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萧狄的任务大抵只是拖住这边的人,若是要足够谨慎,他不应该在明知来援已至的情况下还往这边跑。
但是……
晴岚握着剑的手一紧。
“如果,缓兵之计和他的说辞,都是真的呢?”
黑蛇凄厉地悲鸣。
急促而尖锐的笛音此起彼伏。但在弯刀下,密集的虫蚁实在是太过脆弱了。
密道的门缓慢地打开,苏念雪摁下最后一块机括枢纽,猛地回过头。
机关打开到关闭的时间极其短暂。
年轻的巫祝手中的笛子被弯刀劈成了两半,他侧过身想躲开攻势,但对方的动作显然比他更快。
一记扫腿又快又狠地踹在他腹部,骨裂声让人牙酸。
“南烛!”
有苗人回头瞧见这一幕,顿时失声喊道。
苏念雪足下一点御起轻功,迅速过去接了他一把,避免了人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再伤一回。
银针在挥手间飞射而出,交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嘁,雕虫小技。”那人冷笑了声,弯刀挥舞间还不忘叫嚷,“无趣,太无趣了!”
背后的人抱着刀,冷眼旁观着面前的对招,似是觉得吵,出言道:“萧引大人,还请您注意分寸。”
“你闭嘴。”他哼了声扭过头,抬起刀指向他道,“别以为统领相信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你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没有资格命令我!如果让这些人跑了,你看看统领会不会保你?”
后者指尖在刀鞘上摩挲了一下,眸子微眯。
南烛挣扎着怒视抱着刀的蒙面人,咬牙切齿道:“周秦……”
肋骨断裂的疼叫他根本站不起来,身为本命蛊的黑蛇在弯刀的刀锋下浑身浴血,奄奄一息。
还没到吗……苏念雪额角有冷汗滑落,她站起身深吸了口气,迈步挡在了石门前。
“你是鹰?”萧引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在短暂的新奇之后又是连连摇头,“不对,你太弱了。不过么,这张脸蛋儿倒是合我胃口。”
他指尖在弯刀的刀背上弹了一下,道:“收起你的那些把戏在我面前称一声奴,说不准你把爷伺候好咯便放你一马,如何?”
回答他的是划过鬓边的银针。
“苏姑娘!”门内的苗人将将把南烛拉进来,眼见着密道的机关逐渐闭合,急急唤道。
周秦的往这边看了眼,掌骨握在了刀柄上。
他的动作太明显了。
风掠过衣袖,苏念雪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了手。
内力汇聚于掌心。
萧引眼底有兴奋的神色一晃而过,他扣着刀,饶有兴味地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然而那一掌没有落在他和周秦身上。
布置机关的石壁被这一掌拍得生出了裂痕,有砂石簌簌而落。
周秦似是愣了一下,望着她的目光由原本的散漫逐渐变得锐利,他站直了身子,像是要透过医女看向她身后的什么人。
南烛拦不住萧引,后面那些本就有伤的巫祝更是拦不住,那么现下唯一有可能拖延时间等到来援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但是为什么她可以毫不在意自己生死?
苏念雪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灰,抬眸间目光沉沉。
“我的确不是鹰。”她轻笑了声,翻腕抽出了随身的软剑,“但是这个世道,人人都可以是鹰。”
话至此忽然顿了一下,她的目光游移到后头,在周秦身上停了一瞬,又看向萧引,道:“你方才的那句话,烂透了。自你们踏上大梁国土的那一刻,非你死,即我亡!”
天边似有惊雷炸响,声势轰隆。
她本是个温和的性子,再加上药王谷和幼年在长安时的教导皆为书礼,饶是这之后习武,她身上也极少有武人的锋芒在,不相熟的人见了,大多也都以为这是个不谙武艺的弱女子。
甚至周秦当时第一回 见到她时,也在心中对这个出身庙堂却投身江湖的女子有那么一丝惊诧与疑惑。
这么一个心向自由者,为何会引得天穹的鹰张开羽翼庇护?
