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露出一个似真似假的笑容:“我可以救他,不过……你拿什么回报我?”
洛久安满脸泪水:“你要什么,要我的命,我也能给你。”
那男人意味深长地说:“不必,我什么都不要……本就是魔尊请我出来寻你,他养你,你回到魔族去,同这个人一刀两断,便罢了。”
他之后回想起此时,都觉得自己蠢得可笑——那男人应该明知那一剑过后,江拂意即使醒过来,东隅之血沉睡的血脉也会被唤醒,若是此时再受什么刺激,极有可能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但他还是学了九玄,吞噬了江拂意的记忆,顺便还为他编造了一段:他唯一的徒弟学禁术入魔,与他反目成仇,恩断义绝。
他想,如此,他不过失去了一个徒弟,就这么回到修真界,与他老死不相往来,该是好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江拂意醒过来第一件事,竟是折了自己叫做“四绝”的佩剑,义无反顾地堕了魔。
他不知他堕魔,呆呆坐在魔族正殿之时,忽然见到发髻散乱的江拂意手无寸铁地杀了进来,浑身都是新浴的血迹,看见他时,眼神才明亮了一瞬:“久安……”
他鲜少叫他的名字。
洛久安呆立在侧,良久才咬牙问道:“……你来做什么?”
江拂意冲他露出了一个少见的温和微笑,似乎只是在述说一件平常的小事:“听说你堕魔,我……来陪你。”
“谁要你陪我?”洛久安感觉一盆冷水泼头浇了下来,愤怒腾漫而生,“谁要你陪我!你凭什么陪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敢来……”
“久安,”江拂意呆呆地盯着地面,突然打断了他,眼神再不是漫不经心,闪烁着莫名情绪,他平静地说着,言语却有点微不可闻的抖,“你可知道,我心悦你。”
或许是一脉传下来的深情。
即使看到了母亲的下场,他还是这般执拗,执拗到认准一个人,头破血流,堕入地狱,也要随他到底。
洛久安茫然地想着……可我要的不是这些,我只要你能如从前一般,做光风霁月的仙君,做人人仰望的昆仑白雪,做青史留名的人物,不该随着我……一同堕落进污泥当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哈哈,心悦……拂意仙君未免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些,即使你长了那么一张脸,可毕竟虚长我那么多年岁,年老色衰之后,你我又该如何相处呢?”
只想用最恶毒的话把他逼走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年老色衰”却戳中了对方沉睡的心魔。
多年来被压抑得极好的东西破碎殆尽,属于从前那个人的善良、勇敢、怜悯、天真被看不见底的黑暗瞬间吞没。
他屠尽了整个幽城的人。
洛久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一个错误。
但补救不得,只得把这血迹斑斑的罪名揽到了自己头上。
他体内的灵魂苏醒得并不彻底,两种人格交替出现,天悬之战一剑杀他之后,先前那个人才彻底死去。他本以为死在他剑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但却被顾怜救了下来。
顾怜只道,长安终战,她救过江拂意一命,闻得此事,十分惋惜,她给了洛久安两方神器,道:“既然假死,便为我守两样东西吧。”
他守着两方神器过了好多好多年。
直到陌生的江拂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上神的旨意,取走了那两方神器。
他与萧宁合作,终于赶在最后一刻把他救了下来。
一切走马观花,方生方死。
“呃啊——”
他从睡梦中惊醒,满头大汗,江拂意在他身边抚琴,见他如此十分诧异,执了一块帕子,面色颇不自然地为他擦汗:“怎么了?”
世界上竟有这样傻的人,甘愿为爱而生,为爱而死。
他愣了一会儿,伸手把对方抱住,江拂意有些诧异,但并未像往常一般挣扎,只道:“噩梦?”
那些事情……本不该瞒的。
可若让他知道了,恐怕……
洛久安收紧了手,喃喃地问道:“师尊,倘若有一日,你知道我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孽……该当如何?”
江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杀你。”
洛久安凄楚一笑,听对方又道:“随后自尽谢罪。”
“谢什么罪?”
对方美目冷艳:“我是你师尊,你若有罪,我自然难辞其咎。”
不该说的,是吧?
