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再不能装作无视了, 关飞月有些苦恼地放下筷子, 对身旁的人发出了恼羞成怒的斥责:“你要看到什么时候?你到底还吃不吃饭?”
被骂之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话一般, 眉眼温柔, 唇边笑意彻底绽放开来,简直灿若莲花, 叫一代颜控关飞月不由看痴了, 只觉得这人笑起来, 倒比方才那只莹白圆润的糯米丸子更加可口。
眼前的美人一反往日的形象, 一派温柔似水, 贤良淑德,甚至亲自取筷夹起方才那只没能被吃掉的丸子送到关飞月唇边。
关飞月呆呆张开嘴吃了进去,唔,入口软糯咸香回甘,好吃……不对!这个沈布仁太不正常了!
虽然沈布仁之前对自己也算是温柔细致, 但像现在这种程度倒叫人有几分难以消受了。
关飞月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内心某一角其实早已经翻来覆去地哀嚎了——
沈公子为何要这样?!
罪魁祸首还不是自己啊!
关飞月此时非常后悔自己之前为何要说那些话,明明还在生气这人什么都不跟自己解释清楚,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自己剖白心意呢?
不, 这也不能怪自己,实在是男色误人,自古、自古美人乡是英雄冢,自己年少英雄,年轻气盛,难免……
“飞月,我看这糯米丸子你挺爱吃的,还要再吃一个吗?”
关飞月下意识地点头:“嗯,这个我确实也挺喜欢吃的,只是不能多吃……”
话说到一半,关飞月愕然地看到沈布仁脸上竟然破天荒地浮起了两片淡淡的红晕。
这个流氓神棍现在这个样子,是在害羞吗?!
“喜欢吗……那就好。”沈布仁在这句话开头的两个字明显加重了语气,说着还微微偏了下头抿了下嘴角,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关飞月一眼,似乎想起了关于喜欢的许多有趣的话题。
而关飞月竟然从那一眼里看出了点含羞带怯的意思。
他已经握成拳的手再次紧了紧,面无表情地回视沈布仁,眼里警告意味明显。
沈布仁轻咳了一声,硬生生把嘴角的弧度压低几分,解释道:“我只是很高兴,飞月。你知道,我一直到在等你这句话,以至于方才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都有些不敢确定,你要是能再说一遍就更好了,你方才告白时那样子可真是好看,值得今后每一个午夜梦回时分细细回味……”
关飞月本来已经放下的拳头又一次默默举了起来——你半夜里是要回味什么?!但随即,他想到了极为有趣的事,眼里带了点调笑之意,哼笑道:
“我这样子有什么好看的?方才某人可是都哭了呢,那才叫好看,书上怎么形容来着?哦,那什么梨花带雨,泪眼婆娑,老泪纵横,鳄鱼的眼泪……”
读书少的小将军难得连用了好几个成语,内心不由十分得以,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风趣又有文化气质。
奈何沈布仁本质还是那个脸皮厚比城墙的神棍流氓,毫不掩饰地点头道:“飞月好不容易跟我表白真心,又说的那样情真意切,我仅是几滴眼泪如何能回报?需得亲力亲为,日夜播种……哦不,照顾你,才能聊表真心。”
关飞月的脸憋得通红。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沈布仁也不愿真把人惹生气了,赶忙连声哄着,把关飞月举着的拳头拉下来,抚开他的手掌,轻轻交握住,放在唇边珍而重之地吻了吻,“但是我真的很开心,飞月。只要你那一句话,我便是死也值得了。”
关飞月皱眉道:“胡说什么!这样的话不要随便说。”他本也不是那么讲究忌讳的人,只是却极不愿听到沈布仁这样说他自己。
“嗯,不说。”沈布仁乖顺地应了。
关飞月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你迄今为止都瞒着我些什么事,之后都要一一给我招了,不过现在,你先告诉我肖正的事情到底如何了?”
沈布仁暗叹了句可惜,本想着两人互表心意之后怎么也得情意绵绵一番,奈何现在诸事缠身,实在不是好时候。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查定是要查的,只是皇帝只字未提求取长生之事,想来并不愿此事查得太深。”沈布仁简单说了下。
关飞月一听不由有些气愤:“上百条人命,不往深了查如何得证真相?他这分明是想掩盖自己昏……”
关飞月气的很了,差点说出大不敬的话来,咬牙忍了忍,平复了语气道:“那现在怎么办?那天肖正说的那些,简直闻所未闻,实在令人心惊。我自幼长于京中,却不知这表面的华贵富丽之下藏着这样的龌龊!”