可就是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
她和如今留在墨客的鬼差是一类人。
这世上有许多人见惯了污浊后选择随波逐流,但也有那么些人,在看尽淤泥遍布的牢笼后,仍旧不染纤尘。
弯刀压得软剑节节后退。
周秦眸子微微一动,自思绪中回过神,道:“她是安阳苏氏的嫡系,你若杀她,北境的情形只会更糟。”
“苏氏?”萧引轻哼了声退开些,望着她的目光似有探寻。
苏念雪皱眉看了眼周秦。
对方的刀势太沉太重,手里的这把软剑本就不比墨尺那种玄铁所铸的长剑,这么接连的碰撞下来,就算借着巧劲卸去了力道,剑刃上也豁开了几个口子,她此刻手都在抖。
燕北的武功以外家功夫见长,用银针点穴的法子也是行不通的。
周秦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是帮她缓了口气,但实际上弊病也相当的明显。
果不其然,稍加思索之后,萧引朗声笑道:“那我若是拿下了她,你说以苏氏的人如今在你们朝廷上的分量,会不会费尽心力来保她?”
她闻言登时咬紧了牙关。
如果会,依照苏氏在朝中的分量,多多少少都要考虑一二;如果不会,只要他们放出消息再添一把火,必定引得江湖议论纷纷。
因为江陵一事,她与晴岚的关系多少在江湖上有人议论,这件事再一出,只要他们能控制住消息煽风点火,甚至还能再往墨客身上扣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直接把本就在风口浪尖的墨客往火坑里推。
苏念雪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看着提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萧引,握紧了手中的软剑。
数月前在端风崖白子珩教她的招法她还记得,她最开始自己琢磨的那些只是皮毛,真正的滴水剑也不过是那几个月刚刚碰到门道。
滴水剑的剑诀脱胎于墨客的飞羽心法,却又有不同之处。
它足够温和,看上去温平的剑势却能在最紧要的关头生出浪涛般的攻势。
势如流水,生生不息。
凭借她现在的武功其实还达不到那般境界,她不是鬼差那种自幼习武的人,也没那么好的天赋。
但此刻她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可以去冒险。
赌的是萧引的轻敌。
软剑缠上了弯刀的刀锋,裂痕一点点蔓延开。
气劲压得她喘不过气,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能瞧见萧引脸上称得上狰狞戏谑的笑容。
风突然停了。
麻痹感顺着手腕刺了一瞬,萧引的动作滞了一下,原本纠缠在刀锋上的软剑忽然直直地拍打了过来。
他引以为傲的刀刃这一回并没有困住剑锋。
旁观的周秦刹那间变了脸。
细看之下会发现,他整个人都颤了一瞬。
滴水剑?为什么会是……
气劲把脱力的女子直接掀飞了出去,弯刀划破她腰侧的衣料,喷涌而出的血顷刻间染红了衣衫。
软剑断成两截脱了手,她整个人倒在地上,张口便有淤血吐出。
萧引手臂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痕往下渗着血,他脸色铁青。
全身各处没有哪儿是不疼的,苏念雪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忍着疼刚坐起身,抬眸便是一道冷光。
断剑被人踢起掷出,闪射而去。
她眸子蓦地瞪大,还来不及反应,飞掷而出的断剑就穿透了她的胸口。
钻心剜骨的痛骤然间传遍四肢百骸,她嘴角不断有血溢出,浑身发冷。
那一剑是奔着心脉而来的,只不过对方似乎还没打算这么轻易杀了她,刻意偏了两分。
“有骨气。”被激怒的人抬起刀,眸中阴冷,“我成全你。”
弯刀携着气劲挥下。
苏念雪下意识地闭上眼。
“锵——”
铁器相撞的嗡鸣脆响在一片寂静中分外明晰。
她费劲气力睁开眼,在看见面前的人时怔住了。
萧引脸色愈发难看。
“周秦,你要造反么?”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怒火
男子扯下了面上的黑巾,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手中的长刀泛着寒芒。
和在江陵见到他时一模一样的眼神,冰冷且空洞,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她整个人疼得牙关打颤,强忍着疼迅速思索。
她似乎在那双眼睛里瞧见了思念与悲怆,但那不是给自己的,就好像此刻在他面前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的什么人一样。
他似乎在透过逐渐看着某个人。
只是失血后的混沌不断地侵蚀着她的神志。
“杀她有什么后果,萧引大人知道吗?”周秦收回目光,食指抵在刀柄上敲打了两下,“或者说,掂量过一时之快会给北境的网造成何样的变动吗?”
“滚!”萧引冷着脸道,“她不是很有骨气么?不是敢耍我么?爷成全她,让她下去跟那些个蠢货同赴黄泉!”
沙沙的声响自远处传来。
周秦耳朵微动,瞥了眼他身后的林木。
长空之中,有黑影在盘旋。
周秦眸光闪了闪,缓缓收回了刀。
他缓步越过萧引,伸手拉起了遮面的黑巾消失在林中。
后者不屑地嘁了声,重新提着刀走向蜷缩在地的女子。
苏念雪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苦笑着闭上了眼。
没想到到头来失约的是自己?
