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蛊师。”墨尺点在了柔软的土地上,晴岚仰起头,眸底像是覆着一层霜,“周秦的人?”
“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蛊师扯了扯嘴角,指尖轻轻在银饰上弹了一下,“你很不走运,鬼差。”
他话音刚落,那几只蛊就跟疯魔似的,尖啸着直冲地上的人俯冲而去,卷起的一阵气浪还带着它们身上腥臭的气味。
晴岚抬掌往那只伤重的金蛇旁边一拍,尽量在不伤到它的同时将它送出了蛊兽的包围,她整个人往后一仰,迎面而来的那一只便自她顶上飞掠了过去。
墨尺的剑柄在地上重重一点,借着这点力道,她顺势旋身躲过了另一只蛊的尖牙,剑锋的卷着疾风般的势头又快又狠地扫过最后扑过来的那只畜生的脑袋,霎时将那森白的獠牙给断成了两截。
这一套身份合着剑招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动作是多余的,乃至于气息都控制得极佳,任凭哪一位江湖高手在此瞧见了,也得合掌叫声好。
只是剑招再怎么漂亮,她此刻也不敢松懈半分。这些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浑身带毒。
既要保证自己不至于沾染上半点,还要抓紧时间将这些蛊斩杀,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
恰在此时,有笛音忽然响了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眼底有惊愕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个调子……她听过!
蛊师手中的笛子不像寨中的巫祝一般就地取材,用的是后山的紫竹,他手中的那支笛子……是骨笛。
尖锐的笛音让人不由头皮发麻。
那几只蛊如同收到了什么命令,原本还散乱的攻势忽然间变得有了章法。饶是晴岚轻功过人,也在这样的毒物面前有些束手束脚。
而被那笛音吸引的可不只是这三只畜生。
林间飞虫的嗡鸣声随着她的退让一点点明晰起来。
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而来,前一夜南烛在寨子叫出来的那些,比起这些,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鬼差,你划开了我的胳膊……”蛊师张开了双手,望着她的目光里有着逗弄猎物的愉悦感,“就拿你的骨头给我再打一支笛子吧。”
这么多的毒虫,还要加上面前的这几只异类……躲是不可能躲开的了。
晴岚低笑了声,也懒得去驳斥他的那些话,她站定了身子,面对着虎视眈眈的蛊虫忽然抬腕举起了剑,而那双眼睛却是缓缓闭上了。
内力被不断地收敛在她的周身。
在铺天盖地的黑影中,她显得格外的渺小。
“就这么放弃了?无趣。”蛊师见状嗤笑了声,不屑地一挥手,“这点本事,声名远播的鬼差也不过如此,”
贪婪的蛊兽对着面前的女子张开了獠牙。
忽而有长剑清越的铮鸣声在这令人胆寒的振翅声中响起。
剑气自蛊虫的团团包围中瞬间切开了一道口子,那些被凝聚于剑上的内力在这种关头迸发出了应有的锋锐。
尸首落地的闷响声像是击打在蛊师的心上。
他眸底有了那么一刹那的惊恐。
不仅因为这一剑,也因为他在蛊虫被斩杀的那一道口子里瞥见了那名鬼差的眼睛。
不再是最初的净如琉璃,而是浓稠如血。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剑是如何挥出去的,只听得几声沉闷的响声,上一刻还嚣张呼啸着的蛊虫与那几只蛊兽,就已经成了地上被切碎的尸体。
剑客静静地站在原地,袖口有沾染上的一滴毒血,她像是毫不在意般随手撕下了袖口的衣料,那双血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她的足尖忽然动了一下。
蛊师本能地觉察到了一样,匆忙往后急掠,但骤然间出现的剑刃不知道何时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下意识地抬起了骨笛横挡,剑刃与骨笛交锋的声音令人一阵牙酸。
“你刚刚说什么?”女子微眯着眼,轻笑了声,一字一句道,“我没听清。”
反震的力道下一刻就把人掀了出去。
他狼狈地滚了两了下稳住身子,手里的骨笛因为刚刚那一下已经断成了两截。
“你这混蛋……”他咬了咬牙,索性将骨笛一扔,打了个呼哨。
还是同方才一样的动静,只是这一回,他终于跟着被唤出来的蛊虫一起朝着提着剑的剑客一起冲了上去。
方才许是因为大意,他放弃了以笛音御蛊,这才让晴岚这么轻易地破开了围攻,有了蛊师指引的蛊虫这一回明显要难缠得多了。
蛇群在这种诡异的声音下发出不安的响动,金蛇费劲气力昂起头像是在安抚剩余的蛇群,它翠色的眼睛比之先前已经黯淡了不少,只是忙于激斗的两个人都不曾觉察。
剑锋无情地撕开蛊虫一道又一道的包围,却又不像往日邀月十三刀的大开大合,内力被执剑者刻意控制收敛,但每一剑相比邀月,都只快不慢。
无关其他,那是她自己的剑法。
墨客的每一位鬼差,习武的基础都是那套名为飘羽的心法,但随着修为渐长,每一个人修习飘羽的特性都会有所不同。就如同那套出自墨客的滴水剑,亦是前人根据自己的考量琢磨出的剑法。
她也是一样的。
