平手。即便双亲早亡,也有兄长一手教导,而我么,江湖人听到六扇门这个名字大抵都忌惮三分,但这忌惮之中,也有不少是厌恶。江湖与庙堂的分界本就不甚明晰,而六扇门恰是行走在这条界线之上的人。我们挂着朝职,办的却又是江湖事,倒不如说是鹰犬。鬼差么,论过去,那是威名赫赫的墨翎铁骑,论如今,那也是脱了锁链的雄鹰啊……”
“可鬼差也背负着骂名不是吗?”医女往药炉里添了几味药材,眸底的神色一如清泉般透彻,“六扇门的确可谓朝廷鹰犬,但若没有六扇门,江湖会多几许流寇,几多盗匪,那个时候,江湖还是那个所谓放浪随性之地吗?这些事情谁说得清呢?不论朝中臣还是远行客,人活于世本就有所得有所失,何必妄自菲薄。”
“你倒是看得开。”林知忆失笑地装作瞪了她一眼,“不过也算不得妄自菲薄,不过见到那些不长进的家伙,徒生感慨罢了。”
“若是连你都自叹,那六扇门的其他人还要不要活了?”苏念雪拍了拍手上因着触碰药材沾上的碎末,“你可是六扇门最年轻的千户大人,若论官阶,那是正儿八经的从四品京官,林旭这位权煌阁的少主见了你都得低头行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些嫡庶之分未免太过偏颇可笑了。”
她自权煌出身,但此刻手中绣春刀只为自己而战,千户二字尊的是林知忆,不是权煌阁的林家,那些所谓血脉的联系被她在走出清河的那一刻斩段,埋葬在漫漫年岁。
苏念雪看了她两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多问了句:“对了,你怎得晓得墨翎的事情?也是墨客的人告诉你的?”
“不是。”林知忆回过神,一时间面上有些复杂,她斟酌了片刻,道,“受封千户时师父告诉我的。知道墨翎事情的人不算多,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少。除去天子,北邙洛氏,中州柳氏,包括你们安阳苏氏的历代家主,其实都知道墨翎铁骑自景帝之后一分为二的事情。”
“洛氏?可清泽他……”
“小侯爷是两年前才正式接掌雁翎的吧?”她被清苦的药味熏得皱了皱眉,点醒道,“而且我可说了,是家主,洛氏如今的家主是小侯爷吗?”
的确不是……她心下一动,恍然般瞪大了眼睛。
洛氏这一代的家主不是身为靖安侯的洛清泽,是他的阿姐,那位如今已经放手辞官的定北将军洛清河。
若是因为北境军权更替而尚未告诉他,那么也就难怪了。
“那六扇门为什么会晓得?”
“我们是连通雁翎与墨客的一把钥匙。”她松了绣春刀,“北疆的战场远比名堂之上的锦衣客想得纷繁血腥,洛氏护卫北疆,但难保不会像这一次一样遭了暗箭,墨客是飞羽之后,他们是保护洛氏的刀。但是这把刀不能让旁人晓得……定北将军如今也才三十岁,你也能猜得到为什么她这么早把北疆的铁骑给了小侯爷吧?”
并不是这么早交付帅印洛清泽担不起,只是因为她若是再打下去,那便是锋芒过盛,她手握雁翎帅印十余载,从北燕手里夺回了丢了几十年的燕州三郡,如是当真毫无顾忌,谁又说她打不下燕北王都?但不可以。那样会把洛家放在风口浪尖,所以她只能退。
也正因此,雁翎和墨客的关系不能暴露,洛氏若是有求于荆楚,便不能只身前往,这其中的承接者,就是六扇门。
“但是墨客这把刀……很早就暴露给燕北人了吧?”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苏念雪忽然抬了头,“阿岚跟我说过,墨客现如今更多的是立于北境,连带着上一代的鬼首和晴前辈,也是葬身在了北境的战火之下……但十五年前那场仗,是大梁赢了。”
雁翎关没有丢,燕北人没能冲破北境的城墙,但既然墨客的鬼首现身北境,那是不是说明……
“他们两个,孤身潜入了燕北狼骑的主账,砍下了主帅的头颅。”林知忆探身去瞧了眼药罐中的汤药,声音似是无喜无悲,“但你也知道吧,单凭两个人,跑不出燕北人的合围的。他们放飞了海东青,那是事成却无可返的信号,这才让雁翎有了奇袭的机会,但自己么……”
她摇摇头,叹息道:“尸骨无存。”
百年后一抔黄土,一把烂泥,没有人会记得曾经雁翎关的千里白雪中曾撒下属于他们的淋漓热血。
不论是飞羽还是鬼差,都不曾作为众人瞻仰的曜日,他们是夜色中的月华星辉,看似稀松平常,却始终照耀黑暗。
鬼差仅凭自己臆断处置江湖异端确有不妥,但或许也正因此,他们如今才会选择重回北境烽烟。
“再坚固的城墙也抵不过自己的瓦解。你知道谁最想拆了这堵墙吗?”
“……燕北人。”苏念雪深吸了口气,道,“这才是你来江陵的原因吧?知忆,你在提醒墨客的人,这背后的人,或许远在燕北王都,这才让连同玲珑阁在内的所有人查无可查对么?”
“你反应挺快的啊……”林知忆摇摇头,瞧着差不多了再往里头添了半碗水,撤了些燃着的枯木,“但现今只是猜测,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一定是出身墨客,不然即便是洛氏自己都不可能对他们这么熟悉,而且此事牵扯的远远不止朝廷,就连江湖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成了爪牙。拿江南的事情来说,他抓住了江临的贪与恶,直击的是他心里最深的欲望,而霹雳堂,抓住的是遗族妄图复仇而被蒙蔽的心。这一次,你觉得他会抓什么?”
“封绥和谢长轩对白子书的恨。”
林知忆笑着点点头,揶揄道:“没错。你不去六扇门当捕快真是可惜了,猜的挺准啊。”
“十五年前雁翎一败是燕北狼骑的毕生之恨,你什么时候见过狼不是睚眦必报了?”她拿着枯枝点了点面前的炉子,眸光深深,“封修和封釉是封绥从北境捡回来的,这究竟是不是巧合我不知道,但,六年前的河洛道不是意外。他们如今才露出獠牙,那么这张网是什么时候撒下的?八年?十年?还是自十五年前那一场败仗之后?我们不知道,所以如今墨客,六扇,甚至包括远在北境的洛氏,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拔出狼的獠牙。”
言罢,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把尚沉浸在思绪中的人一把抓了起来推出去道:“行了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去擂台那边看看那家伙吧,算算时候也快到她跟林旭的那一场了吧?可别忘了回来告诉我林旭给揍得多惨啊。”
“诶……”
苏念雪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合上的门,慢慢悠悠地转了身,好笑地提醒道:“里头的药半个时辰之后再添半碗水,煎到剩下三汤匙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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