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拂意轻轻点了点头,瞧着他出神了片刻:“你如你父亲一般,是个天真的人。”
顾陵听见他轻轻的笑声:“如果是他,恐怕会很乐意与你们交朋友的。”
他转头就走,身形消失得极快。如今终岁山内外戒备,他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自由来去,修为之高深,可想而知。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江拂意便再次出现在了顾陵面前,顾陵一曲尚未吹完,十分诧异:“你为何来的这么快?”
“灵愿之岛上没有人,没有人拦我,为何不快?”江拂意反问道,伸手将两方神器送出,“送还给你,此后,我便不再欠你母亲的了。”
恍惚与往生原是灵真两面镜子,一面石制,一面铜制,有通天之力。若江拂意出于私心留下不肯交还,想必对他自己也是大的助力。
顾陵伸手接过,望着两方神器,对江拂意说道:“你要想好,此去没有回头路……”
江拂意将手中长纱斗笠重新带上:“我很期待,来日在战场上与你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
他的身形如山风般转瞬消失在面前的夜色里,只有声音回荡在顾陵的耳边,是远方有人吟唱起了那首古远的诗句——
“我思仙人乃在碧海之东隅。海寒多天风,白波连山倒蓬壶。长鲸喷涌不可涉,抚心茫茫泪如珠……”
“西来飞鸟东飞去,愿寄一书谢麻姑……”
神谕一般巍峨的余音尚在顾陵周身游荡,顾陵闭着眼睛,长长地叹舒了一口气,却突然感觉有人从他身后袭来,出手如电,擒了他侧身摔进了他坐的石头下黑色的泉眼。
“谁!”
顾陵本能地出手反击,左手刚刚凝起一团灵力,身后之人却像是习惯一般,俯身在他脖颈处嗅了一口。
手间灵力倏然消散。
身后之人开启了泉眼处的开关,紧紧抱着他一同摔进了那个点了长明灯的回廊。刚刚落地,顾陵便挣扎着离开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你来干什么?”
萧宁依旧一袭黑袍,宽大的袖子间绣了华美的金色暗纹,他坐在地上,斜倚着身后墙壁,沙哑道:“江拂意来找你做什么?”
“你都把我放出来了,又和他是一路人,不去问他,问我做什么?”顾陵起身往外走,“怎么,沈秋鹤竟舍得把破封印之法告诉你了,让你只身来,来偷袭我吗?”
萧宁坐在原地没动,简单解释道:“魔族动荡,你留在那里不安全。”
顾陵皱着眉回头去看他,声音似乎很是疑惑:“萧宁,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等他回答,顾陵便继续道:“你误我辱我,把我关在北辰宫里,你前世做了什么事,你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
萧宁的手猛然颤了一下,却努力按捺着,没有说话。
“除了这些之外,你与江拂意沈秋鹤同流合污,不顾世间安稳,执意要开缝魂洞祸乱苍生。”顾陵感觉自己自从离开北辰宫后,鲜少有这样激烈的情绪,“可你还故意放了我,还为我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把整个妖族拱手送上,你是在讨好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管你现在是谁,今生也好,前世也罢,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不回头,我便与你无话可说,我恨你、厌你、不想见你,你我不是同路人,终究要刀剑相向,你明不明白?”
萧宁抬起头来看他,顾陵看见他眼睛中烧得一片火红,他对着顾陵笑了一声,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方才说了什么:“你母亲当年为护族人,不惜赴死,如今交到你的手上,你要护好他们。”
顾陵甩袖怒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向外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身走了回来,胸口重重起伏两下,声音却缓和了些许:“我最后说一遍,昨日种种,皆如昨日死,你若就此收手,弃恶从善,护好魔众,跟我回终岁山阻拦江拂意和沈秋鹤,我们……便不至于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萧宁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唇颤了两下,却没能说出来,最后也只道:“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在做什么的。”
今日他将发全梳了上去,黄金发冠,映得整个人雍容华贵:“在此之前……我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刺刺挠挠地痛,顾陵退了一步,伸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惨白地笑出声来:“好,既然如此……”
他向着萧宁伸出了手:“把我的剑,还给我。”
他用另一只手召了秉烛,将它“哐啷”一声丢在了地上,一字一句地用力说:“那把剑是我父亲为谢你父亲只身救世,为天下人所赠,你不配拿着它,还给我!”