可是总不能欺瞒他一辈子。
终有一日,他把想尽办法求来的、恢复记忆的汤药下进了他常饮的茶中。
那双眼睛再次睁开时,已全是冷光。
洛久安跪在他脚边,心如死灰地唤道:“师尊……”
江拂意淡漠地抬了抬眼皮:“欺我瞒我,魔族卧底,好演技。”
一顿又道:“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洛久安答不出来,只听见自己牙齿在打战。
他低低垂着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半晌抬起头来时,面前已然空了。
白衣的仙君已然走出老远,他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那一日四绝门前初见,仙君容光似雪,隔了一街花树,离他千山万水的远。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以一个错误的开始,换一个无疾而终。
洛久安跪在原地笑出声来,想,如此……也好。
他浑浑噩噩,独自一人潜入了如今煞气已消的寒涧,他知道寒涧之下是被灵真沉入地下的古长安,长安终战前,江拂意与他同去,留恋万分地道,他最渴望的事情,便是一辈子都活在长安。
那是幻梦啊——在他编织的长安幻境当中,他只是父母和乐的普通人,在长安某个小院子中生活,不要灵力,不要声名,不要富贵荣华,简单地在一起,爱,且被爱着。
可什么都没有,就连长安都没有了。
他不知自己游了多久,或许是刻意,或许是不经心,在某一个黑暗的时刻,他突然失去了全部的知觉,最后一瞬他似乎在想,倘若死在这里,尸身沉下去,永远留在长安,也是一件好事。
却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过来。
有人跪在他面前,拿着帕子,面色十分不自然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水,声音嗔怒:“你错在没有在最初犯错时一剑杀了自己,更错在没有在我犯错时一剑杀了我。”
手指冰凉。
“你我尚有罪要赎。”
他突然回忆起刚成为他徒弟不久的时候,他为江拂意折来了莲花插瓶,花瓣上皆是露水,他一边抖落,一边问靠在窗前执卷读书的江拂意:“师尊,今日我听几个师门兄弟聊起今后路途与所求之物,想问问师尊,你求的,是什么?”
良久没有听到回应。
就在他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对方低低地开了口,目光掠过面前的书卷,飞出去好远:“长安。”
简单又复杂的梦想,洛久安当时想。
如今他倚在床头,湿漉漉地发着抖,怔然盯着面前的仙君,突然笑了起来。
长安长安,寻觅半生,何处是长安?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人其实最开始没想让他们HE的因为我觉得HE太难了,不过既求长安,还是圆满吧
第112章 番外三·恍惚
自大战之后, 顾陵和萧宁便寻了个离终岁山近的地方隐居。
恰好终岁山不远之处有一高山,因其势伟, 山上少有人烟, 若有客前来拜访,空间也大。因山下居民常有人夜半听见山上笛声, 取“谁家玉笛暗飞声”一意, 将此山称为玉笛山。
顾陵觉得风雅,喜欢得紧, 与萧宁上山探了才知道, 原是有一玉笛不知被谁挂在风口处, 夜半风起, 穿笛而过的声音罢了。顾陵觉得好听, 便也没有管它, 两人在山腰种了一圈桂花和木槿, 本想搭个小房子, 萧宁却执意不肯,把整座北辰宫都搬过来了,说空着也是空着。
……行吧。
当初送给冉毓养的那只猫如今被冉毓养得更加油光水滑, 懒洋洋的连路都不肯走。顾陵接回来以后深觉此猫太肥, 还是得经常锻炼才好,一锻炼把冉毓心疼了个半死——他养猫只养了一段时间, 也不知怎么和这猫养出了这么深的感情,总是眼巴巴地来,说要接回去放身边, 猫不在身边,他怕是觉都睡不安稳。
冉毓常来拜访,对此地轻车熟路,北辰宫无人,二人也不戒备,进出方便得很。接回去的提议被多次拒绝之后,他挑了个二人下山的白日里,亲自上山把猫偷走了。
顾陵对着他留下来的信啼笑皆非。
“你看看,堂堂一派掌门,光天化日,偷鸡摸狗,成何体统!”顾陵拿着那封信痛斥,“我现在就去把猫偷回来。”
“偷猫摸猫,”萧宁一边择着手里的菜,一边很好心地提醒他,“堂堂上神,光天化日,还想偷猫,成何体统!”
顾陵对他怒目而视:“你懂什么,没了猫我玩什么?”