回想起肖正絮絮道来这几十年间的种种秘辛,每一个字都沾染着血腥和欲望。
皇帝派遣本应守家卫国的将士去海上寻找虚无缥缈的长生秘宝,已叫他失望透顶,太过寒心竟连怒气也发不出来。而肖正之后说出的事却更是骇人听闻。
那日的肖正,好像一个多年观戏的旁观者,在剧终之时用极为平直的语气将整个持续长达数十年,涉及朝野上下诸多达官显贵的巨大罪恶,抽丝剥茧一般一一陈述。
包括他自己那被掩盖在重重谎言之下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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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正的母亲是肖云天的亲妹,但在生下肖正不久后就香消玉殒了,于是便由肖云天代为抚养。
肖云天待他也并不亲和,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肖夫人虽然面上时常挂着笑,但其实并不耐烦养着这么一个非己所出的小娃娃。肖正若是要哭,便命人捂着他的口鼻不让出声,若是不吃东西,便让人捏着鼻子灌进去。小小的肖正在肖府里虽然也算得上半个少爷,但上行下效,照看他的下人也就渐渐不把他当回事了。
肖正就这样被囫囵地养着,没被饿死,但也过得不怎么好。
在他的记忆中,肖家人的脸一向是淡漠的,就算偶尔挂了笑,也必然满怀着恶意。只有一人不同。
那是个轮廓酷似肖夫人的少年,也极爱笑,只是不像肖夫人对着自己常常是挂着冷意的笑,他的笑是直达眼底的,温暖柔和,是小小的肖正从不曾见过的。
少年对自己也和其他人不同。
没有人把肖正当回事,人人都只当他是棵草,只有少年会把他抱在怀里,贴贴脸,再极疼惜地亲一亲。
“正儿,”他总是这样笑眯眯地叫自己,然后从宽大的衣袖里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串糖葫芦,“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给你吃这个好不好?”
小小的肖正已经是个倔性子,怎么也不肯喊,只不过最后还是能从妥协的少年手中得到那串糖葫芦。
那是肖正幼年记忆中唯一的甜,因为吃过的苦太多,那一丝丝的甜也就越发深刻,让他牢牢地记住了少年的眉眼唇鼻,牢牢地记住了肖清这个名字。
但这份甜意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那时尚且年幼,不曾察觉到少年温和笑意下淡淡的隐忧,只知道有时候肖清会看着他静静出神。
肖正逐渐长大,直至七岁那年的某一个深夜他被肖清从梦中摇醒。
那是肖正第一次看到神色如此紧张的少年,他挎了一个包袱,一把抱起自己,胡乱抓了几件衣服,让肖正不要出声,然后带着他从一个隐蔽的墙洞钻出了肖府。
少年脸上神色凝重,像个带着幼子出逃的老鼠,鬼鬼祟祟地尽可能贴着暗处走。
肖正虽然年幼,但也意识到了这是在逃跑。少年并不强壮的双臂紧紧勒着他,寂静的夜风中呼吸急促而压抑,但他的方向却是那么坚定,尽可能快地不断远离肖府那个诺大的牢笼。
但他们终究没能成功,肖府的人像鬼魅一样从暗处冒了出来,轻松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甚至没能到达第一道城门口。
肖清毕竟也是个世家子弟,身单力薄,他的反抗很快被镇压下来,脸色苍白衣衫凌乱地被死死压在地上。
但少年尚不肯妥协地挣扎着抬起半张脸来,对着吓傻了的肖正不住地喊“快跑!”
但他哪里能跑得了。
他被人一只手就提了起来,于是少年又扯着嗓子吼了起来:“不许动他!不许动他!”
从来温文尔雅的少年像失去幼崽的母兽,疯狂地喊叫挣扎,毫无章法地抓咬,折腾得自己遍体鳞伤却没能撼动身上的桎梏分毫。
因着肖夫人的缘故,肖正自从一岁开始就没再没哭过,但是那天,他看到原本干净温和的少年狼狈不堪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在半空中拼命地踢腿尖叫,一颗心都要从嗓子里扯出来一般嘶吼:
“哥哥!哥哥!”