萧宁本沉默地解了剑,听完这句话却突然怔住了,顾陵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长绝,却见他牢牢抓着不肯放手,面色似乎一瞬间便被吓白了:“师兄……你,你唇心那颗痣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遣悲怀》三首,唐代诗人元稹为悼念已故妻子所作。
2.
我思仙人乃在碧海之东隅。海寒多天风,白波连山倒蓬壶。
长鲸喷涌不可涉,抚心茫茫泪如珠。西来青鸟东飞去,愿寄一书谢麻姑。
——李白《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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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灭门
顾陵一顿。
那颗痣名为“永生”, 虽不知究竟是何意义,但在灵真将封印解开的一刹那, 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本来也想多问几句, 只是实在不得机会,只得作罢。
萧宁抓着他的手腕站了起来, 情绪像是突然崩溃了一般, 他恶狠狠地把顾陵掼在身后墙壁上,双臂撑在他身侧, 眸中情绪激动莫名:“你见过他了是不是, 你还是要做一样的选择……”
顾陵还未说话, 萧宁便一拳重重地打在了他耳边的墙壁上, 顾陵没有侧头去看, 却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你知道了什么?”
萧宁抬头看他, 溢满红色光芒的双眼清晰了一瞬, 两人隔得很近, 顾陵甚至听见了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我为什么要放你出去,我为什么……”
顾陵见他神情,心中“咯噔”一跳:“你在说什么?”
萧宁却失魂落魄地撤了手, 转身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顾陵听见他絮絮地念叨着,像是在和自己说话:“没有时间了, 对,我要赶快去做,没有时间了……”
两人从回廊当中疾步而出, 萧宁竟连转身再和他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急急地便要离开,不知要去做什么事情。
月光倾泻而下,两人甫一从回廊出来,便听见了崖上众人的惊呼声、叫骂声,竟是一片嘈杂。光点从四面八方向着一点汇聚而去,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
萧宁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上,身影在月光下像是一只翩跹的黑蝴蝶。
“小九!”顾陵在他身后唤了一声,果然见萧宁迟疑着停下了脚步,他试探着问道,“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萧宁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脑袋,声音听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委屈:“我不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崖底飞身而上,萧宁走得越来越快,顾陵略微慢些,半路上撞上了从丹心峰前殿赶来的冉毓。也不知冉毓有没有看到萧宁身影,只唤他道:“师兄。”
“小六,怎么了?”顾陵没有解释,只简单问道。
“我还不知道,不过……听闻是有魔族人来,偷袭了百家之地,”冉毓握紧了手中的剑,道,“终岁山如今守备森严,若是未被人发现,定是魔族高手。我从丹心峰远远见得此处有事,便赶来了,师兄与我同去吧。”
言语之间,二人便赶到了百家聚集之处,似乎是某家的营地,还未接近,顾陵便嗅到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儿。
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长绝,白净的手背上爆出了根根青筋:“他们干了什么?”
冉毓沉着脸拨开人群,刚想上前去,人群中便冒出一个满脸血污的人,原是他的八师弟何止,何止见了冉毓,还不等他开口,便一把抱住了他:“六师兄,这里无事,丹心峰……不能没人,你先回去吧。”
冉毓皱着眉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他边问,边继续往里走去,何止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不肯让他继续走,话刚出口已是泪流满面:“六师兄,你回去吧!别看了!”
他泪眼婆娑地转向顾陵:“二师兄,你让六师兄回去吧……回去吧,别看了!”
冉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顾陵看着他拿着剑的手猛地一颤,不管不顾地甩开了何止,甚至暴躁地喝了一句:“放开我!”
“六师兄!”
冉毓冷着脸拨开了人群,刚刚走近了几步,便感觉自己脚下一片黏稠。
他茫然地抬起脚来,看着脚下蔓延开来的黏稠鲜血,在夜色中散发出一阵浓重的残忍气息。
周遭似乎有人在讨论:“东阳冉家此番可太惨了。”
“这可是灭门啊!我等赶过来的时候人就都快死绝了,冉家百年的仙门世家,难道要就此……”
“不是听说,冉家的小儿子还在终岁山管事吗?”