萧宁闻言突然转过了头,不知在想什么,白净的脸再次红了:“你可以玩……”
“闭嘴!”顾陵朝他扔了一把菜刀,被对方轻松接住,开始切菜。
“我意思是,你可以变成猫,让我玩儿,”萧宁边切边道,一本正经,“还能一本正经地偷看我洗澡,何乐而不为……”
顾陵想起自己的黑历史,讪讪地闭嘴,转头进了屋。
就在彼此一来二去的拉锯偷猫过程中,萧宁一语成谶,不知是不是大战损耗灵力过多的缘故,某日清晨顾陵醒来,发现自己再次变成了那只傻猫。
更可怕的是,他刚醒不久,就看见冉毓蹑手蹑脚地从窗口跳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起了他,抱着就走了。
还没反应过来,他便跟着冉毓回了终岁山,主殿前恰有人前来拜谒,冉毓顺手把猫藏进了自己宽大的袖子中,装模作样地跟人寒暄了一会儿,随意找了个借口,便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进屋他便急急地为猫倒了一大碗牛乳,殷殷地推到顾陵面前,心疼道:“心肝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那两个人是不是天天虐待你……”
他居然给猫起名叫心肝儿!
比黄毛丫头还可怕!
但是牛乳在前,不喝白不喝,虽然他不吃猫粮,牛乳还是喝的。他一边喝一边感受着冉毓“慈爱”的目光,心中暗叹,怪不得这孩子多年以来都找不到道侣。
心思都在养猫上哪有空找道侣。
开始后悔当初把猫送给他养了。
顾陵舔舔嘴,还未来得及惬意地伸个懒腰,便看见冉毓伸手过来,似乎想要……
师弟,这样不好,真的,你小师弟会打死你的。
顾陵“喵”地一声炸了毛,一爪子拍在没喝完的牛乳上,溅了他一脸,冉毓愣愣地抹了把脸,口中道:“心肝儿,你喝了我的牛乳,还不认识我?”
谁是你心肝儿!
我是你师兄!没大没小!
正在这时,他感觉门被人“哐啷”一声踹开,一只手把他拎了起来,余光中有只猫吱哇乱叫着被扔进了屋,萧宁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对冉毓冷冷地说了一句:“最近我和师兄在山中试练新术法,六师兄不要过来了,以免误伤。”
随后抱了就走,连话都没有和一脸懵的冉毓多说,直到回到玉笛山上,萧宁才凶相毕露地揪着他两只猫耳朵,说:“你再敢跟他去玩儿,我就把终岁山砸了。”
顾陵“喵”了一声表示冤枉。
又被他揉捏了一会儿后,顾陵舔舔爪子跳开,却无意间碰到了放在床头的恍惚,大战之后此物无用,被他摆在床头当镜子。平日里看不出来,如今他在镜前一照,竟发现他能从镜子里发现自己原身。
顾陵啧啧称奇,伸出猫爪去摸那镜面,萧宁也好奇地凑过了头来,不料二人刚一靠近,镜面便一阵光芒亮起,顷刻把二人都吸附了进去!
重重摔在一片竹林当中。
萧宁抱着他,愣道:“陵哥哥,你怎么变回来了?”
顾陵也很不解:“这是哪儿?”
两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发现这仍是丹心峰后山,青玉池完好无损,期间二人还碰见了何止,何止看见二人,十分迷惑:“小九,你怎么穿黑衣服,还高了这么多?”嶼、汐、團、隊、獨、家。
转头又道:“师兄,你怎地一夜之间就胖了?”
顾陵:“……”
两人转了良久,才能确定,这是多年前的终岁山!
空气里还漂浮着一层清晨的雾气。
顾陵倚在自己院中那棵桂花树下,思索着道:“恍惚我从前只知其为心愿之镜,还没自己试过,有意思。”
他雀跃道:“之后我若是再化形,我们便可以到这里面来玩儿!”
萧宁深深嗅了两口空气中的香味儿,满足道:“太好了。”
顾陵以为他睡着了,也就没再管他,不料过了没多久就感觉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身上不安分地四处撩拨。
这熊孩子,自从恢复记忆之后,就从一个愣头青活生生变成了一个花样诸多的老手。
大概是魔宫里与他纠缠的那段日子学来的经验……顾陵时常怀疑自己当年到底教给了他多少东西。
“松手……”顾陵皱着眉,威胁道,“大白天的……”
“想做点当年没敢做的事嘛,”萧宁黑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略眨一眨就蒙了一层水汽,“陵哥哥都不知道,我当年站在这棵树下等了你一夜,都被雨淋透了也没等到你来,当时真想找段白绫,就地把自己吊死……”
顾陵翻了个白眼,含糊道:“好好好,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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