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瑄问:“老皇帝呢?”
留守儿童莫宇眼神幽深地看了他一眼:“买菜去了。”
高宗已经逐渐习惯了现代生活,而且有莫宇的符咒加持,只要避开正午,他也能跟活人一样走在太阳底下。
一开始他还不大乐意,他做鬼一千年,早就忘了走路是什么感觉,后来被莫宇威胁了一顿,这才乖乖地学起了走路。
卫瑄有气无力地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还没回来啊,我要饿死了。”
话音刚落,从门外传来了一男一女唠嗑的声音,卫瑄扒着围墙探出头一看,就看见出门买菜逾期未归的老皇帝和一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大妈走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
这片住宅区的大爷大妈都很富裕,退休后的老年生活过得也很精致。
之前好像听门卫提起,小区最近还举办了第三届广场舞大赛。
卫瑄粗略打量了一下,大妈头发打理成了时髦的羊毛卷,穿着黑色羊毛大衣,脸上的妆容淡雅,看面相,她的丈夫早亡,儿女双全。
而自家的老皇帝在夕阳下笑得脸皱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当着大妈的面,连自称都改了。
在家的时候嚣张得不行,一口一个“朕”,这会儿倒是平易近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对着大妈笑眯眯地说:“我到家了,你明天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再去活动中心熟悉一下舞步?”
卫瑄被他宛如怀春少男的语气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围墙上下来,口中啧啧道:“乖乖,有情况啊!”
他坐下来叹了一句:“冬天还没走呢,春天就要来了。”
莫宇冷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别墅二楼的窗口,从这个方向看过去,隐约能看见一些二楼窗边的人影。
他看见窗边两道人影交叠,眉毛都死死地皱在了一起。
肖司明这个始乱终弃的又在干嘛?
*
事实上阮阳正在跟肖司明请假。
今天爸妈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好长时间没回家过了,再加上前几天学妹在微信上跟他说元旦文艺晚会,旅游社准备出个话剧,问他能不能来当旁白。
但他现在居住的地方离学校有点远,根本不在一个区,打车也得花上一个多小时,来去太折腾,他便婉言拒绝了学妹的邀请,但答应了去做观众给她们捧场。
两件事情加起来,阮阳一口气请了三天假。
这还是连同今天算在内的。
肖司明薄唇紧抿,内心十分地不乐意,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干预阮阳的社交,于是在批假的同时,又充满暗示地叮嘱了一句:“早去早回。”
他的重音落在“早回”上,然而第一次跟领导请假的阮阳心里紧张得不行,生怕肖先生不给他批假,在听到“早去早回”的时候,立即欢快地点头应下:“好的!那我就走啦!”
行李箱就摆在房门口,他竟然在请假之前就收拾好了行李。
肖司明:“……”
他面沉如水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不一会儿,门又“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条小缝。
阮阳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白净的脸上扬着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脸颊微红地说道:“肖先生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
猝不及防被发了一张好人卡的肖司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站在窗口,一直等到那抹拖着行李箱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都没见阮阳回头看他一眼。
肖司明面上看不出情绪,其实正在心里偷偷地愤愤。
看吧,这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晚些时候卫瑄上来叫肖司明下楼吃饭,一推开门,发现老大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目光遥遥地望着窗外某一处。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老大的背影看上去并不像是在放空,反倒显得有些落魄。
整个人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像块望夫石。
呸呸呸,卫瑄默默吐槽自己,什么望夫石,要是被肖司明听到了十层皮都不够他削的。
“老大,吃饭了。”卫瑄打破了沉默,随口又说道:“对了,你知道阮阳请假干嘛去了吗?怎么走得这么急,连晚饭都不吃。”
他话音刚落,就听肖司明转头唤了他一声:“卫瑄。”
肖司明半张脸在夕阳下,半张脸隐在暗处,面部轮廓被夕阳的红光镀上了一层光晕,看上去有些不真切。
听到他严肃的语气,卫瑄不由得挺直了脊背,正色道:“老大,怎么了?”