刀刃高高举起,仿佛下一瞬就要落下。
蓦地,她似乎在恍惚中听见了鹰唳声。
尖锐而嘹亮。
与之同奏的是南疆的笛音。
飞刃破风而来,卷起落叶,将举起刀刃的人往后逼退。
短靴踏过满地血迹,长剑在清鸣声中骤然出鞘,重重扫上弯刀。
他腕骨一麻,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剑打得险些刀都脱了手。
“念雪?”
她在混沌中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勉强撑着睁开眼。
是司云。
染了血的唇被捏着略张开,清凉的丸药被喂了进去,司云沉着脸迅速点住了她几处大穴,摊开的掌心里有蠕动的虫蛊覆上伤处,勉勉强强止住了伤口的血流淌的趋势。
司云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避过伤处把人抱了起来。
最重的一道伤在心口,虽然同样棘手得很,但也亏得是萧引有意折磨她,这道伤避过了要害,不至于让人当场毙命。
女子冰冷的手在她脸侧抚过。
苏念雪头脑昏沉,但呼吸间的那点气息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张了张口想去唤她的名姓,可浑身的伤痛却像是扼住了她的喉咙,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晴岚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蔽了她眼底的神色。
“小九?”司云心底有一瞬的担忧,“她的伤拖不得,我先……”
话音未落,原本抚过脸颊的手指落了下去。
年轻的女子侧过身抬起眸子,直勾勾地凝视着不远处的燕北人。
萧引被那双眼睛看得哆嗦了一下。
血色的眸子里宛若盛着北境终年不化的冰雪。
身后的司云深深地看了眼她的背影,轻功一点带着苏念雪迅速离去。
血杀术的压迫感让刚才还分外嚣张的萧引喉结滚动了几下,这才勉强能故作不屑道:“血杀术,你是鹰。”
然而晴岚半个字都没给他。
墨尺的剑光闪了一下,他才将将回神,泛着寒的剑刃已经重重地劈了下来。
没有任何花哨的点缀,每一剑都是实打实的杀招,只要对手的弯刀偏离半分,长剑的锋刃就会毫不留情地割开他的喉咙,痛饮鲜血。
翱翔的鹰自长空俯冲而下,爪牙划破天穹。
萧引喉中发出一声嘶吼,一双眼睛忽然间变得有些混沌。
厄尔多。
最强的厄尔多能够如血杀术一般控制自身的力量,但越是杀戮,他们的内力便随时有失控而走火入魔的风险。
但是萧引此刻管不了太多,他的手腕在发麻,汗水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衫,甚至淌湿了他的眼睛。
他望着女子的眼睛,自心底生出一种恐惧。
晴岚扬起剑用力挥下。
她的眼神自始自终都保持着清明,在那冰冷得可怕的目光底下,藏着的是滔天的怒火。
血杀术者五感极佳,方才那一幕幕,她瞧得清清楚楚。
包括周秦。
她眼睁睁地看着所爱之人浑身浴血倒在地上,看着屠刀悬于头顶,而她在那时却无法拦下来。
那般恐惧与绝望,几乎可以瞬间击碎人的心防。
没人知道她抬手抚过对方面颊的那一刻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
而此刻,所有压抑的情绪在挥剑的瞬间悉数迸发。
墨客的心法其实不以力道见长,跟厄尔多正面相抗也并非最好的选择。
但是弯刀却在长剑的压制下节节败退。
萧引在一次次的迎击下疲于鏖战,手脚酸软。
狂风卷过,飒飒作响,云层遮蔽了稀薄的日光,声声雷鸣像是转瞬便要劈落。
她足下一点,借着击退的空档高高跃起,双手扣住了剑柄。
裂纹蔓延开,弯刀被这俯冲而下的一剑劈成了碎块。
人影倒飞而出,轰地一声撞上林木,整个人痉挛着松开了握刀的手。
他吃痛地手脚并用爬起身,伸手还想去够碎裂的弯刀,口中还不忘恐惧地念叨。
“不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北燕王族……杀了我你也不会有好……”
剩下的话语断在了喉间,他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没入自己心口的玄铁长剑。
一样离要害差三寸。
晴岚束发的发带因为长时间的奔走与打斗被划开了裂口,长发散落下来披散在肩上。
她抬起头,血红的眼睛里倒映出他苍白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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