那是他第一次叫少年哥哥,也是最后一次。
此后经年,那张布满泪水与鲜血的脸上,从绝望与愤怒中透出的笑容,像一颗种子深埋在肖正的梦里,日日夜夜生根发芽,永世不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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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绯啻苍漓之章(二)
逃跑的肖清和肖正被带回府中,不出意料地接受了惩罚。
肖正被扔进了小黑屋, 每日只给水不给饭, 关了不知多久, 等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饿得皮包骨了。
而自那之后,肖府里就像从来没有过肖清这个人一样, 府中上下无人敢提起这个名字, 而肖清原先的住处也被封了, 不准任何人出入。
肖正那时候实在太小了, 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他能做的只能想方设法地打听肖清的下落。
传言肖清患了痨病,肖家人为了防止传染给京中百姓, 于是大义灭亲, 把人送到郊外的别院隔离, 只每日都让大夫过去医治, 但实在是药石罔效, 最后还是病死了。而肖夫人十分伤心,一病不起,肖云天只得命肖府上下不得再提起这位大公子,免得自己夫人触景伤情。
但肖正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肖家人冠冕堂皇的谎言。
他知道肖清并没有患病,而是被割了舌头每日喂慢性毒药, 最终极其痛苦地死去;他知道那个总是干干净净的少年最终倒在湿烂的淤泥里;他知道那张温和笑着的脸上最终定格在一个绝望不甘的表情上, 死不瞑目。
他趴在地上,十指深深地插进泥土里,费力扬起的头正对着肖府的方向, 拼了命的想要守护那个小小的孩子。
终究,是到不了了。
肖正来到这世上七年有余,活得小心翼翼,忍气吞声,却连这仅存的一点温度都保不住。得知肖清死讯的这一天,是他第一次强烈的感受到了仇恨这种情绪。
他发誓,终有一天要让肖家人的真面目公示天下,付出应有的代价。
肖家人那时只当他是个孩子,对他也不甚在意,所以对肖正的转变根本无所察觉,除了小他两岁的肖朗。
肖朗这个孩子早慧,性格像极了他那笑面虎一般的亲娘,表面单纯可爱,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常常欺负肖正。若是肖正稍有反抗,就要告到肖夫人那里去,肖正接下来的好几天日子就会非常难熬。
肖清还在的时候尚能牵制下,但现在的肖正失去了唯一的避风港,就更加没人能治得了肖朗了。
但肖朗并没能如愿,他发现以前这个总是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表哥变了。
他若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你的时候,那眼神阴郁得渗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肖朗还撞见过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神经质般的大笑,好像疯了一样,又好像……他在跟一个自己看不见的人交流。
肖朗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渐渐也就疏远肖正了。
这只是肖朗看到的很小的一面,他不知道的是,如今的肖正,七岁的身体里,已经是一个有了千百年记忆的灵魂了。
肖正被关在小黑屋的那段时间,每天只能喝水,但其实到后来,因为下人不上心,他连水也没得喝了。
小小的孩子哪里支撑得住,很快就奄奄一息,结束这短暂而无用的一生。
也正是这个时候,冥王出现在了这一世的肖正面前。
冥王的追妻路可谓坎坷艰辛,从他被逼得性格都别扭偏执,想要强行把肖正转化为冥族这一件事就可见一斑。
心爱之人不肯成为冥族和自己长相厮守,那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地一世一世跟着去找,但这找的过程实在太痛苦了。
运气好,冥王能在肖正年华正茂的时候找到他,守着肖正寿终正寝;运气不好,找到人的时候,肖正已经是一个人都认不清的老头子了。
这一世,能在肖正还七岁的时候找到他,对冥王来说简直和中了大奖一样不可思议,只不过这才刚找到,心爱的人怎么一副就要赶往下一世的样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肖正魂魄将要离体,冥王才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寻了过来。
原本按照两人的约定,冥王不能干涉肖正这一世的生死,但小男孩儿脸上的不敢和悲戚实在让人不忍心,更别说这还是自己的爱人,冥王心疼得不得了,一冲动就动用灵力帮肖正稳住了魂魄。
两人每一世接触之前,肖正都不会有任何关于冥王的任何记忆,但只要两人一相遇,肖正就会像打开开关一样,自然而然地想起一切。
这一世也不例外,他已经在世间轮回了千百年,虽然不是每一世的记忆都那么清晰,但关于冥王的种种却是历历在目,其中还有不少少儿不宜的内容,对于不久前才年仅七岁心智的肖正来说,实在是难以消化。
以往每一世,肖正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会离开人群,和冥王造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居,或者走遍山川河流,携手安然一生。
但这一世,肖正不想就这么轻易离开。
他不能让肖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他不能让这个温暖纯粹的少年走得那样难看,成为坊间流言里难以启齿的部分。
肖正执意要留下来,冥王自然很不情愿,当然也有些吃醋的别扭成分在里面,两人大吵了一架,冷战数天,最终以冥王不甘不愿的妥协告终。
肖正的计划就从这个时候开始。
有了冥王这个助力,肖正很轻易地就查出了肖府深藏的种种罪恶。
这个家族对长生的追求已经近乎病态,容不得半点不同的存在,比如肖清,比如肖正的母亲。
那个可怜的女子仅仅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陷入罪恶的泥沼里,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请求,平日里对自己尚算宠爱的哥哥就会放自己离开,却没有想到会在自己最亲的人手里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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