肖司明沉默了一瞬,片刻后淡声道:“进来吧,有事问你。”
卫瑄浑身汗毛竖立:“???”
不是他开玩笑,跟着肖司明干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过对方这么严肃的样子。
关上门的一瞬间,卫瑄脑子里思绪纷飞,各种各样的猜想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难道真如那些冥差所说,老大要攻占冥界了?
还是说,三界又要发起战争了?
他脑子里甚至想到了肖司明可能会一脸沉痛地告诉他天道要崩塌了世界要灭绝了的画面。
万万没想到,肖司明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微微皱起了眉。
“你……”他的神色说不出的古怪,“知不知道阮阳喜欢什么类型的?”
卫瑄:“…………”
“哈?”
“什、什么意思?”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被坦克碾了,不然也不至于出现这么离谱的幻听。
要不就是昨晚洗澡的时候脑子里进了太多水。
肖司明向他投来一瞥。
那眼神,说实话,拿去战场上杀人都够用了。
肖司明像是压根没考虑过要照顾一下手下的心理承受能力似的,干脆把话挑明了:“你天天在他身边晃,连这点信息都不知道吗?”
卫瑄:“……”不是,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啊!
他觉得自己巨冤,猝不及防的,突然想起莫宇曾经跟他说过,老大有喜欢的人。
所以这是移情别恋了吗?
卫瑄咂了咂嘴。
十分钟后,卫瑄顶着俩乌青的眼圈从楼上下来。
莫宇看见他这副样子,拧眉道:“怎么回事?”
卫瑄:“我……”
他有苦说不出。
总不能说,老大问我阮阳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回了一句他喜欢年下,然后被年龄已经可以当阮阳老祖宗的老大在恼羞成怒之下打了一顿吧。
卫瑄张了张嘴,最后干巴巴地回道:“没什么。”
他望了眼窗外,桃树干枯的枝丫萧瑟地立在寒风中。
不过他已经想到了树上桃花朵朵开的画面。
看样子,今年春天没准会提前到来噢。
——————
阮阳对肖司明打探他喜好的事一概不知。
他直接打车到家楼下,刚一下车,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内心有些疑惑:这两天有这么冷吗?怎么感觉气温突然之间就降下来了。
阮阳并不知道,肖司明一早就在别墅附近设下了阵法,虽然为了不显得太过异常,没有夸奖到四季如春的程度,但和外头一对比,别墅周围气温要高上好几度。
他刚觉得冷,胸口便漾出一阵暖流,很快便温暖了他全身。
阮阳伸手摸了摸那颗几乎要被他淡忘的珠子,想起这也是肖司明送给他的,下意识给肖司明发了今日份的第二张好人卡,小声喃喃道:“肖先生真是个好人啊。”
珠子上的流光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原本温度适宜的珠子骤然升温,就像是一个正在生闷气的人。
阮阳:“?”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然而那珠子温度又飞快地降了下来,像是怕烫到他似的。
远在别墅里的肖司明收到了阮阳的语音。
他点开那个小红点,那头的风声呼呼地灌进来,阮阳本就黏糊的声音变得更加软糯了,还带着一丝急切。
“肖先生!你送我的珠子刚刚温度忽高忽低的,它是不是失灵了呀!”