“若不如此,怕还出不了事呢!小儿子在终岁山管事,家族又挑头,要不怎么会成靶子呢?”
“……”
周遭的声音在耳中渐渐混乱起来。
冉毓站在原地,良久才轻轻抬起了头,还没看见什么,便感觉一双冰凉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喉咙发紧,顾陵看着面前的血腥场景,几乎说不出话来。手足无措间只能遮住冉毓的眼睛,颤声安慰道:“小六……别看了。”
他感觉汹涌的泪水浸湿了自己的手心,在空气中蒸腾出一片潮湿的汗意。冉毓伸手,温柔而坚定地拿开了他的手,言语听起来却很平静:“二师兄……”
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脚下一具尸体,那尸体的脸他却还记得,属于他大哥身边的书童。那书童是个伶俐孩子,会说话会办事,冉家上下都喜欢他,如今那常常挂着笑的脸却凝固成了一个惊恐的表情,眼球瞪得老大。
死不瞑目。
顾陵不忍地闭着眼睛,良久才听见身边的冉毓发出了一声类似狼群嚎叫般的嘶吼,随后便毫不在意地扑到了面前的血色当中。
“大哥——大哥!你看看我啊!”
“四哥,小青儿!”
“你们……你们……是谁啊,是谁?谁要这么害你们啊!”
顾陵上前一步,跪在了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冉毓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六……”
冉毓双目无神地紧紧抓着冉卓满是鲜血的手,血还是温热的,手却冷下来了。周遭之人的唏嘘声在他耳中清清楚楚:“肯定是魔族派人来干的,座谈会上冉家出头,魔族这是要给我们示威啊。”
“听说只有一人,一人便叫冉家全家灭了门,这魔头深不可测啊……”
“几位前辈不是说那人穿黑衣遮面吗,魔族尊者是终岁山出去的,听说当年是冉家在云宫台上力主这魔尊舞弊,害得他身败名裂,这想来是报复。”
“……”
冉毓猛地回过头去,一双眼睛血红血红,他手下轻轻地将冉卓没有闭上的双眼阖上,下一刻却猛地拔剑冲天而起,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
顾陵毫不犹豫地去追,二人御剑飞快地从终岁山层层叠叠的山峦穿过,顾陵追到他身侧,发在风中被吹得猎猎而响:“小六,你往哪里去?”
他刚说完这句话,便发现冉毓也有些不对劲,双目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这样的情态,倒是让他想起了……
“方才未遇见你之时,我看见了萧宁,”冉毓没有看他,专心地御剑,十分冷漠,“我本以为他是来找你的,不欲为难他,没想到……”
顾陵还没来得及说话,冉毓便御剑从天空中直冲了下去,萧宁想是刚从终岁山抽身,手中紧握着秉烛,御风才到山门。
“我杀了你!”
“小六,不是他!”顾陵嘶吼了一声,却没有拦住他。
萧宁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侧身让了一招,见是冉毓也十分错愕:“六……师兄?”
“当年,我东阳冉家在云宫台害你不假,可人证物证俱在,岂是我一家之事!”冉毓举剑再攻,下手毫不留情,“即使冤了你,你冲我来,冲我来啊,为何为难我族人!为何屠我家人!”
他似已疯魔,不管不顾地进攻着,一连用了好几招平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萧宁不愿还手,只是一昧退让:“不是我!”
“不是你会是谁!今日终岁山只你一人来过,况且……”冉毓气喘吁吁,却还是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我早知你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当初抓了师兄回去不也是如此吗?”
“他一直跟我在一起,不会是他!”情急之下,顾陵直接伸手抓住了冉毓的剑刃,血流如注,“你冷静一点,小六,你怎么了!”
“他应该也是……”萧宁说了一半,却突兀地停住了,“师兄,你点他神庭穴!”
顾陵依言去做,方才被割裂的掌心竟奇迹般渐渐自行愈合,萧宁盯着他的掌心,眼神晦暗不明。冉毓得他一指,眼底的红光消去了些,萧宁身后一探,往他嘴中塞了颗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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