若说邀月是以淬刀锋,不论如何修正都始终携着刀法的势与狂,那如今她手中墨尺的这一套剑招,便是如风的疾。
剑势如腾霄而上的游龙,亦若长空的飞鹰。
那点滞留已久的修为瓶颈,终究是在她明了血杀术的些许门道之后碰到了边。
墨尺的锋芒荡开了护卫着蛊师的最后一层屏障。
凝聚着内力的一掌就这么直直地拍上了他的胸口。
怎么可能……他重重地砸在巨石上,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沾湿了胸前的衣襟。
失去了指令的蛊虫被轻而易举地撕成了碎片。
蛊师的眼中有不甘与恐惧。
“你是不是周秦的人?”晴岚身子虚晃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又将最开始的问题问了一遍。
“是,你能奈我何?”他啐了口带着血的唾沫,冷笑声扶着巨石站了起来,“把我大卸八块?还是押着我回去给巫祝解蛊?”
晴岚眼底的血色随着这场激斗的止息散了,她举起了剑落在他胸前三寸处,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不远处的树上却蓦地传来了一阵破风声。
她猛地往后一跃,有什么在空中炸开,弥漫的烟雾遮蔽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
黑影一把抓住了蛊师肩头的衣服,几个起落跳出了烟雾的遮挡。
晴岚眼神一暗,咬牙自一旁石壁上的凸起出跟着追了上去。
那人脸上戴着同蛊师先前一样的鬼面具,看不清真容,见到人追上来,他松手把蛊师往一边一抛,反手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刀刃迎上破空而来的剑锋,力道相当沉,震得人虎口一阵酸麻,他腕骨发力一压,竟然将追上来的人给甩了回去。
晴岚虚踏了一下,旋身卸去了剩余的力道落到地上踉跄了两步。
那一阵烟雾散了,可她也只来得及看见那人重新捞起蛊师扬长而去的背影。
她长出了口气,支着剑站起身的时候身子还是晃了一下。
那是谁?她不知道。但无疑是跟周秦是一伙儿的,自己虽然此时的劲道不及方才用了血杀术的,但能凌空拦下墨尺,还让她吃了个暗亏的,这武功不会弱。
他们还在南疆,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这般想着,她将墨尺收回了鞘中,回过身去看那条金蛇。
对方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昂起了头注视着她。
她握着剑的手不由紧了紧。
如果没想错,这条蛇就该是蛇群的蛇王,那么,蛇王胆……这算什么,刚帮了人家又反手给一刀?虽说是兽非人,但……
蛇群却在此时分开了。
金蛇回头朝着蛇群中缓缓爬出来的另一条金蛇吐了吐信子,慢慢低下了头。
那条金蛇的颜色要比它浅上一些,身躯也不似它一般粗长,反倒有那么几分过于纤细的感觉。
那条爬出的金蛇昂头盯了一阵儿站在那里没动的女子,合上眼忽然一口咬住了蛇王的七寸处。
晴岚倒抽了口气,呆愣着瞪大了眼。
这……怎么回事?
蛇群有那么一瞬的骚动,但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上前。
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又或者更短,蛇王在那条金蛇的毒牙之下断了气,只是那双翠色的兽瞳始终不曾合上。
金蛇松了口,冲着她吐了吐信子,甩尾将蛇王的尸体往她那边带了带。
它像是不想多看一眼,带着蛇群快速消失在了水潭里。
晴岚无言地盯着那条蛇王的尸身,轻轻叹出了口气。
她缓步上前蹲下,抿了抿唇抽出了随身的短刀。
蛇胆因为方才那一口咬的位置,不曾损了半分。她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世人皆道人存智,故而远高于兽类,只是如今看来……
未必吧。
将蛇胆置于巫祝给的木盒中,晴岚站起身,张了张口道。
“……多谢。”
这一声自然不会得到什么回应,密林在这些不速之客的惊扰之后又重新回归了寂静。
晴岚取出了瓷瓶中的丸药咽了,日光落在她的眉眼间,有斑驳的影子。
她回头最后看了眼水潭,御起轻功快步消失在了密林中。
第103章 第一百零二章 过往
相比密林中的风云变幻,寨子里要平静得多。
苏念雪这厢刚在寨子里走了一趟,正琢磨着该如何想法子用手头上的这点东西给寨子里受伤的人诊治,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过来找她的白瑜。
约莫是因为长时间的急奔,少年略微有些喘,他看了眼苏念雪,像是松了口气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他肩上还沾着草木的枝叶,估计是见没人在屋子里,放下东西就往这边一路找过来的。
苏念雪指了指他肩上的落叶,顺手递给了他张帕子道:“跑这么急做什么?放心,寨子里好歹还有这么些人,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儿。”
“话是这么说,但是要有个什么万一,九儿姐姐非拆了我不可……”他接过帕子把脸上的汗渍擦了,顺势将人手上拿着的东西一块儿拿了,又不住地小声嘟囔。
她闻言忍俊不禁,道:“阿岚……她不至于这么凶吧?”