肖司明:“……”
肖先生即将再次恼羞成怒。
*
阮阳看了肖司明给他回的信息,肖先生说这是正常现象,让他不用担心。
他对肖司明有极高的信任,肖先生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了。
肖先生总不会害他的。
他提着从商场采购的大小礼物,敲响家门的时候爸妈正在吃晚饭。
“怎么这么晚回来了?”阮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微微一愣:“你才刚工作,花钱要知道节制。”
阮阳想说其实我已经是存款六位数的人啦,但考虑到父母的承受能力,只是笑道:“知道啦,刚发工资,想孝敬一下你们。”
阮母大为感动,看上去已经将“我要阻止儿子搞迷信”的念头抛到了脑后。
“洗手去,妈给你再炒个菜。”
阮阳乖乖道:“好。”
他走进客厅,阮父正在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
阮阳唤道:“爸。”
阮父像往常一样,朝他点点头,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眼神有些迟疑。
阮阳挠了挠耳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去厨房洗了个手出来,见他爸阮力实仍双眼紧盯着电视机。
阮阳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电视上正在直播晚间新闻,女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道:“下面继续播放本台新闻,最近叫人人心惶惶的龙岭山命案今日成功破案,本台记者联系到了负责调查本次案件的民警。”
然后画面一转,屏幕上出现了李队那张熟悉的脸。
“阮力实,过来帮我端一下菜。”阮母在厨房里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探出头来叫道:“阮力实!”
阮父依旧像没听见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电视机。
阮阳虽然很好奇李队究竟是怎么给这件事用科学的方法进行收尾的,但阮母那边需要人帮忙,他只能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电视机上收回来:“妈,给我端吧。”
阮母心疼儿子,出去之后胳膊肘捅了捅阮父:“你干嘛呢?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阮父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电视机。
阮母转头看去,就看到了出现在电视机上的李队那张脸。
熟悉,太熟悉了,今天早上他们才见过,那时候还在猜对方是不是请来的托。
“……”二老再次陷入了沉默。
阮阳这顿饭吃得心里毛毛的。
他们家规矩并不是很严,尤其父母平时要上班,餐桌是最好的谈心时间。
然而平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的父母今天一下子变得很沉默,全程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不知道,这是来自颠覆世界观的注视。
阮阳这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差不多七分饱的时候就放下了碗,飞快地说:“我吃饱了!”然后溜进了房间。
回到房间,他刻意没将门关得很严实,而是留了道缝,将耳朵轻轻贴在门板上,仔细聆听客厅二老的交流。
“我看没什么问题。”
“要不就先这样,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苗头,我们再改主意也不迟。”
阮母仍有些不放心:“话是这么说,真不对劲就晚了。”
阮父喝了口啤酒,他向来心大看得开,并且认为阮阳这一点就是遗传的自己,“你给孩子一点独立的空间,尊重他的选择。”
说罢,他又道:“明天下午你不还约了人打牌吗?去放松放松。”
阮阳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坐在书桌前思索片刻,脑中灵光闪过,拉开行李箱,从箱子里取出了这趟带回来的符纸和朱砂。
他脑中回忆着招财咒的样子,一连画了四五张,终于有一张看得过去的。
他去洗了个澡,回头之后,视线落在桌子上的符咒上。
不知道肖先生看见了会不会夸他厉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符咒拍下来发给了肖司明。
……这个点,肖先生恐怕已经睡了。
阮阳心跳快了一拍,正犹豫着要不要撤回,就收到了来自肖司明的秒回。
【是招财符?】
回了!!
【是啊,肖先生怎么还不睡?】
删掉删掉,怎么看都是一副管束人的口吻。
【是呀,肖先生觉得我画得怎么样?】
删掉删掉,这句话怎么看都像是在求夸奖啊!
阮阳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
啊!回个信息怎么这么难!
肖司明盯着聊天框上不停跳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翘首以盼了半天,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嗯。】
肖司明挑了挑眉,想到对面那人打了半天的字,居然只发来这样一个矜持中肯的回复。
他看这个字都觉得里里外外透着奶呼呼的傻气。
阮阳正抱着手机把头埋进枕头里。
他是气的。
嗯算个什么回复啊!
还不如求夸奖呢!
正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的时候,手机好一阵震动,他一抬头,发现居然是肖司明打来的电话。
阮阳手一颤,接通了。
“喂,肖先生?”阮阳把自己闷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问好。
肖司明的声音隔着网线似乎更加低沉了,像是带着细细的小勾子,轻轻挠刮着他的耳廓:“还没睡?怎么这么晚还在画符?”
阮阳贴着手机的那只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他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枕头一角:“嗯……准备送给我妈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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