“凶是不会啦,只不过,她跟阿书哥哥一样,要是做错了什么,罚是肯定要罚的。”
“嗯?怎么个罚法?”
“唔,常见的你也晓得啊,端风崖呗,苏姐姐我跟你说啊,也不晓得他们如何想的,几乎每回都是把我扔去给司云姐罚,庄子里要是我说我翻端风崖的次数认第二,那就没人敢说第一了!”少年皱了皱鼻子,自顾自开始小声叨叨,“最气的是,我在那儿干活儿,司雨姐就带着一群人搁那儿看戏!”
这是对端风崖有多大的阴影啊?苏念雪想了想那些在山上的日子,又思索了片刻那几日陪着晴岚在端风崖的时候,不由抿了抿唇忍着没笑。好吧,仔细想想确实,山中苦寒,崖上风烈,他们打小就在上头摸爬滚打,这么抵触好像也……挺正常。
她瞥了眼仍旧滔滔不绝的少年,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却又觉得有些心酸。
他也不过十五六岁。
放在京城里,这就是个刚束发的年纪。那些个贵家子在他这个年纪,大多数都是被族中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生怕磕着碰着。即便是江湖里的人,在这个时候也大多不会被家中只身一人放出来,可他们这些人啊……早就不晓得经历过多少厮杀了。
“你不是喊阿岚叫姐姐吗?她怎么也在看热闹?”
“她啊,不把我再卖一次给司云姐就不错了。而且……不是亲姐姐。”白瑜顿了一下,像是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其实准确一点儿吧,我最开始并不是墨客山庄的人,爹娘也并非什么墨翎的先人。”
“什么?”她不无意外地愣了下。
“约莫十三年前,那个时候北境虽然还没有大乱,但已经有了先兆。燕北掠地,流离失所的百姓自然不会少。我……我便是当年北疆的流民。”白瑜说起这些的时候眉眼仍旧带着笑,似乎这些往事早就已经随着时日而冲淡,“我家人死在燕北人手里,本来我也活不成的,恰逢先代鬼首,也就是白叔叔他那时遇着了,这才保下了一条命。我这样的人,那个时候并不少见,大抵是想着救一个是一个,他把我带回了荆楚,帮我起了这个名字。”
院子里的树木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白瑜帮她把东西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思索了一下又道:“其实这些我都记不得了,是后来子书哥告诉我的。”
“你,是因为这个才当鬼差的?”苏念雪理了理一旁堆着的药材,一边不忘问道。
“唔,不算吧。”他挠了挠头,学着她的样子帮忙分药材,一面道,“那个时候我才多大,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印象了。不是说我不恨那些害我家破人亡的燕北人,只是时日太长,而且那些人早在我被救下那时就已被斩于刀下,我如今就算要恨,又该恨谁呢?其他在北疆的燕北人吗?可……细想之下,他们又有何对不起我的地方?这些仗,也不是这些普通的士卒想打的。肆意屠杀者固然可憎,可那些普通人,谁都只是想活着罢了,如果谁都因为恨而牵连了不相干的人,那这仇,便会世世代代延续下去,何必呢?冤有头债有主,我该恨的人,该报的仇,早就在十三年前了结了。”
少年抬起头,眼底是她在晴岚乃至剩余的鬼差眼中皆见到过的清透与淡然。
“我通过试炼时阿书哥哥问我,为什么选了走这条路。他说,如果我的答案是为了报仇,那么这块墨客令他不会给我,我说不是为了报仇。”
苏念雪勾了下嘴角,顺口追问了句:“那你答了什么?”
“嗯……我说,我想保护我想尽我所能,去帮一把那些与我一样的人。如果恨只能带来苦楚,那我想用另一种方式,就算不能阻止很多这种事情,但至少,就像当年的我一样,能救一个算一个。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是不是就能让北疆的百姓在战火纷飞的世道里过得好一些?”他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听起来是不是很幼稚?但是阿书哥哥听完之后就把墨客令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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